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风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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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信宫。浴房紧连着寝殿。太子刘安病弱, 无论寒暑,每日都要泡两个时辰的药浴。从戊时到亥时, 雷不动。

    今日亦是一样。

    四个太监轮流着将药汤注入浴桶中,并将浴巾和崭新的棉布袍搁在紧挨着浴桶的大理石铸成的浴架上, 就无声退了出去。将大殿门紧紧的关上。

    长信宫的宫人都知晓,太子在沐浴时,是不喜欢旁人搅的。

    寝殿与浴房之间并无屏风或槅扇门,只垂着几层薄如蝉翼的纱幔。

    刘安只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蜀丝单袍,赤足走了进来。他脚步已然很轻,可足下带起的风,依旧毫不费事的撩起了那一层层纱幔。因而并不需要刻意伸手去拂, 就凭虚御风般从从飘动的纱幔间穿行而过,进了浴室。

    破天荒的,在浴桶边立定之后, 刘安并未立刻解衣入浴,而是望向了身后。

    “嗯?”

    他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好一会儿, 垂落及地的帐幔复又轻轻飘起, 一个只穿着素色蝉纱抹胸的少女低头走了进来。发髻散乱, 衣衫不整,同样赤足。半露的香肩和雪白的颈间,布满青紫齿痕, 竟像是被人用牙咬出来的。若仔细看,就能瞧见她整个身体都在轻轻的颤抖。

    少女在刘安五步外停下,再不肯往前走, 似乎极畏惧他。

    “方才在床上叫的那么厉害,现在又作出这么清高样子给谁瞧呢?你是本宫未来的太子妃,让你伺候本宫,还委屈了你不成?”

    刘安蔑笑,出语也毫不留情,与他平日里秀气文弱的模样判若两人。双臂一张,道:“过来伺候本宫沐浴更衣。还让本宫请你不成。”

    少女雪白的脚丫下意识的往一起并了并,低着地面不动。

    刘安眼中闪过不耐:“别给脸不要脸。怎么?「太子妃」想让长信宫的宫人们都进来瞧瞧你这副‘活色生香’的模样么?”

    这话犹如诅咒,少女立刻剧烈的颤抖起来,牵线木偶般,一步步朝刘安走了过去。伸手解他腰间系带时,十根手指兀自抖个不停。本是个极易解的活结,竟让她生生解成了死结。

    “专心些!”刘安皱眉,手不轻不重的在少女胸部隆起处掐了一把,而后惩罚一般,把玩起那一点敏感处。

    许是这两日被折磨了太久,少女喉间本能的发出一声极细弱的呻.吟。更手慌脚乱了。

    “瞧你这点出息。”刘安笑骂了声,心情竟莫名好了起来,伸手高高挑起少女下巴,眼眸泛寒的盯着她苍白的脸和溢满惊恐的眸,问:“若换做穆玄,你是不是就欢喜如意、恨不能自荐枕席了?”

    少女——琼华眼里慢慢流出泪来。

    刘安眼神立刻阴冷了下去,一手仍用力挑着她下巴,另一只手,捏着那一点敏感处的两指,却骤然一用力。

    这就是不是带有情趣的惩罚,而是摧残了。

    琼华尖呼一声,露出痛苦与惊恐之色。

    “嘘。”

    刘安竖指做出噤声的姿势,忽往前一俯身,贴着她耳畔道:“当年,本宫一心倾慕于你,不惜将保命的元丹借你一半,助你结丹增长修为,可你转眼就把本宫抛在了脑后,只惦记着别的男人。这笔账,本宫要怎么跟你算。你放心,日子还长。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夜,本宫都会好好待你的。也好教你知道知道,谁才是天底下值得你爱的那个男人。”

    完,他舒畅的大笑一声,直接运力将那根已成死结的衣带震作碎片,纵身跃进了浴桶之中,也不理会抖如筛糠、木然呆立在原地的琼华。

    哪里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要倒的病弱太子?

    然而,这夜太子殿下似乎注定无法安心的泡个澡。

    辰时刚过,浴桶中蒸汽正浓、刘安苍白的面上血气接近盈满时,寝殿门外忽然响起了极低的叩门声。

    刘安警觉的睁开眼,极不悦的皱了皱眉,才轻叩了叩桶沿。

    他面上好不容易充盈的血色,也仿佛被暴雨落的梨花,一层层消退了下去。

    手指叩在桶沿上,声音其实很低,琼华却仿佛得到了眸中指示,匆匆一整衣衫,轻步行至寝殿,隔门问:“太子正在沐浴,何事惊扰?”

    外面一个轻细的声音答道:“黑袍尊者有要事请见殿下。事关阵眼……”这后面一句低的几不可闻。

    纵使再不愿意,刘安也不得不提前出离浴桶了。

    季侯孙最近心情丧到了极致。先是在云裳阁被穆玄掉两颗门牙、如今只能用假牙遮掩,后又被宋引抢了“看管逆犯”这种美差。

    更晦气的是,自温玉楼被一把大火烧了之后,他连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都没了!一连流连了许多家青楼楚馆,都没能找见能跟温玉楼姑娘们相比的货色。

    因而这夜季侯孙放班归来,乍望见府门口立着一个头戴帷帽、彩衣飘飘的美貌女子时,几乎疑是仙女下凡。

    “妾本山中采药女,今日入城卖药,不幸迷路,误入郎君府邸。此刻城门已关,妾归家不得,投亲无路,郎君可愿收留妾住一晚?”

