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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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穆王府, 已是日暮时分。

    夕阳如火,将坠未坠, 将西面半边天空都染成赤金之色。

    顾长福自去向穆王禀报情况。穆玄则立在府门前,默然望着西面天际, 直到日坠西山、暮色四合,最后一缕余辉也被吞没,才嘴角一扬,举步往府内走去。

    刚转过影壁,一道娇笑声传来:“扶摇见过世子。”

    穆玄嘴角笑意消失,拧眉,循声一望, 果见前方游廊上立着一个穿鹅黄绒衫的美貌少女,容华娇艳,目若朗星, 嘴角噙着抹俏皮的笑,正毫不避讳的望着他, 堪称大胆。

    这个时辰, 游廊上虽掌着宫灯, 可依旧属于人迹稀少的昏暗角落。这少女连侍婢都不带,便挥着香帕,仪态万千的倚栏而立, 恰挡住他去路,显然不是“偶遇”这么简单。

    “扶摇听世子这两日在祠堂养伤,心中实在担忧的厉害。本想着亲自去探望世子, 可姨母王府规矩森严,外人是不能进入祠堂的。扶摇只能日日焚香斋戒,请求菩萨和神仙们保佑世子平安无事。世子可好些了?”

    她得楚楚可怜,似乎下一刻就要梨花带雨。

    穆玄毫无心情欣赏她这番矫揉造作,心头更涌起一股浓重厌恶,冷冷笑道:“听闻大哥这两日旧疾发作,情况很凶险,正需有人替他日日焚香祈福。扶摇姑娘既有闲心去担忧一个不相干的人,倒不如去关心一下你自己未来的夫婿。”

    扶摇抿嘴一笑:“世子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表哥他生病,自有王爷和姨母日夜守候,煎药、喂药那些事又有良医们操持,我根本就插不上手。扶摇是心疼世子独自在祠堂养伤,孤孤冷冷,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世子怎么毫不领情?”

    不知不觉,她又往前近了两步。与穆玄之间的距离已在五步之内。

    借着宫灯里流泻出的暖光,她直勾勾盯着那少年俊美如玉的脸庞和英挺的眉眼,心如鹿撞,心跳如鼓,一股痴意渐渐溢满整个心田。

    她那位表哥,穆王府的大公子,虽也是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可怎及得上眼前少年钟灵毓秀,贵气逼人……

    穆玄没想到他已将话挑明了,这女子竟还不识进退,妄想出言挑逗,怒道:“男女有别,这种寡廉鲜耻之言,休要再!”

    完,径自越过扶摇,大步离开。

    扶摇望着那少年的背影渐隐在游廊深处,面露不甘。

    不多时,一个婢女急急寻了过来,道:“扶摇姑娘,大公子醒了,姝夫人叫您赶快过去呢。”

    扶摇不紧不慢的收回视线,转身时,嘴角又噙回那抹笑,道:“告诉姨母,我这就过去。”

    回到祠堂,穆玄刚调息片刻,穆平与穆衡便捧着盘龙鞭过来了。

    穆平见穆玄面色苍白,恐怕入宫一趟又牵动了伤势,有些不忍道:“王爷有令,从今日起,世子的例罚,每日加罚十鞭。”

    穆玄明白,必是顾长福在殿外听到了阵眼之事,已禀知穆王知晓,穆王才如此动怒。因而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只在心底冷笑一声,面色甚平静道:“有劳两位叔长。”

    自褪掉上衣,扶墙而立,一声未吭的受完三十鞭。

    顾长福随后进来,带着伤药、热毛巾和一件干净的衣袍。穆玄复盘膝而坐,任由他为自己处理伤口,将散乱的乌发一点点梳理好,并换上那件崭新素净的衣袍,方道:“我求圣上为我赐婚之事,你可曾告知父王?”

