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皇后有所松动，萧凌公主赶紧按照谭玉的指点，加把火：“既然你心里都明白，女子并不比男子差，那又为何一定要固守陈规，非得让男子做君王呢？”

    皇后沉默半晌，才道：“那不一样。自古，就没有女子做君王的道理。”

    “谁没有？武则天不是？”

    萧凌公主据理力争。

    “是啊。所以武则天背上了千古骂名呀。”

    皇后也不退让。

    的确。武则天背上了千古骂名。

    起码，在民间，是有许多关于她的负面传的。

    皇后叹了口气：“世人都传武则天恶毒，甚至都传得不像一个人了，连自己的孩子都掐死来诬陷别人……呵，母母后也不知道这些传闻是真还是假，但是却知道，史书向来是胜利者书写，武则天并不是亡国之君，按道理，是不会有史家敢这样写的。好吧，就算有史官敢写，就算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何独独她的恶毒事迹被传得到处都是、街知巷闻？不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么？”

    萧凌不出话。

    皇后继续：“正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偏偏又做了皇帝。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犯忌！犯了天下男人的大忌。甚至，是犯了整个男权的大忌，维护这男权的，有男，也有女。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便肆意攻击她。践踏她。恨不得将她踩入泥淖，被万人唾弃，才肯罢休。”

    萧凌听得有些生气。

    居然是这样的么？

    这问题她还一直没思考过呢。

    居然只是因为是女人，就格外被非议么？

    然而，她还没开口抱不平，皇后就已经拉住了她的手：“凌儿啊，母后不想让你背负这些。母后只想让你，安安稳稳过点快乐的日子。”

    这是母亲的真爱。

    然而，萧凌公主突然反问：“那母后觉得，如果那个孩子做了皇帝，女儿真的能安安稳稳过快乐日子么？”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重重锤在了皇后心上。

    是啊。

    这个问题，她又何尝没想过？

    正因为想过，她之前才一直希望女儿找个有强势背景的夫家。

    皇帝百年之后的景象，其实已可以预见。

    新皇帝，只怕是不会放心萧凌公主的。

    不杀了萧凌以防万一，就算是极为仁慈了。

    即便是留着萧凌公主，那也必然是防范再防范的。

    软禁什么的，只怕是基本款。

    其他额外的，更是无法预料。

    总之，是不会“安安稳稳过快乐日子”的。

    这是皇后作为一个母亲最不愿看到的。

    也是她一直怕去想的。

    似乎，不想就不会发生。

    但此刻萧凌直接把这事提了出来，已是不能回避。

    皇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是真的担心这件事。

    她这辈子，可只有萧凌一个女儿。

    她可舍不得让这女儿受苦受灾。哪怕是在自己百年之后，也不可以。

    此时，萧凌公主福至心灵地补刀：“母后，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父皇哪天走在您前面，您觉得，那个新皇登基，真的能对您好？到时候，别皇儿的日子不好过，母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吧。”

    “闭嘴！”

    皇后习惯性轻斥。

    “休得胡！”

    妄议皇上殡天之期，是大不敬。

    这压根就不是一个为人臣、为人女者该的。

    然而，这些话还是在她呵斥的下一瞬，攻入了她心里。

    是啊。

    如果哪天皇上先行一步，别保证女儿的平安喜乐和富贵荣华，只怕连自己的都保证不了吧？

    皇后的心开始紧了起来。

    毕竟，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感同身受。

    她再爱萧凌、再担心萧凌的未来，都是隔了一层。

    现在，却是连自己的安全感都不能保证了么？

    安全感，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

    哪怕再爱别人，都不会改变其第一顺位。

    因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感觉不安全，那是很难再有别的想法的。

    现在，皇后的安全感就受到了挑战。

    她这辈子，就没不安过。

    在出嫁之前，她是豪门世家的嫡长女，又才貌绝世。

    自作为准皇后培养，在府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即便是在外府，别人也都心知肚明，她将来只怕是要入宫当人上人的，所以也都让着。

    出嫁之后，因为有皇上的独宠，她更是风头无两。

    可以，她这辈子就一直是被捧着的。

    她的人生路，一路被点缀着锦绣繁花。

    现在突然被告知后半生完全失控、将来怎么样要全看运气，这却是意难平了。

    于是，皇后沉吟了。

    萧凌也不急，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

    她在等。

    谭玉已经跟她过，只要把其中厉害清楚了，母后会自己拿定主意的。

    果然，等了也不知多久，皇后开口了：“这事你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

    以萧凌的脾气，就她这磨磨蹭蹭的样，早看得等不及了。

    但谭玉早就嘱咐过：这事急不得。只要把事情明了，母后是知道选择的。

    于是，萧凌便起身告辞了：“那行，母后好好考虑，女儿先告辞了。”

