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玉听出来了：这位负责采购的大叔，是最难搞定的。貌似还是什么两朝元老。

    对于“两朝元老”这种概念，谭玉一直是不买账的。

    她觉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跟是不是“两朝元老”无关。

    总不能，你跟过老爷太太，将来就不用劳动了吧？

    那我是请伙计呢，还是请大爷呢？

    所以，对于那位采购大叔的法，谭玉直接嗤之以鼻：“别跟我这些。能挣钱，大家都有饭吃；不能挣钱，我也不可能为了养你饿死自己。至于仙逝的人，就不要了。让他们安息吧。”

    “……”

    那中年大叔被噎得够呛。

    他也万万没想到，谭玉一个姑娘，会这么不要脸面，出这么直白的话。

    毕竟，在古代，女孩子脸皮是很薄的。什么话都不敢，什么事都不敢做，什么人都不敢得罪。

    因为古代很在乎名节。女子更是如此。

    而大家对未来儿媳妇要求也很高。谁都知道婆媳是万年矛盾体，所以有过婆媳争斗经验的婆婆，都会选择乖巧话少的儿媳妇。

    甚至，“口舌”都可以成为休妻的官方理由。

    所以，古代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很爱惜羽毛，平时宁可受些气，也不愿跟人有口舌之争。

    尤其，更不会跟一个中年男人去争。

    直白现实的话也不会。

    大家都会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善良纯洁仙女模样。

    像谭玉这种口口声声“养你”“养我”，是决计不可能的。因为这太现实了，会让人质疑她的人品，更会让夫家公婆内心鼓：难道将来养我们困难，你就不养了么？

    即便是未来的夫君，也会内心没底：我现在条件好，你才跟我；那如果我将来条件不好了，你是不是就不跟我了？太势利的女人可要不得！

    得罪人，则同样是未出阁姑娘的大忌。

    闺中女儿最怕名声不好。如果得罪了人，对方稍微添油加醋在外面散播点谣言，你的名声就算是完了。将来找婆家就难上加难。

    有些脾气暴躁的姑娘，就是因为少女期得罪了人，被传成恶妇疯丫头，以至于空老芳华，愣是找不到一个匹配的良人，最终只能低配，找个各方面条件不如自己的人，草草嫁了。

    可偏偏，这个谭玉竟是个无所顾忌的。

    那中年大叔很是不可置信：“你敢这么跟我话？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谭玉不懂这其中的因由，便忍不住好奇：“我这么跟你话，跟我嫁人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会嫁给你么？”

    不管怎么，自己也不会嫁给这个中年大叔啊。

    首先年龄就不对。这人都了，是跟随过自己仙逝父母的。白了，就是自己长辈的级别。

    然后身份也不多。她是掌柜，这位大叔只是个伙计。古代向来讲究男高女低，没道理一个掌柜会下嫁给一个伙计吧。

    所以，无论怎么，这货跟自己的姻缘都没关系啊。

    那大叔被谭玉这么一反问，瞬间红了老脸。

    这谭玉，真是太敢了！

    把他老脸都臊红了！

    就连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胡些什么？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癫乎。”

    大叔也是看着谭玉长大的。

    今天这样的谭玉，确实是第一次见。

    之前见谭玉突然要辞退他们，他很生气。甚至气得摆出了老资格。

    但现在看谭玉这般胡言乱语，就换个思维角度了：难道这孩子烧坏脑子了？

    这倒不是骂人。

    而是因为原主之前就很是大病了一场。

    原主“谭玉”，因为忧心饭店的未来，焦虑成疾。最后天天算盘算账，却无论怎么算，都抹不平开支。

    眼看着家传的饭店就要在自己手里倒闭，甚至连未来的温饱都成问题。她更是急得病情加重。

    一日复一日，心血耗尽，竟渐渐病入膏肓。

    发高烧什么的，也只是生病的常态。

    其实原主最后已经心血耗尽而亡了。

    所以谭玉才能穿进她的身体。

    不过，店里的众人并不知道。

    这群心大的，并不知道掌柜的是为什么病的，也不知道掌柜是为什么好的。

    只知道伺候着伺候着，掌柜的就突然神奇般的好了。

    实话，如果伺候着伺候着，她突然死了，大家一样不意外。

    所以，谭玉的到来，并没有让任何人觉得意外。

    但今天，她突然要辞退大家，却让大家都意外了。

    辞退？

    他们不是早就是一家人了么？

    虽然，他们只是下人。

    但这些年，他们早已习惯了相依为命啊。

    掌柜的也过，只要自己有一口稀饭，就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喝水。

    现在怎么突然要辞掉大家了？

    而这会子，谭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出这样的话，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

    于是大家就都没再关注“辞退”的事，而是都围了上来：“掌柜的，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还没好透啊？”

    这突然来的关心，让谭玉有些意外。

    把她刚准备的狠话给呛了回去。

    她结结巴巴：“唔，没、没事。”

    不管怎么，经历了上一辈子的见不得光，对于别人的关心，谭玉还是极容易动情的。

    哪怕，这只是个伪装出来的客套。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竟让她震惊了——

    “你看你，我就掌柜的应该没好透吧，你还让她出来管事。”

