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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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问一句,许折便应答一句,不敷衍,亦不撩人。

    如此三刻钟,终于是觉得无话可了,她便起开身,任许折从她眼前走过。

    待许折走到门口时,她神色犹豫地抬起头:“你是不是认识许轻雪?”

    许折道:“认识。”

    “我的意思是,你们交情不浅是吗?”

    “不是。”许折否认,“只是住处相近,寻常有些交集。”

    “他来蜀山修仙,”陈云竹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你呢?”

    “我好像之前与你过吧。”

    “你再回答我一次。”陈云竹抱剑追过去,她想听真话,而真话从他口中出来一般声音是很轻的。

    许折思考了片刻,微笑着问:“想听真话?”

    她飞快地点点头。

    许折伸出。

    她茫然地看着他,然后若有所思地将自己放过去。

    许折抿一下嘴,无奈地吐出一个字节:“剑。”

    “哦哦。”她收回,同时将长剑递过去。

    屋外的风从来没停下,只是此刻她心中觉得这风更急了,周围几棵常青树叶子哗哗地响声也更乱入耳中了。

    许折猛然抽出剑,细细欣赏了一会,玩味着道:“你蜀山可有对?”

    “有。”她,“黔州之西的云岚宗、之东的五毒谷,前者夙怨积陈三百余年,后者邪门妖道,暗中炼化凡人躯体提升修为,人人得而诛之。”

    许折横剑,摆出一个三尺明月的起式,双脚间距略于肩,左掌心压住剑身,双猛然一推,将冰冷的剑横在了陈云竹的下巴处,冷风掠过,掀动他的长衫,使得他整个人笼上一层莫名的暴虐,这暴虐显现在他的身上,又有一种叫人心悸的理所应当。

    她觉得,他此刻又从那个温和书生变成了剑客。

    他笑着:

    “我有一个目标,先除云岚,后灭五毒谷。”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许折,“你知不知道,就云岚宗吧,它与我蜀山伯仲之间,你知道它底蕴有多深厚?你知道它背后有几位元婴级别的老怪?”

    若是其他人这般,她早就笑到满床打滚了,然而眼前这人实在叫她笑出不来,她在潜意识中觉得,这些话或许真的是他的目标。

    可如果除掉一个宗门是目标,那他的中目标是什么?

    难不成是灭掉一个大家族?

    那大目标岂不是要干翻“周沈顾陆”这些顶级豪门?

    那终极目标岂不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你”陈云竹以遥指北方长安,心中想的是嬴政巡游车驾,项羽观之豪气丛生,道“彼可取而代也”。

    她惊恐地压低了声音,“你你想篡位?取唐王而代之?”

    许折听了一脸蒙蔽。

    他寻思着自己话中也没什么黄袍加身的意思啊,不过他倒是想起了赵匡胤,本该于陈桥被部众请愿“诸将无主,愿册太尉为天子”的宋太祖,愣是没等到朱温推翻唐朝,更遑论后面的李存勖、石敬瑭诸君了

    其实算算时间,唐历两千余年,可以简单理解为公元200年,比许折穿越的20年还要晚上几百年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穿到了过去,还是未来?

    历史在他身上,绕了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圈,他想逃避,可厚重的岁月却压得他寸步难行。

    所谓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应无出其右了。

    “许折你的终极目标不会真的是造反吧?”她提到造反,表情竟然从最初的惊恐转变为兴奋?

    许折将剑丢回去:“告辞。”

    还是兔子好。

    “主人回来了”

    许折夹着书册,自学塾回到家,夕阳已经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通红,斜在头顶上的那庞大天空之城依旧轻轻旋转着,向底下凡人昭示着,修仙者无与伦比的力量。

    静静背着竹楼,里面运着泥土,遇见许折回来,亲昵地抱住他的腿,蹭蹭,将耳朵上的灰都蹭掉,蹭蹭,将脑袋上的灰全都蹭掉,蹭蹭,再蹭蹭,再再蹭蹭,再再再许折一脚将它踢飞了。

    兔子哭唧唧地揉着胸脯,而后竖起三根指:“工伤,我要休息三天!每天还要三只烤竹鼠。”

    许折走过去,揪住它的长耳朵,轻轻一扯,扯到它自己的嘴里:“吃耳朵去。”

    静静咬着自己的耳朵,感觉好像还不错于是,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他的四位学生约好似的,给他送了些工礼物:折纸、折叠木椅,还有一个他挺中意的木头人----雕刻的是他伫望远方的样子。

    他将这些礼物收好,然后将他本人的木雕摆在窗边。

    木头人安静地待在风铃下方,听着清音和响,也算另类的“琴瑟友之”了。

    许折看着那串旧了的风铃,不知那位故去的赵姑娘,是否还记得起,她曾经将它送给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他记得,他时候为了赔调戏她的罪,送了她一则纸鸢,许多年过去了,那残破的纸鸢应该依旧挂在树上。