    回到公主府后，萧凌还有些不放心，问谭玉：“你母后会不会同意？”

    谭玉却很笃定：“放心。只要她不傻，就会同意。”

    “真的？”

    “真的。没人愿意为所谓的条条框框去损害自己的利益。除非是傻子。”

    比如那些被洗脑为男人（老公或兄弟）无私奉献的可怜女子。

    这位皇后娘娘，显然不是蠢类。

    且被皇帝真心实意宠了这么多年，只怕是不愿为了传统虚框抛弃此生尊荣的。

    毕竟，涉及到切身利益，还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谭玉猜的没错。

    翌日，皇后便召人来传公主和驸马。

    传我做什么？

    谭玉有些懵。

    萧凌公主也有些懵。

    不过，两人还是没什么，手拉手进了宫。

    皇后看两人手拉手而来，神色更是舒缓。

    同时，内心的那个想法也更坚定了。

    “母后。”

    两口见过礼后，萧凌公主就滚进了母亲怀里，开蹭。

    “你现在喊我们过来，就是因为你想开了，对不对？”

    皇后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将来怎么母仪天下？”

    “啥？！”

    “母仪天下？！”

    谭玉和萧凌公主齐齐震惊了。

    这是什么情况？

    皇后微笑：“好啦。本宫昨晚想了一晚，也召了你外公和舅舅进宫，仔细商议。最后觉得，你的还是蛮有道理的。不过，女子当皇帝，自古都是大忌。我看，不如让玉儿……来做这个皇帝吧。”

    “……”

    萧凌公主和谭玉齐齐瞪大眼。

    这种事，还可以这么处理的么？

    然而，皇后已经自顾自解释开了：“母后也不瞒你们，这事是我深思熟虑过的。让玉儿当皇帝，凌儿当皇后，是最合适的。也是受挫力最的。”

    于是谭玉懂了：这皇后精明着呢。

    每一步的得失都是算计好的。

    的确，如果从受挫力大来，谭玉上位确实比萧凌上位更划算。

    因为，从上层背景来，愿意支持萧凌公主的团体，都同样愿意支持谭玉。因为效果是一样的。

    因为，谭玉没有任何家族根基，只能倚仗萧凌公主的相关背景在高位生存。就算代妻上位，也不过代表着背后总团体的利益，跟萧凌公主上位并没有本质区别。

    等他们有了孩子后，就更是最终归向共同的儿子。

    而从普通平民的角度，则更是谭玉有优势。

    因为谭玉并不是天生的皇族贵胄，而是通过科举上去的寒门才子。

    这不只拉了一大波平民好感，也让老百姓更有信心——毕竟，谭玉可是实实的状元才子！且深得皇帝喜爱召为驸马，必定也能力出众。

    一个才华能力冠世的君主，是每一个臣民的福气。

    所以，普通民众对谭玉的接受程度绝对比对萧凌公主高得多。

    更何况，谭玉还是男子。

    男子登基向来比女子登基要容易接受得多。

    女的登基，在古代那样的大环境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被侮辱为“牝鸡司”。

    所以，综合来，谭玉上位，比萧凌公主上位胜算更高。

    坦白，如果务实一点考虑，这不失为最划算的一种选择。

    然而，萧凌公主还真不是一个务实的人。

    就像，她原本对皇位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一想到自己就因为性别而无缘皇位，咽不下那口气。

    这会子也一样。

    她的目标，不是登上那皇位，更不是掌握至高实权。

    而是要向全天下争一个理：女人不比男人差，一样有资格做皇帝！

    所以，即便她老娘把事情透到这地步，她也依然不为所动。

    她跟她娘的出发点就不同！

    所以，她“嘿嘿”一笑：“可是，驸马也是女的呀。”

    “什么？！”

    皇后手一抖。

    萧凌公主笑眯眯：“母后没听清么？驸马也是女的呀。”

    纵然已经有了经验，皇后的手还是有些微微的发抖。

    “你是开玩笑的吧？”

    “这种事怎么可能开玩笑。”

    “……”

    于是，皇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

    谭玉在一旁看不过去，轻咳一声，上前道：“唔，母后，儿臣，确实是女的。但，儿臣对公主，可是真心实意的啊！”