    顾长福老脸一红,险些把伤药洒了满地,如实道:“老奴不敢。”

    穆玄哂然,面上不知不觉淌满虚汗,他只用手指轻轻拭去淌进眼睛里的水渍,才淡淡一笑,道:“福伯耳力过人。父王让福伯陪我进宫,不就是为了探知我在圣上面前所言所行么?如此重要的事,福伯怎会疏漏?”

    “还是,福伯心疼我,怕父王一怒之下,直接将我死?”

    顾长福几近惶恐,道:“世子如此,老奴无地自容。”

    “赐婚之事,乃世子终身大事。老奴岂敢……岂敢节外生枝?”

    穆玄没再句句紧逼,默了片刻,道:“多谢。”

    他声音又低又冷,虽吐出来的是个“谢”字,却不夹杂一丝情绪波动。

    顾长福连忙口称不敢。

    穆玄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定定望着石壁上的「思过室」三字。思绪翻飞,一时忆起幼时许多个日日夜夜被关在此地苦练术法的场景,一时又想起那个黑暗冰冷、腥臭扑鼻的蛇窟中,他杀昏了头时,那个祭出桃灵木、为他带来一线光明的女孩。

    此后,月夜荒山,桃灵引路。幽林深处,抵肩而眠。

    自母亲离府,他生命中能记起的寥寥无几的美好时光,都和她有关。

    他问她:“若你从出生起……就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而爱你之人,又突然离你而去了,你会靠什么活下去?”

    她告诉他:“那就找一个你爱的人,保护她,体贴她,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让她和你做伴儿,陪你游走四方、行侠仗义。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了。”

    兜兜转转,他终于找到了她,并把她握在了手里。

    只要一想到以后朝朝暮暮都能和她相守在一起,他心里便不出的欢喜畅快,就连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孤寂、脆弱、敏感、低沉甚至是嫉妒……都消去不少。

    穆玄收回视线,嘴角极轻一扬,道:“劳烦福伯转告父王,我有重要之事,须当面禀告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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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穆王并没有过来。

    穆玄闭目调息至半夜,逼出一部分蛊毒,体内血气也平复许多,只是身体忽冷忽热,头疼得厉害。便靠着思过室的石壁闭目憩。

    睡得正深时,忽觉一只冰凉如玉的手覆上自己滚烫的额头。

    穆玄悚然惊醒,定睛一看,见是云煦公主,才气息不稳的皱起眉:“阿姐?你为何此时过来了?”

    眼睛忍不住往她身后飘了飘。

    云煦公主瞧在眼里,一面替他擦着虚汗,一面霍霍磨牙道:“怎么?见到心上人便一脸欢喜,见到你阿姐就跟见鬼似的?”

    着伸手往他面颊上用力捏了捏。

    穆玄吃痛皱眉,倒破天荒的没有立刻躲开她“魔爪”,只低声道:“今日,陛下同意为我赐婚了。”

    “阿姐,我终于可以娶她为妻了。”

    他抬起头,黑眸漆亮,似燃起两团幽火,苍白的面上竟奇异的涌起些血色。

    压抑了一日,第一次和亲近之人分享这个喜讯,他愈加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血脉深处激荡的欢欣与喜悦。

    云煦公主动作一顿,好半天才回过魂,愈发咬牙切齿道:“好呀,真是长本事了,亏我还日日筹谋如何帮你把美娇妻娶回家,原来你早就求过圣上了!”

    又在宝贝弟弟的脸颊上用力一捏,不解恨的道:“你竟敢越过父王和母妃,招呼都不一声,便直接向陛下求娶婚事。父王最忌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晓,我看你如何收场?”

    发完牢骚,正色道:“快把事情一字不落的讲给我,父王那边,我也好想法子周旋。”

    穆玄却慢慢摇头,释然道:“不必了阿姐。”

    “长到这么大,我握有哪些筹码,我心里很清楚。父王最需要什么,我也很清楚。”

    “我只想抓住属于我的东西。”

    “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应该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