冰消雪融07
比赛终于开始了。
首位举手挑战的是老粗,面色严肃得像教导处主任,运动服却是粉红色,略违和。
他推着车子出来,跨上去,二话不就往坡上冲。
李达也叫住他:“粗选手!”
老粗回头。
李达也拿着口哨吹了一声,道:“你倒是听听哨啊!要遵守规则,这次赛事很严肃的!”
老粗哦了一声,老老实实骑回来。
李达也安慰他:“来,没事,别影响比赛心情。你重新跑哈,我吹哨了你就跑,听清了吗?”
完也不等人家回答,拿起口哨就吹。
老粗呆了三秒,反应过来后往李达也腿上踢了一脚,这才掉转车头往坡上骑。
李达也在后面大声喊:“敢殴裁判?挑战失败,排队等下一局吧你!”
姜灵:“……”嗯,这场赛事真严肃。
老粗没登上去,骑到八十多米的高度时就冲不动了,车子倒退了一两米,没稳住,往旁边翻了。
他倒是眼疾手快,弃了车子不要,率先跳下来了。
接着挑战的是刘隐,高高瘦瘦,看着像个高中生。
生了一张精致的校草脸,却剃着寸头,眼神里透着冷傲的不驯,仿佛目空一切。
姜灵目光从刘隐身上掠过,有一瞬的失神。
第一次被贺远培带回贺家的那天,景城下着大雨,水雾弥天漫地。
她坐在车里,望着富丽堂皇的别墅,因为太过陌生而感到一种无形的恐惧。
那不是她的家,却要被拉着住进去。
她发出尖利的哭声,死活不肯下车,仿佛一旦下车,就是与自己的家真正告别了。
贺远培拿她没办法,又不能硬抱,只好陪她坐在车里。他讲着自己仅知的几个童话故事,并在讲完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尾之后,补上一句:“灵灵,我们面前的房子就是城堡哦,只要你住进去,以后你也会像美丽的公主一样,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姜灵没怎么听进去,她在发呆,看乌云,看雨。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在下雨,湿漉漉的。
只是才九岁,不知道那就是愁的滋味。
到了黄昏,雨仍然没停。
在密密匝匝的雨帘里,她看见一辆纯黑色的车停在五米外的地方,而后副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撑开一把纯黑的伞。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一帧一帧,皆如文艺的老电影般。
那便是她与贺西京的初次见面。
她坐在贺家的豪车里,头发凌乱,眼睛哭肿了,脸上还挂着将干未干的泪痕,无助得像一只流浪猫,狼狈不堪。
贺西京举着长柄黑伞,闲适地走在雨中,个子高高的,神色淡淡的,是漫画里会博得很多女孩青睐的那种少年。
他越走越近,然后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贺远培撑伞下车,追上去跟儿子解释了一番。
她不哭了,局促地坐在车里,手里紧紧捏着已经脱了线的衣服下摆。她看见那对父子的眼神时不时朝这边投来。
半晌后,贺远培欣慰地笑了,跟着儿子回到车前。
贺西京抬手敲车窗,见没动静,明白了,有点嘲讽地笑道:“我想什么呢,你怎么会开。”
她听不见他了什么,只隔着那层深褐色的玻璃,用目光描摹着面前的少年。
车窗上布满了雨珠,汇合成无数条歪歪扭扭的线,淌下来。
因此她的眼里,他的眉眼并不清晰。
直到他略略后退一步拉开车门,她才真正看清他了。
一张精致的校草脸,本适合蓄刘海,却因为青春期叛逆而剃着寸头,眼神里透着冷傲的不驯,仿佛目空一切。
——十六岁的贺西京,几乎要和眼前这个推着越野摩托车的陌生男孩重叠。
男孩发动引擎,纯黑色的摩托车飞快驶出去,如同离弦的箭。
快到巨石拦路的地方时,他开始谨慎地放慢车速,居然真的从旁边擦过去了。
这并不简单,就像写一样——对车速的尺度把握要精确,既不能太快,太快会翻车,也不能太慢,太慢车子就冲不上去了。
寨民们是第一次看这种比赛,直观、刺激。
他们虽然对规则一无所知,但看到这么年轻的伙子居然能骑车绕过那几句巨石,都觉得了不起,发出阵阵叫好声。
姜灵没喝彩。
她咬住嘴唇,紧张得不行,担心得不行。
即使她明白那个男孩真的——真的不是贺西京。
刘隐闯过巨石之后,没有分心,而是抿紧双唇,更加仔细地关注路面。奇形怪状的矮山石伏在地面上,横连成长长的一片。
他把住车头,摇摇晃晃地往前开着,尽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山石。
但那些山石实在太刁钻了,纵向高矮不一,横向参差错乱,要想在其中寻找一条直线的黄泥路几乎是不可能。
他心一横,扭正车头,企图直接从石头上碾过去。
姜灵一直认真盯着,见此摇头。
雪后的山石湿润、圆滑,没有一百码的车速绝对冲不过去,而刚才男孩为了从巨石旁边擦过,是减了车速的,根本不够一百码。
所以,等待他的结果只有一个。
人仰车翻。
果不其然,刘隐虽然竭力稳住车子,但前轮在刚碾上石头的瞬间便滑了,接着车头一歪,整辆车子侧翻,他的一条腿被压住了。
他用另一条腿去踹,车子往山脚下翻滚,他自己则在滑落山坡的过程中尝试抓住一个着力点,好让自己停下来。