    这原本挺深情的一表白，此刻在皇后耳里听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什么鬼真心实意？

    关键是真心实意么？关键是你是女的呀！

    偏偏，萧凌公主还凑过来帮腔附议：“是啊是啊，虽然驸马的男子身份是假的，但与皇儿的感情是真的啊！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

    皇后不知道什么。

    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无力地挥挥手：滚吧。

    萧凌公主和谭玉驸马也懂，两口安静手拉手走了。

    只留可怜的皇后在原地风中凌乱。

    而没被皇后当场追究欺君之罪，对谭玉来，就是胜利。

    所以，谭玉当天心情很好，拉着萧凌公主又现场教学了一回。

    唔，应该，是现场复习了一回。

    只可怜了皇后，足足消化了一晚，第二天才挣扎着让人再去请公主驸马。

    于是，两口又甜甜蜜蜜手拉手就来了。

    可怜的皇后，以一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状态，挣扎着问：“你们的事，母后想了一晚上……”

    所以呢？？

    两口扑闪扑闪着萌萌的眼，看着皇后，等她继续下去。

    然而，皇后看着眼前成双成对的卖萌女，突然就失去了力气。

    手臂又无力地挥了挥：“算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横竖母后怎么都支持就是了。”

    这是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

    横竖，就这么着吧。

    她也不想安排了。反正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连女驸马都有了，那就……听天由命吧。

    横竖，她这当娘的，在后面撑着就是。

    有了皇后的这话，谭玉便有了底。

    跟萧凌公主对了下眼，两人就手拉手跪下了：“谢幕后！”

    眼里，欢喜不胜。

    “……”

    皇后看着这对不省心的冤家，又举起无力的手臂，按了按额头。

    头疼。

    这俩冤家也不知高兴个啥？难道以为就自己一句话，这天下就倾覆了？

    她自己都没这自信好么。

    不过，不知为何，看这两口这么高兴，她也忍不住跟着欢欣了些。

    唔，不管怎么，开心，总是好的。

    自从上次被萧凌公主一语点醒，皇后回顾此生重重，也觉悟到了人生的无常。

    既然无常，那就及时行乐吧。

    反正，开心总比不开心好。

    这么想着，皇后就又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回吧。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排。接下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跟我就是。”

    萧凌公主早就被谭玉叮嘱了，此时，按照之前谭玉的嘱咐，问：“母后，咱回去行。不过啊，要您先给皇儿们列个单子。”

    “什么单子？”

    皇后疑惑。

    “自然是您能支使的人啊。”萧凌公主笑眯眯，“就是，谁是死心塌地跟您的人，您列给我们，我们才好见机行事。”

    这是谭玉之前就已经敲定的。

    私下已经提前跟萧凌公主了。

    萧凌公主这会子到口就来。

    皇后倒是有些诧异。

    萧凌公主是她看着长大的，而且是捧在手心的那种看。所以，基本萧凌什么人设，她非常清楚。

    现在萧凌这人设走向，明显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的萧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一根筋。

    虽然凶恶的名声是那个混蛋皇龙刻意放出去的，但刁蛮却是真的。任性也是真的。

    她什么时候认真考虑过事情啊？

    如今看她这反应，是真的快速思考过的，而且很快找准了症结。

    问的问题直指重中之重。

    她突然觉得，女儿长大了。

    做父母的，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昔日操碎心的儿女长大了。

    所以，皇后心情很好地直接挥毫蘸墨，将自己门下亲信一个不漏，全给写了。

    做娘的对女儿，原本也没外心。

    更何况她们现在是共同做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更没有藏着掖着的可能。

    毕竟，她从没想过万一事发就把女儿抛下。

    到时候，肯定是成则一起成、败则一起败。

    成王败寇。

    成生败死。

    没有第三条路。

    不过，谭玉倒是想着给皇后留条后路。也事先跟萧凌公主通了气。

    所以，萧凌公主对皇后道：“母后放心，等这事成了，咱们共享江山繁华；若是不成，也不会连累到您。反正此后跟这些人，都是皇儿去联系。皇儿不会供出你的。”

    这原是好话。

    皇后听了却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母后会在你落难的时候把你舍了么？你要真这么想，倒是枉我疼你的这一片心了。”

    作为一个把女儿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母亲，是真的有些伤心了。

    呃。

    萧凌公主有些慌。

    不知道什么好。

    还是谭玉过来解释：“母后，我们不是那意思。您疼公主，公主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公主也是极孝顺的，也一样疼皇后。真要有事，作为女儿，她也不想连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