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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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天监合过男女双方八字, 称“上上大吉,天作之合”, 将吉日定在了本月十六,距圣旨下达不到半月期限。

    姜氏彻日脚不沾地, 在松寿堂和库房之间来回奔忙,和孟老夫人计议嫁妆的事。

    前些时日和东平侯府议亲,姜氏只需在之前和永安伯府的那套嫁妆上略添置一些,便能应付过去。可如今要结亲的对象变成了穆王府,那套嫁妆便显得有些寒碜。姜氏只得想尽法子添置,连此前从不过问这类事的孟老夫人也坐不住了,亲自坐镇库房, 把她老人家当年出嫁时那些压箱底的嫁妆和这些年得的赏赐都拿了大半出来。

    纵如此,仍觉捉襟见肘。

    胡氏听闻消息,几乎气得晕厥过去, 这等时候,她又不敢跑到孟老夫人跟前大哭大闹, 只能和素日交好的碎嘴贵妇们诉苦:“老太太真是偏心偏到天上去了。菖兰是她孙女, 月昙和月娥就不是么?现在整个侯府的家底都快让东院那边掏空了, 等日后月昙月娥出嫁时,我砸锅卖铁押房子么?”

    这些贵妇整日里只关心后宅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一个比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七嘴八舌的安慰了他一通,便纷纷撺掇她去孟老夫人那里闹事。

    只有一个名唤“九娘”的尚书府妾劝她:“依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 姐姐与其在这儿跟自己置气,倒不如大度一些,给人家添置些嫁妆。”

    胡氏以为她故意奚落自己,有些不悦的摆着脸道:“左右人善被人欺,妹妹只管趣我吧。”

    九娘笑道:“妹妹怎敢拿姐姐玩笑,妹妹只是觉得,眼下姐姐最该关心的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月昙和月娥的婚事。”

    这话果然戳到了胡氏的痛处。

    “当年我与侯爷青梅竹马,是在月老面前立过誓的。若非因为那一纸狗屁婚约,西平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就是我胡天骄,哪里轮得到那个女人。不准,现在要和穆王府结亲的就是我们月昙了。可惜月昙性子太冷清,比不得那菖兰一身的狐媚手段,连穆王世子都能勾引……”

    九娘高深莫测的道:“姐姐太天真了。那穆王世子何等身份,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岂是区区美色能迷惑得住的?”

    胡氏再蠢,也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迫不及待的问:“妹妹这是何意?”

    九娘道:“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的。”她刻意压低声音,做出亲密及神秘之状,道:“外面都在传,穆王府肯同意这门婚事,是因为你们西平侯府藏着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

    胡氏一脸懵逼。她在西平侯府耗了这么多年,哪块地皮上长着什么草都记得一清二楚,要真有藏宝图这种东西,她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要真有藏宝图这种玩意儿,西平侯府何至于沦落成现在这副样子。

    九娘似乎看穿她心思,道:“依我看,这事儿你家那位都未必知道。”

    胡氏彻底被她蒙圈了。

    九娘继续煽风点火:“听圣上对此事也极为在意。姐姐若是能先一步找到这张藏宝图,那可是立了大功。别区区两套嫁妆,届时圣上龙颜大悦,不准会直接下旨召月昙入宫伴驾呢。”

    胡氏内心的虚荣火苗彻底被点燃了。脑中不由肖想了一番她摇身一变,成为皇贵妃之母,姜氏、柳氏、甚至是孟老夫人都拜服在她脚下的情景。得意的想:“那菖兰就是嫁给穆王世子又如何,到时见了月昙,不照样得乖乖跪下行大礼?”

    她越想越解气,越想越兴奋,不知不觉已将九娘引为知己。自此对九娘言听计从,隔三差五便要把人请到家中做客,则是后话。

    夭夭摸不到姜氏人影,只能日日趁着郡王孟菖羽下学时,拉着他盘问菖兰郡主的事。

    孟菖羽一直觉得自家阿姐被装进棺材埋了一次后,脑子便有些不灵光,每次都是十分同情兼嫌弃的望她一眼,才肯开尊口给她普及一下她以前的光辉事迹。

    从夭夭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位菖兰郡主温柔贤淑又知书达理,在遇到宋引之前,是个样貌人品都无可挑剔的标准名门贵女,几乎没有什么人生污点。只有在和宋引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种为爱昏了头脑的蠢笨。

    “我早劝过你,那宋二靠不住啊靠不住,你就是不听。”

