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禁忌。
只要他提起, 都会让林望书的愧疚加深。
她低着头,拿叉子去戳面前的蛋糕,却只戳中空气, 然后才想起来,她已经吃完了。
注意力没被转移,反而让尴尬更上一层。
她将头埋的更低,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他出那句话其实也没别的意思, 只是想让她闭嘴。
他讨厌她在自己面前讨论其他男人。
可她呢,她居然只有愧疚。
非但不知道他在因为什么生气, 反而急着去转移注意力。
他当然想到过这点,和孩子谈恋爱, 肯定会有许多代沟。
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思维都跳脱,你再聪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猜到她们想的是什么。
很可能这一秒还在愧疚, 下一秒就联想到其他的事, 开始感到尴尬。
朋友嘛, 会这样也很正常。
在她的整张脸都快埋进面前那个沾了巧克力的盘子时, 江丛羡伸手,托住她的下巴, 这才阻止了她继续往下的动作。
泛着凉意的掌心, 只在指尖处才有一点暖意。
他的手很大,手指也长,只需轻微的拢住,便可以掐住她的脖子。
缓慢的收紧, 不用几秒,她就会窒息,整张脸先是泛红,然后再变成青白色。
林望书很轻易的就将他与凶案现场联想到了一起。
也不怪她,毕竟江丛羡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危险,可怕。
男人低垂眼眸,手指非但没有往下,反而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像挠猫一样挠她的下巴。
动作是温柔的,声音亦是:“委屈什么,我又不是不答应。”
林望书愣了好一会,才迟疑的开口:“真的吗?你真的同意?”
江丛羡对生日并不在意。
姐姐还在世的时候其实也会期待,因为知道有人会给他准备惊喜。
可是后来独身一人了,反而觉得无所谓了。
生日不过是一个数字,顶多比其他时候多了些特殊的意义而已。
但对于生病的江丛羡来,出生那天便是有罪。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过生日了。
虽然不过生日,但也不代表他不介意林望书给别人过生日。
他养了她这么久,她也没要替他过一次生日。
现在倒好,关心起其他人。
可以,挺可以的。
面上倒是不见异样。
外面雪停了,林约的作业正好也写完。
江丛羡简单的帮他检查了一下,几乎全对。
林家的好智商似乎全部都被林约继承走了,林望书不算蠢,但也不在聪明的范畴内。
如果不是在音乐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她可能就得背负着花瓶的称号过一辈子了。
江丛羡开车先把他们送回去。
林约下了车,礼貌的和江丛羡再见。
林约的病好治,只是时间问题,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譬如现在。
医生也了,随着年领的增长,他也会稳步康复。
江丛羡手肘搭在方向盘上,略微颔首,也算是给了他回应。
却也没急着走,而是将视线放在林望书身上。
仿佛在等着什么。
林望书顿了一下,也抬手和他了声再见。
江丛羡这才低嗯一声,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能看出来,他很满意。
平时非得将欲望完全发泄出来才会满意的男人,现在却只需要一句很简单的再见。
江丛羡并非贪得无厌的人,从很久之前就是了。
之前是半强迫,心理得不到满足,只能先填满身体上的。
天平上,总得有一方是倾斜的。
比起身体,他更想得到的,是她的心。
做梦都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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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们回家后,江丛羡去了医院。
每个月两次的复查,赵廖看着结果,神色不太好看,问他:“你有按时吃药吗?”
江丛羡点头。
赵廖戴上眼镜,重新看了一遍,以为自己看错了:“最近有没有出现过心慌,呼吸困难,浑身发抖的症状?”
江丛羡依旧点头。
赵廖把结果递给他:“重度焦虑。”
他伸手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
精神方面一旦开始出现状况,是很容易引起其他的连锁反应的。
像江丛羡这种,病龄这么长,并且还这么严重的,赵廖其实也见过不少。
但现在都没什么联系了。
有的治愈了,而大多数,则是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这个让他们抑郁难过的地方。
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那种。
双相情感障碍就像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钝刀。
它不会很快的将你置于死地,但能让你时刻处于恐惧中,消磨你的意志。
江丛羡现在就处于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赵廖依旧在鼓励他:“你这个病可以治好的,只要你配合治疗,好好吃药。”
这话江丛羡都听出茧子来了,他自己是个怎样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是拖着个病体苟延残喘。
但也没真算放弃。
试试吧。
再坚持坚持,都走到这步了,经历了半生的苦难,好不容易开始看到一点幸福的苗头。
现在就死的话,多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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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书给夏早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夏早刚从录音棚出来,穿了件黑色的连体工作裤,脏辫拆了,染了灰色的挂耳烫。
听到林望书的话后,她眼睛一亮:“答应了?”
