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4.2.7

A+A-

    悟醒尘醒了过来。起初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片灰色里镶嵌着一汪碧蓝,过了会儿,他看清楚了,他眼前是一个破了个窟窿的天花板。一朵云飘过来,遮住了些蓝天,天光阴了些。悟醒尘爬起身,喉咙一痒,干咳了起来。

    “要喝点什么吗?”有人问道。

    悟醒尘量自己,他正坐在一张破床垫上,双手被一副手铐铐着,左肩上缠上了绷带,稍微动一动,还是有些痛。他抬起眼睛看了周围一圈,他正身处一间砖墙房里,除了顶上有个窟窿之外,房间宽敞,有窗,通风,透光,有椅子,有桌子,一个年轻的,穿白色军装的军官一张木桌站着,手里拿着一只咖啡杯,木桌上有一盏酒精灯,火苗劲头很足,灯上放了只铁皮水壶,水煮得咕嘟咕嘟直沸,桌上还散落着些面包,一些瓶装水,一罐咖啡粉。一只老鼠爬到了桌上,军官瞥了老鼠一眼,揪起它,把它扔进了铁皮水壶里。军官道:“你是23号营的唯一幸存者,你知道吗?”

    水壶里传出尖细的叫声和爪子挠刮金属的声音。

    悟醒尘揉着眉心,问道:“这里是哪里?”

    “白方14号营。”军官朝他举了举咖啡杯,“要喝点吗?”

    悟醒尘看看水壶,摇了摇头。军官还举着手里的杯子:“你可以喝这杯。”

    悟醒尘还是摇头,军官笑了,放下咖啡杯,把那只老鼠从水壶里抓了出来,老鼠张着嘴,眼睛睁着,浑身冒热气,四只爪子僵直,不动了。军官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桌上切断了老鼠的尾巴,割下了老鼠的脑袋,一边仔细地扒老鼠的皮,一边和悟醒尘话:“放心,那杯咖啡是用蒸馏水泡的,而且,就算是煮过老鼠的水,也胜过23营那批被人下了药的水。”

    “下药?”悟醒尘,问军官:“你在23号营找到的我?应该还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的,他在哪里?”

    悟醒尘试着比划如意斋的身高体形,手铐从他手腕上滑开,他看到自己右手戴着的手环,一愣,摸了摸手环,手环上立即显示一行红字:功能故障,请即刻送修。

    军官割下了一整张老鼠皮,摊在桌上,斜着眼睛看悟醒尘:“在营地里捡到的,是你的吗?”

    悟醒尘:“是我的,不过好像坏了。”他问道,“在那个坑里捡到的吗?”

    军官把老鼠切成了六块,重新扔进水壶里,在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盐罐头,往水壶里撒了点盐,奇怪道:“什么坑?”

    悟醒尘也奇怪:“23号营里的坑啊,就在便携式监牢的边上,很大很深的一个坑,之前营地里死了人,尸体都会埋在那里,然后隔天……”

    “隔天尸体又会重新出现在营地帐篷里,没了眼睛,脑袋上还有个……”军官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戳戳自己的额头,微笑着问:“什么图案来着?太阳还是恶魔之眼?”

    “你知道这件事……”

    军官:“你是新兵吧?”他抱着胳膊,靠着木桌:“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悟醒尘没话,军官又道:“刺杀白方总司令的任务。”

    “这不是我的任务!”悟醒尘声音一高,立即否认了。

    军官量他,哈哈直笑:“别紧张,黑方新兵,所有新兵的任务都是这个,刺杀敌方的总司令,任务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算如何完成这个任务,你是什么时候入伍的?”

    “最近。”悟醒尘。

    军官拉了张椅子,坐在悟醒尘面前,道:“现在是战争营地标准时间3060年11月03日07点,”军官看了看手环,“56分06秒。”

    他问悟醒尘:“你知道自己在23号营待了多久吗?”

