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定主意要帮助那些人自食其力，谭玉就立刻着手去办。

    萧凌只负责给出建议，并不负责出主意。

    所以具体怎么操作，还是要谭玉去动脑子。

    好在她是个现代人，结合现代生活经验，脑子还是比较灵活的。

    更何况，老婆交代的任务，她就没有不尽力的。

    所以很快，她还真想了个办法：

    让这些人走家串巷地卖凉皮凉糕之类。

    虽然她们家的凉皮凉糕系列现在颇有名气，能吸引到很多顾客过来。

    但，总有那路远不方便的，或者懒得出门的。还有很多不出门的闺阁姐也吃不到。

    现在有人挑着担子挨家挨户的卖，就不一样了。

    一下子，销量就多了起来。

    谭玉干脆又引进了好几道现代美食，比如蛋糕、面包、吐司、酸奶之类。

    果然，又是引得争相购买。

    谭玉让他们拉着四处卖，自己只收本钱和一点点抽成。剩下的，全给他们自己留着。

    ——抽成是一定要的。毕竟，这也是她的变相劳动成果，拿抽成天经地义。且，作为一个商人，如果她完全不拿抽成，反而会被人当成异类吧。

    这样反而更容易暴露。

    作为穿越者，不暴露是第一要务。

    就这样，算是把基本盘稳了下来。

    而且，实行效果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

    那些东西的销量特别好。

    无数人喊住门前的货郎：“那个货郎，你等等，来一份凉粉。唔，蛋糕也来一块。咦，这是什么？新玩意啊，叫什么？酸奶？唔，那来两杯，尝尝鲜。”

    虽然年岁不好，但总是有贫有富。

    这一番走街串巷的叫卖，倒算是稍微均分了一点财富。

    那富贵人家露出来一点，就够这些灾民养活自己了。

    一下子，满大街流窜的安全隐患流民，全都自食其力了。

    甚至，有些舍得下力气又嘴皮子溜、会来事的，除了养活一家人温饱，都能赁下房子了。

    这么一来，竟算在京城勉强有了个家。

    这就更让别的流民羡慕了。

    于是，他们也更努力了。

    一时之间，这些人成了全京城最勤劳的人。

    这也能理解——因为他们是曾经濒临死亡却毫无努力机会的人。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且又看到了同行成功的榜样，自然就更拼了。

    这样的改变，可是比单纯施粥施馒头什么的，要有意义多了。

    这样大的功绩，终于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于是，皇帝传召谭玉。

    皇帝问起谭玉这其中的因由，谭玉自然将萧凌大肆吹嘘了一番，这都是萧凌的主意。

    甚至，那些新奇吃，其实都是萧凌发明的。

    于是皇帝又召见萧凌。

    这一番召见，算是彻底见了天，也让谭玉和萧凌的身份彻底与众不同。

    皇帝将两人大肆奖励了一番，还封了两人的爵位。

    女子封爵，在古代可是极为少见的。皇帝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看：只要真的为国为民，国家就一定会记得你！

    要知道，这些灾民，可是压在皇帝心头的隐病。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之前一直号召有钱有粮的多多募捐，结果虽然响应的人很多，但每个人都只是象征性做做样子，根本不舍得真的伤筋动骨去捐助。

    虽然这是人性，也能理解。

    但这等天灾当前，已经殃及无数人性命，大家还都抄着手冷漠旁观，皇帝是真的生了气的。

    但再气，他也不能真的去那些富户家里抢。

    而官仓里早已没粮了。整个皇宫已经无底线削减用度，却也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这群流窜的灾民，一样是他的子民啊！

    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即便身为皇帝，在这一刻也变不出粮食来。

    纵然是所谓的“天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既没有神力能阻挡天灾的降临，又没有法术能凭空变出粮食。

    只能眼看着这些人间绝望。

    而且，这些人甚至还是京城的安全隐患。

    因为求生是人的本能。

    当一个人饿得快死了，你去跟他什么礼义廉耻道德，只怕多是无用功。

    到时候，为了活命，偷啊抢什么的，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甚至，每朝每代，改天换地的时候，很多都是正遇天灾人祸的时候。