“答应了。”
刚刚录音时和合作的男歌手闹了点矛盾,夏早本来还在气头上,这会也全消气了。
“我还以为那个姓江的很难搞呢,想不到居然这么好话。”
林望书在心里吐槽,的确挺难搞的。
那边的工作人员在叫夏早的名字,她应了一声后和林望书:“我要去录歌了,待会再给你电话。”
林望书点头:“好。”
电话挂断后,她把台灯开,出去泡了杯咖啡。
然后拿着今天做的笔记看了起来。
都是一些江丛羡给她讲的重点。
对她来真的很有用。
他的确很聪明,智商也高,不光是在做生意上,而是表现在方方面面,这点林望书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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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苑回来的时候客厅灯没开,书房里有动静传来,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神色微变,连鞋也忘了换,直接冲到二楼书房里。
江丛羡坐在沙发上,领带解开了,衬衣领口也被扯坏。
锁骨处有几道红色的抓痕,新鲜的。
他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全身都在冒冷汗,头发也被浸湿。
脸色惨白。
手边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药丸。
他就像是随着浪潮搁浅的鱼,危在旦夕。
蒋苑急忙过去,把药捡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他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吃过了。”
这药可以治病,但也不是灵丹妙药,没办法立刻抑制住他的病情。
最少也得半个多时才见效。
好在他也都习惯了,并不会觉得有多难受。
时间流逝,夜凉如水。
江丛羡也逐渐恢复了稳定,蒋苑下楼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衣服重新穿戴整齐,现在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要冷静沉稳。
合同在法务部走了一遍,特助发给他再次过目。
这就是江丛羡,公私分的很细。
哪怕前一秒还在生死边缘徘徊,也能很快调整过来,投入到工作中。
他是危险的野心家,也是冷血的掌控者。
是爱把他从地狱深渊里拉回来,变成了抵死挣扎的囚徒。
玻璃杯还带着热气,就放在他左手边。
江丛羡关了电脑,摘下眼镜,按压鼻梁解乏:“下周的生日在家里过吧。”
蒋苑点头:“好。”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没有。”
倒也不是个意外的回答。
他从来不主动问自己要东西。
江丛羡很少去关注别人的感受,他本身就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这点他也从未否认过。
恶劣到极致的人,连隐藏自己的恶劣都嫌多余。
但蒋苑这么多年,也算是尽心尽责的跟在他身边。
他重新把眼镜戴上:“一个。”
蒋苑沉默了一会:“您放我两天假吧。”
“一周吧,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下,找个女朋友。”
蒋苑对他的话百依百顺,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应下了。
江丛羡手指微屈,似有若无的轻叩几下桌面。
显然还有话要讲,蒋苑便老实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过了很久,书房内终于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把你的手机给我。“
虽然不解,但蒋苑还是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江丛羡。
后者接过后,先是点开了通讯录,熟练的输入林望书的号码,然后拉黑。
又把微信开。
看到熟悉的头像时,江丛羡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动着。
他比任何人都善妒,这点他不否认。
聊天记录不多,几下就拉到顶了。
无非是一些询问他喜欢吃什么味道的水果之类的。
他抬眸,将手机放在桌上,调转了方向,推到蒋苑面前:“解释一下。“
蒋苑低着头:“林姐今天早上加的我,因为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所以我就回答了。”
“那你知道,这次给你过生日,也是她提议的。”
这话的平淡,倒是不见太大的起伏。
蒋苑却猛的抬起头,一向淡漠平静的脸上罕见的有了慌乱和松动。
他解释:“除了您吩咐的,我和林姐私下从未有过联系。”
是真的着急了。
江丛羡很有斯文败类的气质,尤其是戴上眼镜的时候,儒雅守礼。
给人一种庄重的神圣感。
明知道这人碰不得,可还是想亲手解了他的镣铐。
此刻这副镣铐,被他自己解开。
他喝了口水润嗓子,话的声音不紧不慢:“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林望书对我来意味着什么,我不可能把一个威胁留在身边,你也一样。“
蒋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把江丛羡当成信仰,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替他卖命。
可他不是。
过于理性的人是很难被情感左右的。
林望书对他来只是意外。
如果没有遇到林望书,江丛羡是不可能有软肋的。
所以林望书应该感到庆幸的,江丛羡爱上了她,不然以他的心机和手段,她才是该万劫不复的那个。
可正因为爱上了她,所以江丛羡开始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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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苑生日那天,夏早特地放了张也的鸽子,一大早就跑到林望书的宿舍里找她。
蛋糕是她花了三个多时才做好的。
很丑,但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飙车架这事她在行,但做蛋糕就挺费劲了。
“你觉得这样行吗?”
寻雅看着那些胡乱奶油里塞的水果块,眉头皱着:“你这也不能乱塞一气吧,都挤在一起了。”
夏早看上去还挺为难:“我让望书去问他喜欢吃什么水果,他都行,我就每样都切了点。”
寻雅眼尾一挑:“这是有情况了?”
夏早嘿嘿笑道,也不隐藏,拿出手机给她看自己偷拍的照片:“看看,帅吗?”