    孟菖羽摇头晃脑,痛心疾首的感叹。

    夭夭忆起当日在荒山上,这位郡王被她这“女鬼”抓住时、在宋引面前的狗腿样儿,十分鄙夷的翻了个白眼。转念一想,孟菖羽这话也许并非随口胡诌,立刻殷勤的递上茶水点心,顺杆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孟菖羽甚老成的道:“以前没出来是怕伤你的心,如今你竟然已经幡然醒悟,告诉你也无妨。”

    夭夭连忙表示洗耳恭听。

    “就上巳节那次,你俩不是约在灞桥看什么花灯吗。那天夜里安定坊正巧有庙会,我就缠着他给我买了几件玩意儿,你猜怎么着,结账的时候,他悄悄买了对挺漂亮的桃花手镯藏在了怀里。他以为我没看见,我以为他要偷摸摸送你,便都没声张。谁料那天你回来后,手上根本没戴镯子。”

    夭夭道:“也许,是送给他妹妹琼华的呢?”

    孟郡王不屑的“切”了一声,道:“我的亲姐,也就你这种傻瓜智障会这么想。谁不知道宋二和他嫡母势同水火,平日连昏定省这套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他脑子又没进水,买那么好的镯子送他嫡母的女儿做什么?那琼华我也见过,根本不把宋二放在眼里,俩人在街上迎头遇见都不话的。”

    夭夭陷入深思。要是这宋引心系别的女人,又何必与菖兰郡主纠缠不清,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实在没必要顾忌西平侯府。

    除非,菖兰郡主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之处。

    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感情,很像是宋引能干出来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在图谋菖兰郡主,抑或西平侯府的什么东西呢?

    孟菖羽才不关心这些,只眼巴巴的望着她亲姐,跃跃欲试的问:“姐,我未来姐夫脾气好不?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经常到玄牧军去?我听那里的弓都是铁弓,最重的有一百多斤呢。”

    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叛逆少年一样,孟郡王心中也有一个十分伟大的英雄梦!

    这次,换成夭夭十分同情的望着她“亲弟”了。

    乖乖,以穆玄那副“闲人勿近”的臭脾气,孟菖羽这样的熊孩子若到了他手里,只怕会被整得找不着爹妈是谁吧。

    为了不吓住朋友,夭夭还是极力挤出一个微笑,含糊道:“嗯,还可以……吧……”

    从前院出来后,夭夭一脚刚迈进后院,便迎面撞上了外出归来的柳氏。

    两人大眼瞪眼,谁也没话。

    自那道赐婚的圣旨下了之后,夭夭面对柳氏时,便总有些心虚,甚至一种无法言的愧疚。

    家仇未报,她却要贪图那丝安逸和幸福,嫁人了……嫁的还是当年公输一族覆灭时,始终冷眼旁观、并迅速与乱臣划清界限的穆王府。

    即使穆王曾对嫂嫂施以援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为防止旁人起疑,夭夭出来时连海雪都没带。柳氏便一摆手,命宝儿先回沙暖院,道:“今日天气不错,郡主可愿陪我在花园走走?”

    夭夭默默点头。

    两人无声走了一段路,柳氏忽然笑道:“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难为情的?你时候可不这样。”

    夭夭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她的冷眼、嘲讽、责怪、质问甚至是怒骂,没想到柳氏竟语气极欢愉的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发懵。

    柳氏没漏过她眼里的情绪,有些心疼的道:“傻丫头,你还这么,有权利追寻自己的幸福,和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些仇恨,有一个人背负已经足够了,不该再成为你的枷锁。嫂嫂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和所爱之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不要像嫂嫂和你大哥一样……”

    夭夭眼睛一红,泪盈于目,哽咽道:“嫂嫂。”

    柳氏常年凝结如冰的眼球难得露出些许暖色,道:“之前在瑶姬村,他既肯以命护你,自然是值得托付之人。如此,嫂嫂也能放心了。”

    夭夭总觉得柳氏今日话的语气与往日格外不同,但来不及细琢磨,柳氏已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雕花檀木盒子,趁着四下无人,往她袖中悄悄一递,道:“这是嫂子特意给你买的新婚贺礼,盼你喜欢。”

    夭夭喉头酸胀,眼泪立刻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隔日,皇族中现存辈分最高的、连今上都要唤一声“皇叔”的长恭王领着一干王族勋贵浩浩荡荡奔至西平侯府,为穆王世子提亲,装着聘礼的青骢马车从街头一直排列到街尾,将整条永安街都塞得满满当当。沿街百姓们纷纷从窗户中探出头来,争先恐后观赏这“十里红妆”的壮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