    悟醒尘抿起嘴唇,如果他没记错,他在23号营待了足足一个月。军官接着道:“两名来自23号营的狙击手在前线作战时猝死,从他们的血液里检测出了高浓度的凤尾碱,这是一种只能从凤尾类大嘛中提取的毒性物质,人体摄入凤尾碱过多会对大脑中枢造成严重损害。”

    悟醒尘捂住嘴,:“你的意思是会导致人产生幻觉?”

    军官点了点头:“14号营的一位侦察兵例行考察各营地状况的时候在23号发现了你,把你带了回来,在你体内检测出了凤尾碱,之后,在23号营的瓶装水残骸以及另外六具尸体里都检测出了凤尾碱。”

    “六具?”

    军官道:“两个黑方战俘,应该是死在监牢里的,一具尸体被人拖了出来,一具留在了监牢。”

    悟醒尘在心里跟着计算,这的应该是监牢里被调查官杀死的那两个战俘。

    “一个白方火炮手,据和他待过一阵的士兵,这个人很早之前就有潜逃的迹象了。”

    黑眼睛?

    “一个黑方高级记录员。”

    677。

    “一个白方的调查官。”

    调查官。

    “一个白方少尉。”

    少尉。

    等等,是不是少了一具尸体?悟醒尘摸着后脑勺,他和677在23号营休息的第一个晚上应该是死了一人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隔天他在帐篷里醒过来,那具尸体就躺在邻床,677把他拉到那具尸体边很多次,三次……他看到那具尸体三次!然后这具尸体被如意斋拿去做测试血液喷溅轨迹的实验,他应该和少尉的尸体在一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军官问道。

    悟醒尘:“好像少了一个人。”

    军官笑了笑:“或许那是你的幻觉。”他问他,“你记得你第一次喝23号营的瓶装水是什么时候?所有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很可能都是幻觉。”

    军官又:“司令部合理地怀疑这是黑方针对23号营进行的毒物战。”

    悟醒尘看着掌心里一道一道血痂,匪夷所思:“我记得我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很深很深,很多天,一直在挖坑,那种感觉,难道……”他的手心又痒又痛,“难道也是幻觉吗?”

    军官站了起来,熄灭了酒精灯,用匕首往水壶里刺去,扎起一块老鼠肉,塞进嘴里,吐出两根骨头,道:“过会儿运输队会经过23号营,你可以留意一下。”

    着,他转身朝窗外喊了一声,不一会儿,进来两个士兵,拉起悟醒尘,把他拖出了砖屋。屋外,雨林包裹着建筑,建筑包围着雨林,地上都是烂泥,空气中飘散着青苔的气味。

    一棵榕树倒在路上,十来个士兵正在试图用锯子锯开它。

    两个士兵把悟醒尘拽到了停在一片芭蕉树树荫下的一辆载货卡车上,卡车运货的后车已经装了二十多号人了,各个灰头土脸,手上铐着手铐,腰上拴着绳索,悟醒尘被塞上卡车,和这群人拴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腰身好像总也挺不直的男人过来和他搭话,男人问他:“你是哪个营地的?怎么被抓来的?”

    悟醒尘:“大家都是战俘?”

    有人吹了声唿哨:“他就是23营那个!”

    众人哗然,把悟醒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你看到白幽灵了?”

    “听是投毒!”

    “你怎么没死?”

    “他就是凶手!哈哈哈哈!”

    悟醒尘声问:“白幽灵到底是什么?”

    那驼背男人:“见到白幽灵,就明你快死啦!”

    驼背男人还:“白幽灵可以是一个女人,可以是一个男人,可以是一个孩儿,也可以是一条狗!”

    悟醒尘猜道:“是你最记挂的人的样子?”

    “差不多吧!”驼背男人抬了抬眉毛:“是你干的吧?“

    “什么?”

    “投毒啊!”男人一拉悟醒尘,和他讲起了悄悄话,“老实交待,是不是你的机密任务?你子心够狠的啊,白方的人没毒死几个,把黑方折腾得够呛!”

    悟醒尘推开了男人:“当然不是,我也差点死了!”