    毕竟，民不聊生。

    当活着都成为问题时，大家也就不怕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了。

    身为皇帝，他很不安。

    可，又不能直接派兵去莫名围剿。

    毕竟人家目前还是挺老实的。

    这些逃到京城的，都是各个地方的可怜人，他们胆老实，没有别的出路，又知道京城森严，都不敢乱来。甚至有人可怜兮兮地饿死，也不敢动偷抢的念头。

    这种情况下，莫名派兵镇压驱逐，只怕反会让外人有借口可循，煽动情绪做出惊天叛逆之举。

    所以，强行镇压驱逐是不能的。

    可就那么放任他们，也不行啊。

    要知道，人都是相对的。

    总有人实在撑不住，敢大着胆子去偷去抢。

    这两难的局面，一直压在皇帝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却又无可奈何。

    一直到后来，谭玉出现，并做了那一系列的事，情况才完全改变。

    之前的不安全因素，突然成了最勤奋的一群劳动力。

    这是怎样的一种良性转变？！

    而更夸张的是，这些人居然还真赚到钱了，而且赚的还不少。

    甚至，已经有人能租房置业了。

    皇帝对谭玉和萧凌的感激，真是溢于言表。

    他也没别的可表达内心的无尽感激，唯有赏赐爵位。

    ——毕竟，就算要赏赐银子，他们国库也没给啊。不像爵位，不过一句话的事。

    当然，皇帝的一句话，可不是普通的“一句话”。

    这个“爵位”，可是有十足十含金量的。

    也就是现在国家形势不好。等国家形势彻底好起来，这爵位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再，就算不谈钱，这也是莫大的保命荣耀啊。

    并，谭玉现在可不缺钱。

    不只不缺，还很多呢——

    之前就已经赚了很多。现在有了那帮灾民在帮她卖东西，让她提成，她就赚得更多了。

    虽然对每个人抽的很少，但架不住人多呀。

    而且代卖的人也够拼命啊，各种为了做生意豁出去。那销量，是一路“蹭蹭”往上涨啊。

    可以，谭玉的财富是在呈爆炸式增长。

    而作为一个现代人，各种电视和历史看多了，自然明白当财富多到一定程度的危险。

    在古代，那可是封建社会。

    是有皇帝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连天下都是皇帝的，你还有你的钱？

    讲难听的，就算是你，都是皇帝的。

    所以，哪怕赚再多钱，都是皇帝的。

    不了解这一点的商人，往往都死得很惨。

    比如沈万山。

    谭玉并不想当沈万山。

    “枪出头鸟”什么的，她是懂的。

    所以，在财富爆炸式增长后，皇帝对她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现在皇帝亲口赞赏封爵，就成了她将来最大的免死金牌了。

    即便是以后有什么形势不好，这一层身份也能保自己一命。毕竟，皇帝破格将身为女子的她封爵，就已经明了对她的独特夸赞，若是将来又她不好，那不是自嘴巴么？

    想来，古代皇帝是不会自嘴巴的。

    所以，对于这个爵位，谭玉是十分欢喜且珍惜的。

    而萧凌，也是同样心态。

    她虽然不是现代人，却经历了各种世俗冷暖，深知世事难测的道理。既然天下都是皇帝的，那皇帝的态度就很重要。现在皇帝这般夸赞自己，将来的日子，想必不会难过。

    且，她母亲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御厨。

    现在皇帝亲口点赞她的厨艺，钦点她为厨神，甚至邀请她进皇宫当特约御厨。就更是让她倍感欣慰。

    所谓特约御厨，顾名思义，就是特约的御厨。

    御厨嘛，虽然厨师中的最尊贵者，却怎比得上爵爷？

    既然已经身为爵爷，自然就不适合再当御厨。但按照以往惯例，厨神就是要进宫当厨神的。

    这样的传统固然不好改。最重要的是，皇帝也不愿改啊。

    因为——

    “萧爱卿，我尝了你做的凉糕，觉得甚是好吃。不知你可有什么新菜式，可以做给朕尝一尝？”

    这样突兀的话，倒是让萧凌一愣：“皇上怎么会尝过凉糕？”

    难道那些人竟叫卖到了皇宫？

    谭玉拿胳膊肘戳了戳她。

    皇帝将这细微动作收入眼底，微笑。看向谭玉。

    谭玉见自己已被发现，也就不好再有动作，只好直接笑着对萧凌讲明：“阿凌你真笨。皇上关心臣民，自然是微服体察过民情的。”

    康熙微服私访记什么的

    乾隆微服下江南什么的。

    这些，谭玉懂。

    萧凌却是不懂。听了之后，当场震惊。

    随即，真心入戏，感叹动容：“皇上心里这般关心臣民，实在是万民之幸。”

    “……”