    首先抱怨的是年轻姑娘。

    “我让掌柜的管什么事了？她自己要出来的。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破店有什么事？一天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客人，还能累着掌柜的是咋滴？”

    年轻伙子反怼。

    “你们给我闭嘴！掌柜的现在傻啦，你们怎么办吧？”

    中年大叔的话最认真，也最雷。

    “还能怎么办，养着呗。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嫁了，就伺候我们掌柜的。”

    年轻姑娘答得很干脆。

    “得了吧，你本来也嫁不出去。”年轻伙子照例反怼，“算了，还是让掌柜的跟着我吧。我是男人，总要好些。你要是带着傻子掌柜这么个拖油瓶，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当一辈子老姑娘，死了连个牌位都没有，好造孽嘛。”

    “你们都别争了！”

    中年大叔依然认真且坚决。

    “这事我了算，傻子掌柜就跟着我。我反正也年纪一大把了，这辈子成亲也没指望。就我带着她吧。也算给死了的老掌柜和掌柜夫人个交代。”

    “钟叔，你是最不适合带她的！你也知道你现在年纪一大把了，好不容易攒了半辈子的棺材本也都贴给了这店里。上次掌柜的生病，你为了凑诊费，更是砸锅卖铁，还把左右亲戚都给借遍了。现在带着掌柜的去喝西北风？”

    年轻伙子皱眉。

    “所以还是跟着我。我年轻。起码将来还能凭力气吃饭，带着掌柜的也不至于饿死她。”

    中年大叔瞪眼：“你还不是一样？你老子娘死前留给你的银项圈，都给当了给掌柜的治病了。你还有个啥？就你那鸡子儿一样的身子，能有什么力气？能吃个屁的饭！”

    那年轻姑娘渐渐抽泣起来：“我真没用。我真没用。既没有力气挣钱，又没有人可以借钱……”

    另两个大老爷们安慰她：“别这么，你是姑娘，本来就不该负责钱的事儿。再，你也有你的功劳啊。前些天你为了照顾掌柜的，不眠不休，我们可看在眼里。”

    年轻姑娘低头：“没，没有。”

    “还没有，我们都清楚着呢！如果不是那么累，你也不会在给掌柜的煎药的时候瞌睡，把一盅滚烫的药全翻在自己身上了。”

    年轻姑娘闻言，赶紧拽着衣领，再紧了紧。

    谭玉瞥见：她的领子里，隐隐可见猩红的伤疤。可以看出，确实是新烫的。

    谭玉的心，震撼且抽疼。

    想不到，他们这些人，对自己，竟这么好。

    而自己……

    正在她自责的时候，那三个货突然渐渐哭了起来。

    刚开始是年轻姑娘抽泣，埋怨自己没用。

    接着是另两个大老爷们，也跟着哽咽，也自己没用。

    最后，三人越哭越大声，竟发展成哭嚎。

    三重奏的哭嚎，嚎得谭玉心惊胆战，烦躁不已。

    “够啦！”

    谭玉终于出声大吼。

    同时，内心的感动消散得干干净净。

    只怒其不争地看着这三个货。

    三人看看她，哭得更凶了：“果然烧坏脑子啦！以前掌柜的从来不会凶我们的~~”

    被强行烧坏脑子的“傻子掌柜”谭玉：“……”

    等大家都哭得差不多了，谭玉才勉力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们听我，我没傻。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

    “玩笑？”

    三人齐齐拿泪眼蒙蒙的眼睛，看向谭玉。

    “是的。”

    谭玉无力地应。

    “我们这样的关系，还什么辞退不辞退呢？开玩笑，开个玩笑而已。”

    脸什么的，总是来得太快。

    还是自己亲手自己的脸。

    三人这才恢复画风。

    “我就嘛。掌柜的怎么可能辞退我们？”

    “就是啊，掌柜的这么个破店，除了我们，还能有谁愿意来当伙计啊？”

    “就是，我就我是跟着老掌柜起家的，怎么也不可能辞退我。”

    “……”

    谭玉这一刻，疯狂想辞掉他们。

    深深深呼吸。

    才将这疯狂的念头压了下去。

    重新展露温和的微笑：“是这样的。虽然，我不会辞退你们。但我们饭店的情况，你们也是清楚的。天天入不敷出对不对？”

    “对啊。我们清楚啊。”

    三人齐声坦然。

    这没什么好回避的。

    这家店本来就入不敷出，地球人都知道。

    谭玉捂脸。

    有这群伙计，真是她的……运气。

    她再度深深深呼吸。

    端正态度，认真道：“是这样的，开店呢，就是为了挣钱。现在我们的店不挣钱，那么，肯定要想办法。所以，我们能不能一起努努力，让更多的人愿意来我们的店里吃饭呢？”

    三人茫然。

    他们不觉得这些话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谭玉只能得更明显一点。

    微笑着循循善诱：“那啥，你想一想，客人来我们店里吃饭，最重要就是为了开心，对么？”