    他得很大声,众人哄笑,互相比眼色,悟醒尘还想解释几句,这时,那个吃老鼠肉的军官咬着根牙签走了过来,他和一个士兵交待了几句,车下的士兵们开始给车上的人派发瓶装水,人人一瓶,大家拿到手,看看悟醒尘,又互相看看,有人大笑,拧开瓶盖就喝,有人犹豫了番也喝了,悟醒尘看着手里的水,没动。驼背男人拱了拱他:“子,心别人给的水。”

    悟醒尘看看他,男人喝完了自己手里的水,一把抢过他这一瓶,拧开瓶盖往喉咙里灌。悟醒尘站在人群中,没有了声音。

    发完水,军官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到了卡车的副驾驶座上去。一个士兵坐到了司机位,启动汽车,有人欢呼,有人鼓掌,有人起了个调子,众人推搡着跟着这个调子唱起了歌。

    “胜利就在前方!露西亚!露西亚!等待归家的喜讯!洗干净你的屁股,擦干净你的脸,往你的奶。。子上抹上南瓜奶油!”

    悟醒尘问了句:“现在要去哪儿?”

    榕树被切成十份,被士兵们从路上搬开了,军官朝士兵们挥手致谢,汽车开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悟醒尘,欢快的歌声唱得更响亮了,手铐和手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为归家的喜讯伴奏着。

    汽车开出了雨林城市,进入了平原。歌声稍弱下去了一些,几个原先还勾肩搭背,高唱凯歌的战俘们争执了起来,一个朝另外一个脸上吐唾沫,一个立即扑上去狂揍对方。一群人全被一根绳子拴着,一个人稍有动作,大家伙儿都得跟着左摇右晃,免不了踩了谁的脚,撞了谁的眼窝,谁的胳膊肘,战俘们都是不依不饶的急脾气,歌也不唱了,了起来。

    军官回过头,透过一扇玻璃窗看他们,笑眯眯的,他手里多了台相机,他给战俘们拍照。

    悟醒尘缩在角落,尽量护住脑袋,在一片谩骂争斗声中,他听到军官喊道:“喂,子!23号营到了。”

    悟醒尘忙挤到车边,往外眺望。卡车行驶在23号营里,整片营地一览无遗,三顶白帐篷还在那儿,监牢不见了,土坑也不见了。一片焚烧过的土地上竖着一根白色的旗杆。

    “呸。”

    悟醒尘感觉有人往他背后吐了口唾沫,他没有回头,他仍看着23号营。他试图在这片平原上找到一些泥土被填补过的痕迹。他找不到。

    那黑洞一样的坑穴,那悬浮在黑暗中的尸体,如意斋,或许真的都是他的幻觉。根本没有什么地道,没有什么神秘的地下黄金国度,没有如意斋。只有死亡缠绕着他。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可能他没有喝很多下了药的水,可能他的意志力足够顽强,不过,思考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想,他们是在被运往刑场的路上,不然一车的战俘还能被送去哪里呢?

    卡车经过了德州巴黎疗养院,车上的争斗平息了不少,只有零星几个战俘还在互相喷对方口水,骂着黄***,白皮猪猡,黑猩猩之类的字眼。

    “子,难不成你想回疗养院?”那个驼背的男人又挤回了悟醒尘身边,问他,“那个地方,出来了可就回不去了!”

    悟醒尘没接话,男人咂吧着嘴,又道:“再了,回去干吗?在这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自由!”

    悟醒尘道:“战俘也有自由可言吗?”他看着男人,又,“战俘会被处死,没有了生命,还有什么自由可言?”男人咯咯直笑,他的笑声,他的外形都让悟醒尘厌恶,他扭过头,不看男人了。

    卡车来到黑方的地界后停下了,开车的士兵下了车,开后车的挡板,战俘们一一下了车。接着,那士兵重新拴上挡板,把车开走了。

    军官从副驾驶座伸出手,他的手里抓住一个什么东西,卡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军官挥了挥手,战俘们手上的手铐忽而全都松开了,掉在了地上。战俘们开始解身上的绳索,悟醒尘不解道:“他把战俘都放了?他……他真的是白方的军官??”

    一个人道:“白痴,这样战争才能永远继续下去!”