    “你要是真凉了,我可没兴趣陪你演一曲梁祝。”

    某个遥远的地方。

    一位沙弥自树下睁开了眼,眼中流转众生万象,他年幼的样貌瞬息之间变得苍老,须臾又化作白骨,白骨结一个禅定印,血肉又生,样貌再次倒转回沙弥。

    沙弥抬起头,树荫深深。“心中大自在,所见皆菩提。”

    他又闭上眼。

    一只黑色的蝴蝶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地朝前飞。

    沙弥睁开眼,唤住那只黑色蝴蝶:“我一直在等你。”

    蝴蝶回过头。

    他平静地双合十:“善哉,善哉。”

    和煦的阳光透过树隙,在地上投影出一幅幅斑驳动人的图画。

    蝴蝶怔怔地看着地面。

    地上那一幅幅图画,是她人生中的一些片段:

    她从不让她上学堂,从来都是请私塾先生一对一教导,所以隔壁那个叫许折的家伙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时候,她拿着桂花糕去找这个名叫许折的男孩子,那个眼善的家伙抢了她的桂花糕,还不带她去买兔子,任由她抓着空空如也的纸盒哭泣。

    她时候喜欢跟着他,但一次又一次被独自丢下后,她隐约懂了,这个朋友,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个男孩子好像并不想和她玩。

    那个时候她脸上有婴儿肥,相貌也并不出色,所以她很敏感地远离了他。

    稍微大了些,那个叫许折的家伙突然间得了病,变得怏怏消沉,感觉随时要死了一样,于是她送了一串风铃,:“你也有今天,啧啧啧。”

    或许是觉得自己要死了,这家伙竟然调戏自己,一些自己根本听不懂,但能觉察出香艳意味的话。

    再大一些,那个许折活下来了,她便潜入他的家中,给他贴心地准备好下了药的梨花茶。

    然后知道了一些颠覆了她一生命运的事情,以至于后来她父亲问她想学什么,她坚定地回答:

    “西方语言。”

    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的话像惊天之雷,吓得她父亲坐立不安。

    后来许折搬走了,同时带走了一个侍女,临走时送了她一个纸鸢。当她知道这个家伙和那个侍女两个人住在一起时,她很不开心。

    时光在地上的图画中悠悠走过,像世上最写意的山水。

    再后来,她的婴儿肥消失了,样貌皎若秋月,比之沉鱼落雁不遑多让,她垂站着便是秋水伊人,身姿亭亭玉立,周遭提亲的使门口都快被踏破了。

    那位姓许的家伙,主动找到她,:“赵姑娘,以前我是和你开玩笑的,现在我们做朋友吧。”她冷笑一声,一顿冷嘲热讽,然后愉快地同意了。

    再后来,许折走了,去了黔州。

    再后来,她死了。

    画面开始轮回。

    沙弥叹一声:“阿弥陀佛。”

    “姑娘,你已知悉涅槃之意,可愿入我佛门?”

    蝴蝶想了想,在天上绕出六个大字:“可有什么好处?”

    “唯有青灯古佛。”

    “那我为什么要入你佛门?”

    “缘。”

    蝴蝶摇摇头。

    沙弥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入我门,送你菩提下悟道一甲子。”

    蝴蝶动摇了:“可有要求?”

    “断绝红尘,自此不可再生情愫。”

    蝴蝶坚定地摇头:“菩提下一甲子,不要也罢。”

    沙弥眼睁睁地看着蝴蝶飞远了,终究是觉得不甘,于是捻着佛珠,口中念着凡人听不懂的字节。

    忽然他伸出,天地忽然幻做一巨大掌,其上纹理脉络清晰如实。“贫僧等你许久,就这般走了?”

    蝴蝶终于明白过来,这僧人竟是要将自己镇压!

    她平静地看着那双掌压下,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抗拒的可能。

    在那双掌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有一丝慵懒的紫气自东边吹来,那双大在这东来紫气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瞬时溃散,就像软绵绵的云朵。

    沙弥心中一声闷哼,竟是喷出一口鲜红的血。他睁着惊恐的眼,眸中轮转的众生相竟是生生被未知的存在逼停!

    他颤抖着身子,如入梦魇。

    许久,他在睁开眼,眼中除了惶恐什么都没了。

    因为,他的眼前立着一支竹签。

    竹签就是普通青竹制成,制作工艺似乎还很随意,边缘削的不是很平整,就像一支粗制滥造的细长竹条。

    沙弥眼中流出鲜血才看清,这是一支上上之签。

    签文只有四个摄人心魄的字:

    “前程似锦。”

    淮梅。

    那个穿着莲花道袍,带着古怪高冠的道人,随意地抬起头望了望。

    秋风、秋景皆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