    在场的人，除了谭玉这个真单纯仔，另两人却是心中透明的。

    谭玉作为看过《康熙微服私访记》和《铁齿铜牙纪晓岚》两大系列剧……的弹幕的现代人，自然明白：这一切所谓的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什么的，也不过是个半真半假的幌子。

    真正的情况，也就是皇帝想出来放风而已。

    有了这样的觉悟，她自然不会信什么微服私访忧国忧国家之幸……

    刚才那些，纯粹为拍皇帝马屁而已。

    那皇帝内心自然也透亮。

    作为本尊，他自然最清楚自己的心理。

    是的。这事吧，半真半假。

    关心臣民是真的。尤其是这次的灾民。

    但，想出去放风也是真的。

    正因为如此，他在走访民情时，还不忘让贴身属下给自己买了些好吃好玩的。

    尤其，是最近被传得神乎玄乎的风雅轩牌吃。

    吃了后，他就欲罢不能了。

    于是，他回皇宫后，他又让贴身属下出去给自己买了几次。

    好吃，确实好吃。

    但，作为皇帝，已经习惯了贪心。

    他就想着：现在这些美味吃，是谁都能吃的。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只有我这个君王能吃的？或者，即便不是只有我能吃，也该是我第一个尝鲜吧。

    于是，这货就“恬不知耻”地问了萧凌这个问题。

    他想着，萧凌既然对美食那么有天赋，想再创出一个新吃，应该并不难吧？

    难。

    实话，还真难。

    因为萧凌并不是那些吃的真正创造者。

    那些东西，全是谭玉从现代搞来的。

    只不过，谭玉一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二来为了扶萧凌上位，才会如此。

    萧凌并不介意她这么。

    倒不是因为爱慕虚名。

    而是因为谭玉真诚地告诉过她，关于穿越的一切。

    萧凌刚开始是不信的。

    但，自从谭玉徒手从虚空里抓出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告诉她那是千年后的高科技，并演示给她看……她就现行了。

    是的，手机，平板。

    这已经是最大的证明，没有之一。

    萧凌于是懂了：谭玉的这个秘密，还真不能泄露。

    若是有人知道谭玉来自千年之后，只怕会疯掉吧。

    而且，抓去研究是肯定的。

    甚至，关起来各种解剖切片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萧凌便顺着谭玉的意，把这事给应承了下来。

    毕竟，她本就是厨师，而且是极优秀的厨师。能发明一些新奇好吃的菜式，也并不奇怪。

    大不了，别人夸她在厨艺方面天赋异禀而已。

    并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影响。

    谁知，现在不良的影响来了——

    这皇帝觉得，既然你是天才厨师，能发明那么多新奇的吃菜式，就自然能发明更多的吃菜式。

    萧凌这下尴尬了。

    她只能望向谭玉：你们那个世界还有新的菜式不？

    谭玉回了她一个肯定眼神：放心吧老婆，有。

    于是，接收到谭玉眼神的萧凌，放心地应承皇帝：“微臣，可以试试。”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龙颜大悦。

    他知道，自己是皇帝，有着绝对的权威。

    而别人跟自己话，是需要负责的。

    的“试试”，自然会是尽力而为。

    相信，这位天才厨娘尽力而为之后，一定会有很好的新菜品出来。

    其实，如果是官场老油子，敢跟他“微臣试试”，就基本是肯定了。

    因为那些老油条不会轻易对皇帝许达不到的诺言。唯恐到时候完不成，触犯天颜。

    现在，这萧凌是个普通民女，自然没那些老油子的手腕。

    但，她毕竟也不是关在深闺里不懂人事的纯真少女，应该也知道诺不轻许的道理。尤其，是对这皇帝。

    所以，她既然出“试试”两字，应该就代表……没问题吧？

    嗯，一定是的！

    皇帝信心满满，一副“我看好你哟”的表情。

    确实没问题。

    因为，有谭玉这个开挂狗头军师在。

    三天之后，萧凌就捧了新研究出的菜式来献给皇帝。

    ——三天的期限，虽也是因为确实需要这么久，更多的，还是谭玉精心策划的。

    唔，三天，不多不少，既能勾起皇帝的等待，却又不让他等得太烦躁。这样，会让他更珍惜萧凌这位御厨。

    果然，等了三天的皇帝，陡然听到萧凌来献菜，瞬间就坐不住了。

    直接从龙椅上飞奔来接。

    “爱卿，你这次做的是什么？给朕尝尝！”