    绳索也都解开了,战俘们各奔东西,四散开来。悟醒尘还没回过劲来,站在原地,还出神地望着那卡车远去的方向。战俘们随时可以倒戈,战俘们随时都可以被放回自己的阵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战争持续下去,为了让这个营地继续存在,继续收容那些社会上的危险份子,那些无药可救的病人。

    驼背男人一拍悟醒尘,道:“嘿!你当战俘还当上瘾了?”

    悟醒尘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疗养院的招牌上。他问道:“是回不去,还是你们没有人想要回去?”

    驼背男人一皱眉,悟醒尘从他身边跑开了,他往疗养院跑去。

    有人在他身后高喊:“他干吗?”

    有人回道:“他疯啦!”

    悟醒尘知道,按照新人类的标准,他确实属于“疯癫”,他属于战争营地,他理应接受疗养院的诊疗建议,在这里待到死,但是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一刻都不想。

    安东尼,大海近在眼前了,跑啊!

    他身后,似乎还有人这么喊着。

    悟醒尘撞开了疗养院的大门。

    白色的长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悟醒尘喘着粗气,他真的回到了疗养院,他进来了,回来了!可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还没想好。询问新的治疗方案?申请回家治疗?或者转移到离家近一些的疗养院?

    长廊上响起了舒缓,轻柔的音乐。

    德彪西的《月光》。

    悟醒尘松了口气,他还保留着关于音乐的记忆,他还记得这温柔的乐曲的名字,他想他疯得还没那么厉害。他还有救。

    一个女医生从一间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和悟醒尘鞠了个躬:“悟先生是您啊,这边请。”

    他见过这个女医生。悟醒尘忙走到了女医生面前,女医生伸出手,他也伸出手,两人握手。悟醒尘笑着:“医生,您看,我没有疯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这首乐曲我知道,是德彪西的,我感觉很好,真的很好。”

    女医生微笑:“请进,请进来话。”

    悟醒尘着实松了口气,进了诊疗间,道:“我以为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了,不是这样的,是那些疯子不想再进来,您看,我再进来了,明我没有疯。”

    “如果您有需要,疗养院一直在这里。”女医生。

    那么,到了播放乐曲《在感伤的情绪中》的时候了。

    女医生请悟醒尘坐下,对他道:“您的终端似乎损坏了,疗养院无法及时追踪您的健康状况,您是否同意现在对您进行血液采样呢?”

    悟醒尘点头如捣蒜:“同意,同意,您采样吧,您会知道的,我好转了,真的,我见识了一切丑恶的幻象,我没有被它们败,我活了过来。”

    女医生静静听着,听完,一声:“稍等。”走了出去。

    片刻后,她回进来了,她给悟醒尘倒了一杯水,采了50毫升血样,收进口袋,笑着看悟醒尘:“那么,您最近有什么烦恼呢?”

    诊疗室内绿草茵茵,音乐轻柔,悟醒尘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问道:“我想我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需要知道该如何区分现实和幻觉。”

    女医生:“现实是毋庸置疑的,幻觉是稍纵即逝的。”

    悟醒尘:“我在营地里看到了如意斋,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稍纵即逝,但是他应该是我的幻觉。”

    “您是指您声称的和您一起在您的公寓中陷入昏迷的如意斋先生吗?”

    “是的,他确实不在战争营地吧?”

    “战争营地没有这样一位先生的记录。”女医生。

    “战争营地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吧?”

    “战争营地的出入口都实施了严密的安保措施,闲杂人等一概无法进入。”

    悟醒尘:“也就是,他没有看到我卑鄙,丑陋的一面。”

    “请您定义一下卑鄙和丑陋。”

    “我不想让如意斋看到的一面。”

    “请您描述一下如意斋。”

    “他总是穿一身白衣服,他很美。“

    ”您认为他象征美丽,纯洁,是吗?”

    “是的。”

    “明白,那么,您愿意再回到战争营地吗?”

    “我有别的选择吗?”

    ”您是否考虑前往月球的战争营地基地呢?

    “那里和这里有什么不同?”