照片挺糊的,但也能看出了大致轮廓来。
寻雅是越看越熟悉,问林望书:“这不是之前在夜店揍人的那个吗?”
林望书点头:“是他。”
他长的的确挺帅的,但太残忍了。
寻雅担忧道:“你他该不会家暴吧?”
林望书反驳道:“不会的,他虽然话不多,但人还是很好的。”
至少和江丛羡比起来,更有人情味。
夏早为了给蒋苑庆祝生日,特地翘了一天的课。
但林望书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所以夏早就在她的宿舍里等她。
两人先是去学校把林约接回家了,然后才一起车过去。
这还是夏早第一次来这边,手里提着蛋糕盒,四下看了眼,然后给出一个简短的评价:“风景不错。”
她家境优渥,也算是从养尊处优的长大,还不至于像寻雅那样,看什么都感到新奇。
因为林望书之前来过,所以家中的佣人认得她的脸。
门铃按了两声就开了。
佣人们在厨房忙活,饭菜的香味已经冒出来了。
江丛羡还没回来。
夏早看着没有任何生日气氛的客厅,皱了皱眉:“就这?”
林望书早就料想到了,他们两个大男人,肯定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仪式感。
夏早不允许自己未来的男人生日过的如此粗糙,当下就决定亲自上手。
她找跑腿买了些装饰用的气球已经蜡烛,顺便定了一束玫瑰花。
花当然不是送给蒋苑的,她还没这么俗。
就是想把花瓣撇了,扔在地上点缀一下氛围。
顺便还喷了点随身带着的香水,反转巴黎的,香味有点浓。
屋子的装修本来就是黑白灰为基调的节约风,还带了点性冷淡感。
江丛羡似乎不太喜欢繁琐的东西。
夏早布置的很浪漫,是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种浪漫。
但好像,也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
当男人的黑色皮鞋没有任何防备的踩在那些红色的玫瑰花瓣上时,精致的眉骨因为眉间沟渠,肉眼可见的抬高了一些。
他厌弃的将鞋底在玄关处的地毯上蹭了蹭,丝毫不遮掩的厌恶。
林望书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江丛羡讨厌花,很讨厌。
她还在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都有从荷兰空运过来的花。
吴婶和莲都会专门避开江丛羡在客厅的时候拿进来。
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为了更直观的看到角落里的烛光。
夏早等到蒋苑进来,才开了灯,冲到他面前,了一句:“Surprise!”
后者同样也皱了皱眉,因为闻到空气中的香水味了。
夏早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蛋糕,递给他:“生日礼物。”
看着面前这一幕,江丛羡很快就猜到了这次的策划者是谁。
原来林望书只是其中一个客。
莫名的,他心情好了很多。
也原谅了这满屋子俗气的玫瑰花。
厨房将饭菜端出来后,夏早主动把蛋糕切了,最大的那块给了蒋苑。
蛋糕本来就做的丑,再加上颠簸了一路,更是惨不忍睹。
甚至有点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一点边角料。
毫无食欲。
蒋苑不爱吃甜食,更不爱吃这么丑的甜食。
他道过谢后,把蛋糕推开。
夏早轻嘶一声,不乐意了:“你尝尝嘛,虽然看着丑,但还是挺好吃的。”
“你相信我。”
“你就尝一口。”
“你尝一口,不好吃我喊你爹,行吗?”
她太闹腾了,整个家里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蒋苑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接过叉子尝了一口。
“不好吃。”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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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丛羡吃饭时很安静,安静的给林望书夹菜,安静的看她吃饭。
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
夏早快被蒋苑给气死了,化悲愤为食欲,连干了三碗饭。
吃完饭后,为了给他们单独留出点时间,林望书找借口把江丛羡叫到楼上去了。
夏早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也不爱那些弯弯绕绕,她之前的确和蒋苑有些矛盾,但等她认清自己的内心和情感以后,也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内心和情感。
从被爱包围的人,天生就有别人没有的自信。
这是优势,也是优点。
二楼露台,那个秋千还放在那里,风挺大的,也有点冷。
江丛羡没话,而是在等林望书先开口。
她用的那个借口是,有话要和他。
什么话呢,江丛羡很期待。
林望书沉吟了一会,问他:“你吃饱了吗?”
哦,原来只是问这个。
江丛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到远方的夜景上。
并没有回答她。
很显然,他在用自己的沉默表示这个问题到底有多傻逼。
这话出口,林望书便开始后悔。
这个借口太像借口了。
于是她又问:“你觉得夏早告白能成功吗?”
江丛羡手臂撑在栏杆上,侧眸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形状细长,眼尾的褶皱很浅,皮肤白的几近透明。
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往往处在两个极端里。
温柔时,如深海里的水,让人溺毙。
绝情时,又像是寒流冰川。
可此刻的江丛羡,却两种都不属于。
他把她头发上的落叶拿掉,声音被这夜风撞散,零零碎碎的落在林望书的耳边:“我很珍惜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哪怕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你眼里看着的,心里想着的,都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