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九 何求

A+A-

    “这兔子送我好不好?”

    “不好。”

    许折语气生硬地拒绝了她这个无理要求,同时将静静自她怀中抱了过来,摸着它的耳朵,轻声:“回家。”

    兔子呆呆地跑开了,陈云竹看着这只傻兮兮的兔子,觉得它短短的尾巴像白色的蒲捶。

    “我送你这么多东西,要一只兔子很过分吗”

    许折将冰凉的酒杯放下,金属碰撞在石灰岩桌上,撞出一串撩人的清响,他看着陈云竹,道:“你要是喜欢兔子,我可以给你去买。”

    “那这只呢?”

    许折摇了摇头。

    何俅备好身份证明,来到镇中学堂办理考试信息。

    穿着气派的中年男人拖着臃肿的身体,摸着八字胡,眼睛一眯:“明彰学堂?”

    何俅应了声:“是。”

    “现在不剩几个人了吧?”中年男人有些感慨地望着这十多岁的少年,似乎是认得他。

    “四个。”

    “你们现在的那位先生,可有秀才功名在身?”

    “有的。”

    中年男人语气柔和了些,又问:“今年收了你们多少银钱?”

    何俅想了一下,如实答道:“不多。”

    中年男人点点头,不再多余,安安静静地检查完其携带的证明,许久之后,递出一张印着章的梆硬竹简。

    何俅交了些钱,正欲离去,中年男人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其实你们考了,也没有意义,已有许多年前列没有外人进来了。”

    他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回答:“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他一出门,已有数位穿戴一模一样的年纪相仿的少年在候着他了。他们有些惊惧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相貌平平的任余,后者置之不理,一晃便已离去。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姓何吧。”

    “何俅。”

    “他考什么试啊”

    “不得人家考得还比你好呢。”

    “不是好不好的事,是他考了没用啊。”

    “也是哦,命中克人。”

    “话那位明彰学堂的教书先生也是心大,这家伙都敢收我早就过了,那位老教书的就是被这何俅克死的。”

    “还是不要乱猜了吧”

    “我记得曾经这边的先生给过他一句评语。”

    “无缘文曲。”

    远处行走着何俅,忽地停下了,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然后缓缓地摸了一下脑后,天生反骨。“我命由我,待我中了童生,看一看您当年的预言几分真几分假,如果文曲当真一分气运不予我,”他顿了一下,然后将剩下的话藏进了并不大的胸襟。

    任余心翼翼地捧着准考文书,却不知不觉被几个乡里熟识的孩童围堵在了正中间。

    “家里这么穷,还有钱读书?”

    “哎呦,腰怎么挺这么直啊?不打工了?”

    “”

    他被数人奚落着,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口,终于,这些声音像心魔一般种在了他的心头,他们的笑容成了一根根可有可无的稻草,将他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杆重新压弯了下去。

    看着这穷邻居灰溜溜的离开,那几位寻常家庭的少年索然无味、漫无目的地去寻找下一个可以嘲弄的对象。

    喻平安拿了准考文书,站在明媚、宽敞的书堂外头,羡慕地观望了一会儿,这官方的学堂,比他们老旧的明彰书塾气派敞亮的多的多,其中传来的朗朗书声,是三十人的合奏,念的是流传千古的“蒹葭苍苍”。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学堂中一个温婉的姑娘的脸上。

    那位姑娘梳着齐肩短发,脸上一尘不染,连落在她脸上的阳光都是一片无瑕的澄净,他想起了许先生意味深长的话:

    “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捧着书,眼神稚嫩却专注,可她身上名贵的衣裳,却像深海中的阴影,遮住了明晃晃的阳光。

    蒹葭余音一了,不知名姓的姑娘朝喻平安这边看过来。

    他慌忙地跑开了,并觉得听到了许多的嘲讽。

    缝缝补补的灰色衣服,随着掠过耳边的气流轻轻煽动,一刻钟之后,他用摆弄着已经快被磨穿的布鞋底,忽然记起许先生还有半句没出来的话。

    “书中自有黄金屋。”

    汤缓缓在家中帮忙做着日复一日的琐事,她身体抱恙的父亲,不建议她去参加什么联考,“读点书,识些字就可以了,女儿家,比什么读书,要比就比嫁的好,将来”

    她反驳了,又被他父亲一句话堵死:“科举是不允许女子考的。”

    是的。

    这个时代,女子是不被允许参加科考的。

    不过好歹也算进步了,毕竟千余年前,女子连正规学堂都不允许上,斗大字不识几个,是那个不清好坏的年代中,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她一边编着竹筐,一边幻想着久远的岁月后,她总觉得,将来女子会和男儿一样,在读书这件事上,可言公平二字。

    陈云竹终于如愿以偿地闯进了许折的卧房。

    许折无奈地独自坐于树下,饮着贮藏灵气的酒水,此酒入口便顺着喉咙滑入腹,温暖的灵气滋养经脉的感觉,让他回到了两个月前饮用兔子鲜血的时光。

    这灵气透过胃壁,跌进血管,周游全身,一部分留在了大脑,其余大部分旋在了丹田处。

    不难想象,如果长期以这酒水为食,练气后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云竹一进去,连呼吸都轻了数度,她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一个男孩子的房间吗?

    原来男孩子的房间都这么干净整洁的吗?

    洁净的地面不染一尘,不大的屋子有种不出的清明,这种错觉好似观赏蜀山之上经年的白雪。

    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枕侧轻放着几本线装书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墙脚放着几盆少见的仙人球,意趣不同常人。

    她哼起曲,走到了许折的书桌前,拿起上方摆着的一幅字。

    曲戛然而止,嘴巴也渐渐变成了一个“r”型。

    看着这幅游云惊龙的行书,她此刻的心头只能冒出一个词语:

    “字如其人。”

    这字完全可以装裱起来,在她这个外行眼中,甚至可以作为贺礼,送给那些王公大臣。

    “骗子,大骗子。”

    “当初骗我不识字,我竟然还傻傻地信了”

    “呵,男人。”

    她急匆匆地拿着那幅字,跑出来,质问许折:“快,你是怎么写这么好的?”

    许折看了一眼,这幅字并不是他写的。

    而是安安仿他字迹写的。

    它用它那短短的爪子抓住毛笔,一气呵成,写了七个大字:“金鳞岂是池中物。”

    许折微笑着讲道:“水到渠成的事。”

    陈云竹不动声色地咬了一下上嘴唇,又折返回去。

    将这幅字放回去,又重新取出一幅,她的嘴巴从“r”型变成了“e”型,这幅字比之前一幅,姿势水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真的假的?”“假的吧”“我不信。”

    这幅字是许折抄写的兰亭序,不是临摹,只是抄写。“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全文三百余字,笔墨横姿,隽秀如画,行云流水中似藏着嶙峋的瘦意,笔锋透过纸背,足见正楷功底扎实,用笔意蕴却俨然自成一派。

    屋外的许折缓缓晃动腕,在他身体恢复后,岁月终于诉诸了笔端。

    笔力未逮,已是过去式。

    陈云竹捂住自己激动的心脏,继续朝下翻去,那一叠白纸中,张张安放着黑字,字字如云烟。

    她的嘴巴又从“e”变成了“w”,不多时又换成了“a”,而后是“r”,最后张成了一个大大的“d”。(感谢狂风呼啸的打赏,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