    “百分之九十九转移往月球基地的病人反馈,在月球基地他们更放松,研究显示,在太空中生活,能有效改善返祖病征,能帮助重塑人格,如果您同意的话,疗养院将立即通知您的母亲,签署同意书,将您送往月球。”

    悟醒尘:“我想回家。”

    “家是指您在耶路撒冷的公寓吗?”

    “是的。”

    “回家之后您计划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没想到这一步……”悟醒尘看着女医生,“不是我缺乏计划性,只是我有很多想法。”

    女医生问道:“您不想重新开始工作吗?”

    “工作?对……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悟醒尘,“我不想待在这里。”

    “明白。”女医生,“您不喝些水吗?”

    悟醒尘确实口干舌燥,他拿起水杯正想喝水,却停住了,水杯里,女医生的笑脸被扭曲成了几道曲线。悟醒尘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他放下了杯子,问道:“根据您的判断,我现在是什么状态?”

    女医生:“您放心,悟先生,疗养院会持续为您提供最有效的治疗方案。”

    悟醒尘又:“你算送我去月球,是吗?”

    “这需要经过您母亲的同意。”

    悟醒尘抓着双手:“去了月球,就没法再回来了,是吗?”

    “如果您的治疗顺利,您能恢复正常生活,重新回归社会。”女医生。

    “你有多少把握?”

    女医生拍了拍悟醒尘的手,:“您放心,悟先生,疗养院会持续为您提供最有效的治疗方案。”

    悟醒尘一阵失落,抽出手,眼前忽而闪过那悬浮在黑暗中的调查官的尸体。他疯了,他对未来毫无计划,完全将自己的职业职责抛到了脑后,他对疗养院感到失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救,是啊,他是那么丑陋,那么邪恶,那么阴险,故意在调查官面前讽刺677,他还杀了人,双手沾满鲜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需要用丑恶来掩盖丑恶,借助鲜血来掩盖鲜血,混迹在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中,以此安慰自己并未堕落至无可救药。他确实无可救药了,战争营地救不了他,疗养院也救不了他,或许他该去677的亲人跟前谢罪,他还一条命给他们,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和如意斋一声再见。他想告诉他,在他濒死时,他看到他,他是他的白幽灵。

    悟醒尘问道:“你们要怎么送我去月球基地,搭乘穿梭机吗?”

    “是的,会有专人护送您。”

    “几个人?”

    “两名疗养院的护送人员。”

    “从哪个穿梭车站出发?”

    “从最近的纽约穿梭车站。”

    “可以从巴黎穿梭车站出发吗?”悟醒尘看着女医生,“如果真的要离开地球了,我想最后看一眼巴黎。”

    女医生:“明白,您和如意斋在巴黎度过了一段时光。”

    “是的,我们还一起从巴黎车站出发去旅行过。”

    “明白。”女医生低头看了看终端,:“您的转移通知已经得到了您母亲的许可,那么,请跟随护送人员前往搭乘去往巴黎车站的飞行器吧。”

    门开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送人员站在门口,悟醒尘起身,走到他们中间,跟着他们走。

    他们穿过了走廊,搭乘电梯,去往疗养院天台。护送人员没有配手枪,没有配电子枪,他们的手臂结实,个头比悟醒尘高了半个头。

    一架载人飞行器已经等在天台了,护送人员和悟醒尘上去,他们朝他笑了笑,分别坐在他两边。飞行器的门关上,一只白鸽从仪表盘里飞了出来,身边环绕一行字:进入自动驾驶模式,请系上安全带哦。

    三人系上安全带,飞行器的窗户暗了下来,引擎隆隆作响。

    白鸽牵着一行文字在舱内滑翔:

    目的地:巴黎穿梭车站。飞行时间:15分钟。飞行器已经升空。

    失重的感觉袭来,过了会儿,悟醒尘问道:“飞行了多久了?”

    一个护送人员:“一分零三秒。”

    悟醒尘笑了笑,:“抱歉,返乡症的症状之一,无法精确的记录时间了。”

    另一个护送人员安慰他道:“社会服务部和疗养院为你制订了最完善的康复计划,您会恢复的。”

    悟醒尘问道:“现在在哪里了?“

    “即将经过纽约。”

    “大约什么时候能看到巴黎?可以从空中看一眼吗?”