    “不对啊。他们是为了吃饱。”

    三人认真。

    “……”

    谭玉不自觉握了握拳，又强迫着自己松开。

    “唔，不错，当然首先是为了吃饱。但，在吃饱之余，是不是也会希望点别的什么呢？比如开心，比如尊重。”

    三人面面相觑。

    接着齐齐懵懂摇头：“不是啊。他们只想饭钱更便宜。”

    “砰”的一声，谭玉的拳头终于重重砸到了桌上。

    发泄。

    “掌柜的，你怎么了？”

    懵逼三人组不明白自家掌柜到底是怎么了。

    今天一天都奇奇怪怪的。的话也奇奇怪怪。跟发了高烧似的。

    “客人来我们店，不就是因为我们店的东西最实惠最便宜吗？”

    “啊？！”

    这下，谭玉哑然了。

    “就……因为这个吗？”

    “当然啊。不然你以为因为啥？”三人不解，“我们店里的东西又不好吃，又不新鲜，还脏……”

    得。敢情你们都知道啊！

    谭玉这下真的风中凌乱了。

    她很想抱着脑袋疯狂摇晃。

    “所以，我们难道不改变现状么？”

    谭玉无力，改为求助地望着他们。

    她真的已经无力了。

    对这件事，彻底丧失了控制。

    原来，大家一直来这店里受气吃饭，不是因为受虐体质，而是因为这里的东西最“实惠”最“便宜”啊。

    “实惠”这个词，总是透着很多心酸。

    三人倒是对此比她清醒：“掌柜的，你想啥呢？来我们店里的，都是些泥腿子。每日忙活，也就糊一张嘴。对他们来，实惠是最重要的。只要花最少的钱能吃饱，东西难吃点、食材不新鲜点、碗筷脏一点、态度差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碗、筷……脏？”

    谭玉一字一字，声音颤抖。

    所以，除了她看到的那些问题，还有“碗筷脏”的问题么？

    那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唔，我有时候太累了，就懒得洗碗筷了，第二天直接给他们吃。唔，这也没什么啦。他们也吃不出来。就算吃出来也不在乎啦。而且我很注意的，都是专人专碗，头天的脏碗还给第二天同一个人吃，不怕有些人有怪病啦。放心，我们店里来来去去一共就那么几个人，我记得很清楚的。”

    “……”

    谭玉真的差点抽过去。

    好吧，所以我应该夸你注意卫生，还知道专人专碗么？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或许真的是被气狠了。谭玉吸了一口气，眼一翻，晕了过去。

    “掌柜的！！！”

    三人齐齐惊呼。

    三张脸，同时挤进了谭玉迷糊的视线。

    唔，不想看。

    谭玉直接闭上眼睛，很干脆地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

    “掌柜的。”

    三张脸，依然很近。

    “……”

    谭玉很想再度晕过去。

    但是考虑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决定还是要迎着问题上。

    于是，估摸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觉得应该还能应付接下来的演讲。谭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谈起了自己的规划。

    在晕倒的功夫，她的脑袋已经清空了。

    等再度醒来，脑子里的一切，也已理清楚。

    关于未来，她已有了清晰的安排。

    毕竟，她也曾是那么多个世界的风云人物啊。

    “风云人物”开始给自己的员工演讲，谈理想，鸡血，先把他们的志气和欲望激发出来。

    果然，经过各种现代鸡汤和营销学灌溉，店里的三人彻底换了精神面貌——

    再没有得过且过的敷衍，一个个眼冒精光，只顾握拳呼喊：“我要发财！我要发财！我要发财！”

    很好。

    虽然以前谭玉很看不上那些鸡血销售文化，但现在，她觉得最适合眼前这三个得过且过混日子的货。

    把三人的状态激发出来后，谭玉再接再厉，对他们道：“所以，我们要一起努力，什么都不想，只想赚钱！以后，我们在这店里，就是么得感情的赚钱机器！”

    “赚钱机器！赚钱机器！赚钱机器！”

    谭玉第一次发现洗脑原来这么容易。

    好吧，她终于知道那些情感营销号和各种心灵鸡汤啊女性独立啊励志啊奋斗啊之类的营销号，为什么那么风靡，又那么赚钱了。

    原来人真的那么容易被洗脑啊。

    一洗脑，就没智商了。

    让干啥干啥。

    洗脑成功的谭玉，自觉成了一个成功的老板。

    于是，开始以老板的高度，安排自己的店，和店里的员工：

    首先，这饭店要重新装修。尤其是卫生，一定要搞搞好。

    包装什么的，永远决定商品的逼格，和价格。

    其次，这店名要改。

    “老汤”什么的，太平凡了。丢进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第三，店里的一应食材全部要换成最新的。

    不论价格，只要新鲜。

    第四，店里员工的精神面貌，更是要彻底改变。

    不能再口没遮拦跟客人乱开熟腔了。而是要把顾客当上帝，微笑服务。

    随时保持微笑与和蔼。只把自己当成赚钱的机器。

    为此，谭玉还特地给他们取了新名字：二、四、五。

    而自己，叫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