    这是一个吃货的真实写照。

    哪怕这吃货是个皇帝。

    萧凌既然捧了来，自然是要进献给皇帝尝的。

    所以，这皇帝的最后一句话，纯属废话——除了明这皇帝是真的馋了。

    萧凌对于皇帝的馋，只微微笑了笑回应。

    唔，不管怎么，她是完成任务了。

    萧凌献菜的容器，是纯金所制。

    富贵闪亮。

    这也是谭玉的主意。

    同样，也是为了让皇帝知道萧凌的可贵。

    唯有最富贵的餐具，才配得上最顶级的美味。

    ——这是奢侈美学的不二法则。

    “快，快，快开！”

    皇帝都等不及了

    萧凌温和含笑，不紧不慢，将纯金食盘揭开——

    一股凉气袭来。

    里面，装的是一块冰淇淋。

    冰淇淋，是现代夏季的圣品。

    现在的古代，也是夏季。可以是适得其时。

    那皇帝果然很喜欢，吃得挺不下来。

    “唔，好吃。好吃！”

    皇帝吃得龙心大悦。

    甚至还意犹未尽：“你那还有么？”

    这倒是跟谭玉之前设想的一样。

    萧凌微笑，也以谭玉之前教她的辞回答：“回皇上，没有了。微臣今日只做了这一块。就是为了让您尝个鲜。这东西虽然美味，却不能多吃。万事有节，饮食也是如此。还请皇上恕罪，能体谅微臣的一片苦心。”

    冰淇淋这东西却是不能多吃。

    一次吃一块，就已经很可以了。

    再多吃，只怕会伤及肠胃。

    尤其，古代人平时没吃过冰镇的东西，肠胃对这方面没什么适应力。

    所以，谭玉早就料到这一点，早就教好了萧凌辞。

    果然，那皇帝听了萧凌的话，虽然意犹未尽，却也没有再闹着要继续吃。只让她回去好生准备，明天再进献一块。

    萧凌自然是应了。

    于是，便由着太监带下去领赏。

    领完赏，又有太监来传旨，是皇帝封萧凌为御膳房之主。

    这圣旨，让所有人意外。

    因为萧凌已经领了爵位了。

    而且只是个特约御厨。

    哪有再入主御膳房的道理？

    不过，这萧凌的一切殊荣，都是破格的：

    作为女子，被封爵。

    作为爵爷，却又做了御厨。

    既然做了御厨，却又不是正常御厨，而是特地为她而设的所谓“特约御厨”。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正常的。

    全是破格！

    既然如此，那破格以“特约御厨”的身份再领个御厨之主，也没什么了不起？

    大家真的都习惯了。

    真的。

    但，总有人不习惯的。

    不只不习惯，还要腹诽。

    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之前的御膳房之主。

    作为御膳房的首席御厨和总管事，萧百川很是不爽。

    “哼。一点旁门左道的厨艺，就想迷惑上听，飞上枝头做凤凰。”

    这话，自然是声碎碎念。

    但，这“声”，实在是不“”。

    偏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传旨的太监原是不想惹事的性子，但这样的场面，还是不得不出来两句：“我萧师傅，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尤其是在这皇宫大内。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些道理，不用咱家跟你吧？还不快给萧主事道歉。”

    以前，萧百川是“萧主事”。

    现在，“萧主事”却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其中的憋屈，差点没让萧百川当场吐血。

    但，这就是事实。

    整个皇宫，都是以皇帝的喜好为主。

    别皇宫了，就算是天下，也是以皇帝的喜好为主。

    只要皇帝喜欢的，就怎么都好。

    只要皇帝不喜欢的，自然就怎么都不好。

    是荣华富贵，还是低贱草芥，都是皇帝一句话。

    一朝在泥土，一朝在九天，都只是皇帝的一个态度。

    这道理，萧百川自然也懂。

    虽然他这些年心态别扭，甚至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但，对于这些底线，他还是明白的。

    只是刚才实在不服，才情绪涌上，脱口而出了那些话。

    现在被皇帝的贴身传旨太监一警告，自然也知道收敛了。

    于是，整个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纵然仍是不高兴，面上却已经服了软。

    对着萧凌一躬身：“刚才是人胡言乱语了。萧主事请息怒，不要跟人一般见识。”

    这态度，倒算转得快。

    传旨太监见他及时上道，也就没再什么，只对萧凌笑了笑：“萧主事别生气。这原是个糊涂人。他这些年糊涂惯了，也没人真跟他计较，便管得他益发疯言疯语起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才是。”