    两个护送人员都同意了。又坐了会儿,悟醒尘又开腔了:“我们到欧洲了吗?”

    他左手边的护送人员解除了窗户的静修模式,和悟醒尘齐齐往下看。悟醒尘指着一片黑土地:“那里就是巴黎吗?”

    护送人员紧贴着窗户玻璃,不是很确定:“应该是,抱歉,地理并非……”

    不等他完,悟醒尘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重重撞向玻璃,头破血流,另一个护送人员见状,惊呼道:“悟先生,冷静一点!现在正在高空飞行,请不要做会伤及人身安全的事!”

    悟醒尘一拳在他脸上,他的脸撞到了白鸽,鸽子转动眼珠,悟醒尘一看鸽子,解开安全带,抓起那头破血流的护送人员的身体撞向了仪表盘。一下,两下。白鸽落在悟醒尘手上,啄着他提醒他:请勿破坏飞行设备!!

    第三下。

    白鸽扑着翅膀发出一板一眼的女声:“强制进入语音模式,飞行高度过低,飞向高度过低,即将进行迫降!可视化模式关闭!”

    “请系好安全带,穿戴好防护装备!”

    悟醒尘坐了回去,系上安全带,座椅两边挤出了一层柔软的保护垫,包围住他全身。

    砰!

    飞行器落在了地上。两个护送人员在飞行器里乱撞,一股不的冲击力震动了整个飞行舱,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悟醒尘紧紧抓着安全带,那白鸽落在他头顶,一直啄他,约莫过了一分多终,震动终于停下了。悟醒尘又坐了会儿,等到飞行器舱门自动开了,他才解开安全带。白鸽绕着他飞,不断提醒他:请立即前往附近医院就医!请立即前往附近医院就医!悟醒尘推开它,走到舱外,飞行器迫降在了一片树林里,撞倒了不少树,有一棵高大的杉树歪在一个土丘上,那土丘和树冠接触的表面浮现出粗糙的颗粒状的色块。悟醒尘走过去,摸了摸那土丘,触感冰凉,他在附近找了块大石头,砸向那土丘。石块撞在土丘上,激起一层土黄色的涟漪。毫无疑问,土丘外包裹着一层光学保护罩。悟醒尘绕着这个土丘走了一圈,找到一条径,他捡了一些石子揣在兜里,沿着径一边走一边往前面扔石子,走到宽阔处,似乎是树林入口的地方,他扔出去的石子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咔的一声响。石子砸到的是一片树荫。悟醒尘又朝树荫扔了几颗石子,黑色的树荫颤抖了下。悟醒尘左右看看,四周荒无人烟,地上也不见脚印,他摸到那树荫下,敲敲,又摸又抓,他抓下来一块薄薄的布。那布落在他手上,他的手不见了——他的手隐藏在了一片树荫下。

    悟醒尘叠起这块布,看着它原本遮盖住的东西——一辆汽车,车上贴着“灰马专车”的字样。车窗玻璃是透明的,他车里看了看,没有虚拟动物,有方向盘,仪表盘,后座上放着几套军装,有白方的军装,也有黑方军装,那衣服下面似乎还压着一些纸。

    悟醒尘砸开了后座玻璃,开车门,翻了翻那叠军装,军装里还混着几套普通人的衣服,他穿上一件灰色外套,一摸口袋,摸出一个手环。每一套军装和普通衣服里都有一只手环。那衣服下面压着的是一些写着化学公式的纸。后座座位下有两瓶瓶装水。

    悟醒尘把手里的布盖在了那些军装上,后座看上什么都没有。悟醒尘爬到前座,开手套匣看了看,里头有两双皮手套,一串钥匙,一张巴黎地图,地图上画了很多红圈。他戴上手套,试了三把钥匙,找到了车钥匙,转动钥匙。引擎起火了,他把车开出了森林,看到第一个路标,他停在路边展开地图研究了番,好了,现在他知道要怎么从这条布洛涅森林开往巴黎天文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