而此时,姜灵已经跑出十多米了。
她在预估到男孩会摔倒时,就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跑去。
想扶他,想看他伤在哪儿,严重吗。
但其实用不着她扶。
团队做了万全准备,请了私人医生来的,也安排了人在旁边拿着绳子和长棍——专门用于拉起中途摔倒的参赛者。
刘隐被人搀扶下来,医生早候着了,立马蹲下身检查他腿部的伤势。
姜灵没再凑过去。
因为知道他应该没伤着筋骨,从他下坡的走路姿势看出来的。
也因为清醒一些了。
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在看自己,顺着望过去,是沈录。
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运动服,修长笔直的两条腿稳稳地支在地上,攥紧车把的手指骨节分明,用了力,手腕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腰背绷成流畅的线条,双目直直地望着她,弓着腰蓄势待发。
她忽然想到了纪录片里的豹子。
充满了强劲的力量感,在草丛的掩护里纹丝不动,紧盯着猎物,目光坚毅得仿佛准备好了迎接任何风吹雨。
他的憨气、傻气、孩子气,都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浑身充斥着野性,又奇异地给人安全感。
两分钟后,很野性、又有着奇异安全感的豹子一样的沈录,停在了离起点足足五十三米的地方。
连全长的二分之一都没达到。
在众人的哄笑中,他试着往上冲,车后轮溅起泥巴无数,但始终没冲上去。
他索性调转车头,往坡下骑,安全回到起点。
末了还挺自豪,英雄凯旋般挥手:“哈哈哈,我没受伤,也没摔倒!”
不知道是不是姜灵的错觉,她觉得他在自己没摔倒时,似乎有意朝她看了一眼,还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怪欠揍的。
姜灵扶额,瞎得意个什么劲,骑五十米没摔倒有很厉害吗?!
她觉得这人简直一点进取精神也没有,二到家了。
看过方才三个参赛者或无厘头、或精彩帅气、或洋相百出的表现,围观群众的热情也被带动起来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发出哄笑与喝彩,孩也看得入迷,连之前抢到的零食都顾不上吃了。
姜灵也将注意力从沈录身上收回来,继续看下一个参赛者挑战。
五六分钟后,姜灵忽然发现沈录不见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明明她并没有将注意力分给他。
四下环顾,姜灵看见两百米外有一道身影,穿着纯黑色的运动服,正鬼鬼祟祟地往寨子里走。
她笑,除了沈录还有谁。
一副当偷的样子,不知是要搞什么鬼。
好奇心作祟,姜灵见无人注意自己,也慢慢地从人群里退出来,紧紧盯住沈录的身影,朝他的方向跟去。
等脱离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她开始奔跑,一直跑进寨子里,离他越来越近。
然而沈录却在一瞬间不见了。
姜灵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再找,还是没发现沈录的身影。
她跑到沈录最后站立的地方,环顾一圈,猜想沈录是进了某间房子,那么也用不着她进去找,只要等在这里就好。
旁边人户的门口正好有块石头,她蹲身擦了擦,坐下去,算守株待兔,抓沈偷一个现行。
与此同时,旁边房子的屋顶上,有一个人极轻盈地行走着,毫无声息。
斗星寨的房子都是黄泥黑瓦,每间屋顶会安一块透明的玻璃,用以采光。
而那个人每跑到一块玻璃前,就会蹲下身子,凝神量屋内情况。
正是沈录。
找完这一片房子之后,沈录看向前面的另一片房子。
隔着十米的距离,他不可能避开姜灵冲过去。
十分钟过去,姜灵依旧没离开,铁了心要逮到他。
沈录无奈,时间宝贵,他耗不起。
纵身一跳,在地上翻滚一圈,弹腰站起。
惊人的弹跳力和身体韧性。
姜灵正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忙挺直身子抬头看。
这一看,就实实吓到了。
她结巴道:“你……你从哪儿窜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 在第七章被姜姜疯狂暗怼的录哥:不得不再次感叹,我准女友真的很可爱啊,觉得我帅的样子可爱,偷笑我出洋相的样子可爱,偷偷关注我却不肯承认的样子也可爱。
册哥:所以这就是你在总长一百二十七米的陡坡上,仅仅骑行五十三米就停下的原因?
录哥(得意地):一看你就是单身汪。你懂什么?比起冲上终点耍帅,逗她一乐值得多。
册哥(这个憨批,我也救不了了,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好的,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