    在宫里当差的，终究还是希望以和为贵。

    毕竟，上面的贵人事忙，是不喜欢下面出事的。

    若是下面闹僵起来，传到上面耳朵里，没得讨嫌。只怕到时候大家都不好。

    萧凌虽然不懂这些。

    但她在高门大宅也当过差。知道息事宁人的道理。

    所以，当下也没什么，只淡淡道：“辛苦公公了。”

    这态度，就表示应了这太监的要求，不会给他找麻烦。

    但，也明，她对那萧百川并没什么好印象。

    起码，连面子上的讲和都懒得。

    那公公能在宫里成为皇帝最信任的贴身传旨太监，自然也是个精明人。

    此时见萧凌的态度，便知道她什么意思了。

    他原本也瞧不上萧百川。

    这会子出来先是弹压萧百川，后是当和事佬，倒不是因为真的想帮萧凌讨公道，或是想讲和他们两个。而是怕他们真的闹将起来，会连累到自己。

    作为宫中老人，早已学会了该的，不该的不。

    平时，只要跟自己无关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多半句的。

    所以，现在见萧凌不算闹，便是放了心了。

    至于萧凌愿不愿意跟萧百川讲和，他并不在意。

    毕竟，萧百川那样的人，就连他也很看不上呢。

    就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撞见过的。也是个无耻之人。只是可怜了他那妻子。

    不过话回来，不管是瞧得上谁，还是瞧不上谁，他都只会放在心里，什么都不会出来。

    在皇宫这种地方，每走一步都要心谨慎，如履薄冰。没事别惹事。话嘛，能少一句就少一句。今日若不是刚好是自己来宣旨，而对方又那么大声当面抱怨，他也不会出言弹压。

    所以，萧百川人品如何，他并不会讨论。

    一如当年，他即便目睹了萧百川和萧家娘子的秘密，也不会出半个字。

    在皇宫当差，没别的，唯有“沉默是金”四字。

    没有哪个主子会喜欢多嘴的奴才。

    更不用，祸从口出。

    所以，这传旨太监见大局已定，便没再多话，只笑呵呵向萧凌告辞。

    等那太监离开，萧凌也离开了。

    身后，传来萧百川冷哼的一声。

    她也并没有回头。

    她以前漂泊江湖，什么人没见过？

    对于一些恶心人、恶心事，早已学会了看不到、听不见。

    当然，刻意“讲和”就不必了。

    这人，她还真看不上。

    是的。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完全不入她的眼。

    难听点，她觉得恶心。

    因为，这男人之前装得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当着圣旨的面斥责她是旁门左道，却在被那传旨太监几句话弹压后，直接换了面容，当场认怂。

    这认怂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后来，见那太监走了，他又来冷哼装大尾巴狼。

    实话，这种端着架子却内心奴性的人，她是完全看不上的。

    这会子，也懒得为这种人耗费半点心神。

    谁知，第二日，她去御膳房领赏时，那萧百川又是冷哼。

    萧凌还算耐性好。

    听他那么冷哼着，也没应。直接转身准备回家。

    谁知，那萧百川见她这两天并没有什么发作，以为她怕了自己，竟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萧凌没回答。

    她要回家。

    但这事不需要跟这样的人解释。

    那萧百川却显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而是继续冷哼：“你这些东西，不过都是旁门左道，用大量的味觉刺激来刺激味蕾而已，对人的健康并无好处。”

    他这段话，却是让萧凌一震。

    这话，太熟悉了。

    这是她母亲的厨艺理念。

    这话其实是对的。

    所谓的冰淇淋，也不过是以极甜和极冰相配，以极致的味道，去刺激味蕾，让人吃了莫名愉悦，且吃了还想吃。

    但实际上，对人体没任何好处。甚至还有害处。

    这理论，除了她娘，别人是没有的。

    起码，她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不少厨师，从没人有过这样的觉悟。

    所有厨师都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做的菜更好吃。

    现在再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句话，萧凌痴了。

    于是，她瞥了瞥那人的腰牌，没再话。

    而是拐了个弯，从那人身旁绕着走了。

    那萧

    百川没想到萧凌居然这么沉默。连自己这般挑衅，都没有半点反应。

    他更觉得萧凌少女可欺了。

    于是，之后一如故我。

    然而，被他三番几次拦着欺负，萧凌终于发话了：“你，跟我出来。”