    女子盈盈开口,声音柔软如一滩春水。一字一句,皆是那坊间流传的话本中落魄书生偶遇狐仙美女的必备桥段。

    “愿意,当然愿意。”

    心中只装得下一个“色”字的季侯孙双眼冒光,一闻其声,两条腿已先软了一半,伸手一拉美人柔荑,往府内走去。

    夜风将帷帽上那层轻纱轻轻吹起,恰露出美人冰冷诡笑的双眸。

    而同一夜,穆王府内也发生了两件不大不的事。

    一是大公子穆鄢突发急症,彻夜镇守在典狱司的穆王不得不暂时回到府中,为爱子诊病。二是负责看守穆氏祠堂的弟子在给长明灯添油时不慎翻灯盏,以致祠堂走水,烧坏了许多珍宝典籍和大片的符阵。

    祠堂内镇压着许多煞气深重的怨魂和邪灵,事关重大,穆王只得连夜将穆玄从西平侯府叫了回来,去祠堂修补阵法。纵使如此,依旧有数只邪物逃蹿了出去,不知所踪。

    有巡夜弟子称,祠堂失火时,曾瞥见一名额间有幽焰标记的黑衣女子从眼前飘了过去,疑似鬼族人。

    今夜怪事像是赶集似的,就在穆王府祠堂失火半个时辰之后,位于西郊的九龙山——中元夜皇帝陛下狩猎的那座荒山上也起了大火。

    京兆尹孙如海半夜从梦中惊醒,外衣都顾不上穿,就带人匆匆赶去救火。这火也委实古怪的很,水浇不灭,土扑不掉,硬是将国师离渊亲手在山外设的禁制烧掉了一段,才自己灭掉了。

    禁制有了缺口,被困在山上的孤魂野鬼们立刻争先恐后的往山外涌去,浩浩荡荡,直冲邺都。

    次日天未亮,孙如海报急的折子就搁在了承清殿的御案上。

    惠明帝龙颜震怒,命国师离渊亲自赴九龙山修补法阵禁制,并着令夔龙卫两日内将逃窜出山的孤魂野鬼们缉拿归案。

    “陛下,喝口茶消消气。”

    王福安察言观色,心翼翼的把新沏的一盏莲心茶搁到老位置。

    茶香幽浮,果然消去不少躁气,茶汤碧莹莹一片,甚是养眼。皇帝便问:“这个时令,哪儿来的新鲜莲心?”

    王福安笑:“陛下怎么忘了?这是昨儿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是太医院从南边新进的,做药材用的。殿下觉得好,特地给陛下送来泡茶。”

    “他倒是孝顺。”

    惠明帝神色不知不觉缓了下来。

    这时,一个内侍在殿外禀道:“陛下,穆王世子求见。”

    瞧着外甥一脸郁色,眼底泛着明显的乌青,惠明帝拧了拧眉,问:“怎么?又被你父王逼着画了一夜的符阵?”

    穆王府祠堂失火的事,惠明帝一大早就听了。

    穆玄跪了下去,闭口不谈画符的事,只闷声道:“陛下的差事,臣没本事再办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朕跟前使性子。有什么难处直接跟朕便是,要钱要人,朕还能短了你不成?”

    惠明帝脸色沉了下去。

    穆玄一抿唇角,迎上皇帝的目光,道:“陛下既不信任臣,又何必非要臣去办。”

    惠明帝:“朕何时不信任你了?”

    穆玄:“陛下既信任臣,为何又派了夔龙卫去办同样的差事?”

    惠明帝一震,愣了片刻,骤得拍案而起:“你什么?”

    穆玄异常平静的道:“臣不是肚鸡肠的人,更不想处处与人争功。若能与他人合力将差事办好,为陛下分忧,臣绝无怨言。可若有人不愿齐心协力,臣就实在不知该如何办这趟差了。”

    惠明帝总算听出些味道来,喜怒难辨的面上立刻多了几分审视。

    盯着殿中少年好半晌,才深深皱眉,问道:“别绕圈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玄道:“自从臣接了陛下这件差事,夔龙卫所的人便形影不离的跟踪臣的行踪。陛下送给臣的那两车书也莫名其妙丢了数本。前些日子,臣奉父命去南郊一村落理族中事务,隔日就有夔龙卫入村逼问村民阵眼下落。还悄悄圈占了一块未垦荒的荒地。夔龙卫是为陛下办事的,臣也无话可。就算他们真找到了阵眼,也无需同臣禀报。只是,臣听卫都督曾不止一次的秘密提审那名人犯,讯问阵眼之事。若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臣何必再领这注定无功而返的差事。”

    皇帝脸色开始有些发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