    终于有一次，萧凌这般。

    那萧百川吓了一跳。

    他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

    他有一肚子清高与不平，但若是对方强硬，他便只能忍着，屈服于现实；但，如果对方软弱，他便会一次次得寸进尺，无所顾忌。

    他对这萧凌的定位，原本是个软弱少女的。甚至，她连回自己几句话都不敢。

    今天听萧凌这一开口的冷冽气场，便知不是这么回事。

    于是，他有些虚了。

    然而，萧凌没有再重复一句。

    而是已经当先走在前面。

    显然，她认为萧百川一定会跟上来。

    萧百川并不想跟上来。

    但不知为何，被那冷冷的萧凌一瞪，莫名其妙，就跟着走了。

    两人一路走到无人的宫墙角落。

    萧凌站定。

    萧百川也被迫站定。

    萧凌沉默。

    萧百川也只能沉默。

    这诡异的沉默，让萧百川的心越来越虚。

    最后，萧凌突然开口：“萧百川。”

    萧百川一震抬头。

    他原本就被熬得很是心虚。

    又冷不防，这么个少女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偏偏，他又挑不出理来。似乎，对方这么称呼自己，本就是理所当然。

    萧凌看着他，冷冷地。

    两人眼神接触的那一刻，萧百川差点没冻死。

    唔，这就是……气场吧？

    这一刻，萧百川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还是蛮适合御膳房主事这个位置的。

    起码，自己见了她，会愿意给她行礼。

    ——好吧，其实，是不自觉腿软。

    萧凌只了那三个字，就没再下去，而是一直定定看着他。

    萧百川被她看得发毛。

    声音都有了些结巴：“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萧凌仍是没话，只一直定定看着他。

    眼里，是无尽的失望。

    这失望，让萧百川的心里更虚。

    除了心虚，还有一阵抽痛。

    唔，不知为何，这失望，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自惭形秽，自惭形秽到心痛。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不，是太熟悉。

    二十年前，那样一个女子，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然后离去。

    那女子的眼神……竟跟眼前的女子，如出一辙。

    这感觉让萧百川害怕。

    他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

    情不自禁，试探着、又不确定地问：“你……你是？”

    萧凌没有回答。

    她只是定定地量着萧百川，将他的一切表情动作都尽收眼底。

    许久许久，她才转过脸去，收回眼神。

    冷冷：“以后，不要再有过分的心思和行为，否则，我会让你老年无依，过得很惨。”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显然入蛇到了七寸。

    那萧百川，再不话了。

    甚至，连脸色都瞬间白了起来。

    老来无依……那是所有人最害怕的人生结局吧。

    萧百川，本就无儿无女又无妻。

    以他现在的状态发展下去，老来，是肯定无儿女可依的。但还好，他还有个皇家的饭碗。作为第一代的厨神，这么多年，一直在御膳房有一席之地。哪怕他二十年没再做出过让皇帝赞不绝口的大菜，却也始终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只要在皇家御膳房有一席之地，他老来就算有了依靠。

    那不是儿女的依靠，而是生存的依靠。

    他现在已经不奢求儿女的依靠。但这皇家饭碗，却是他将来生存的指望。

    这萧凌的威胁，显然剑指于此。

    唔，是了。

    她这是威胁。

    很直接的威胁。

    也是很到位的威胁。

    显然，她萧凌，有这个能力。

    她现在是御膳房的主事，严格来，只要她真的想针对萧百川，想踢他出局，是完全没问题的。

    更何况，她还是目前皇帝面前最红的红人。

    别她只踢个御厨了，就算是直接换了整个御膳房，只怕皇帝也没意见。

    萧百川的神色，瞬间萧索。

    良久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字：“好。”

    一个“好”，这件事算彻底结束。

    萧百川回了御膳房。

    越走越远的背影，更显佝偻。

    萧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犹如看着一些东西，在内心消散。

    这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终于知道了？”

    谭玉回身，见对方不是别人，正是传旨公公。

    那传旨公公这时正从别处传旨回来，路过这里，便围观了这一幕。

    他原本是不爱多嘴多舌的。

    但，看到这无比熟悉的一幕，他终究没忍住，出来开了这个口。

    唔，或许，是老了吧。

    老了，就会糊涂。一糊涂，就会话多。

    老了，便会想起一些故人。想起后，话也会多些。

    萧凌没有回答他。

    而是望着他，眼神冷漠又清醒。

    终于知道什么？

    萧凌没答。

    因为她不想谈这个话题。

    然而，那传旨太监大约是真的老了，今日突然谈兴正浓。

    只见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该猜到，除了她的女儿，没有人会有这般的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