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长风(完)
顾惜朝回京面圣那日,天子亲临城下,迎接他。
戚少商随行,在马上遥遥望见城门下的年轻天子。
那人身姿挺拔,眉目含笑,一身贵气,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
顾惜朝在年轻人前方停住,一跃而下后大步上前,他们也有几年未曾相见了,但对上眼的瞬间顾惜朝却恍然间想起了那年夜晚云影过后,月下笑意悠然的少年。
“你回来了。”
晏良开口,笑容如旧。
“臣回来了。”
顾惜朝思绪万千,垂下眼睑恭敬地行礼,行了一半便被晏良扶住。
晏良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他人所行之礼,顾惜朝这是第一回向他行礼,却被晏良制止了,心中微妙。
顾惜朝此次回京是为述职,待一切安定后晏良在后宫中重新见到了他,以及同他一道的戚少商。
两人见到晏良时,晏良正坐在矮凳上捣鼓烤炉,见了他二人笑嘻嘻地打招呼,让他们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晏良脖子上挂着一团白色,顾惜朝盯着看了一会儿,分辨出那白色是当年太子养的那只白猫。
年轻天子站在城门下时出尘脱俗,如今坐在此处却满身烟火气。戚少商为天子的前后反差而惊奇,在对方为他们烤鱼后这点惊奇达到了顶点。
“我知道你馋我烤的鱼馋得紧,所以特地为你烤鱼,如何?是否非常感动?”
晏良里握着烧火棍,一本正经地发问。
顾惜朝抽了抽嘴角,顺着他的话回答:“感激不尽,谢谢您。”
晏良摆:“咱俩间何必这般生疏,就算这么多年不见了,对我来你还是那天晚上被我药倒的顾惜朝啊。”
顾惜朝:“”
戚少商对晏良的话很感兴趣,面上显露些许好奇之意,晏良便拉着他将当年顾惜朝与他相遇的始末告诉了他。末了两个人一齐看着顾惜朝笑了起来,顾惜朝冷着脸吃鱼,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开心。
他也不上为何开心,或许是因为今日天气晴朗,或许是晏良一如既往,亦或是他的朋友们相处愉快。
晏良为他的朋友烤鱼的消息传至赵佶的宫殿,沉迷绘画写字的太上皇当即便决定去蹭一顿,赶往了他们烤鱼的地点。
这下不止戚少商一个人惊奇了,连同顾惜朝也跟着一块惊讶不已。
赵佶熟门熟路地搬了矮凳在晏良身侧坐下,熟稔地吩咐晏良烤鱼,并从他脖子上抱过了大雪,缩在一旁一边撸猫一边同顾戚二人搭话。
顾惜朝僵硬地回应,赵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道:“你便是顾惜朝?当年太子向我提起你时,我还没来得及见你呢。”
事实上,两人早已见过。当年顾惜朝因贱籍出身被除去功名,赵佶甚至连他的脸也没记住,如今见了本人也想不起来曾有个探花被他除去了功名。
顾惜朝心中苦涩,当年堂上他被指出出身,备受羞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是赵佶显然不记得他这个人物了。
此时晏良烤好了鱼,喊了赵佶一声,止住了话头。
戚少商看赵佶与天子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交谈——赵佶道自己苦恼于如何将事物画的更逼真一些,天子嗯嗯啊啊的附和并提出建议——他不由得有些慨叹,世人皆道皇家父子无真情,可这对父子却十分亲密。
顾惜朝看着他俩,心道还好如今的皇帝是赵桓而不是赵佶,若是赵佶,他想必永无出头之日。
不止顾惜朝如此庆幸,忠于赵桓的臣子都也曾这般庆幸过。
天子不爱美人,不嗜美酒,不骄奢放纵,除了养猫烤鱼外没有别的爱好,尽管有时候会偷懒,但正事上却比谁都认真。
公正且无私,仁爱而正义。
有天子如此,乃大宋之幸。
苏梦枕近些年心情畅快,晏良的政策甚合他意,纵然偶尔意见不大相符,晏良总是能想法子服他。
他的身体不好,久病不愈,全靠一口气勉强撑着。晏良为他把脉后为他开了个药方,道按他写的方子治病保准继续活个四十年。
彼时苏梦枕二十有五,听闻晏良大言,一笑置之。他病了许多年,求遍天下名医而不愈,早已不报希望,但对晏良的好意欣然接受。
苏梦枕不问晏良药方来源,白愁飞一个劲地追问,晏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道是他一个朋友教给他的。
什么朋友?
白愁飞再问,晏良却只是笑着,不话。
——一个再难见到的朋友。
王石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晏良的神情近乎于难过与怀念,十分复杂。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纠葛斩不断理还乱,晏良登基后很霸道地插,叫两方吵不起来——因为他把第三方也给拉进来了。
对此,有桥集团的首脑方应看侯爷表示有话要。
有句话那样: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三足鼎立,不管哪一方想搞事都得掂量着办。
晏良挨个找他们谈心,循循善诱,平易近人,迫于天子淫威,雷损不得不做出了不轻易搞事的承诺。
彼时狄飞惊坐在一旁,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大雪在晏良膝上踩奶,踩了一会儿后瞥见狄飞惊,攀上晏良的身子顺着他的胳膊爬到狄飞惊怀中,蹭了蹭,并喵了一声。
雷损脸黑了,他此前从不知狄飞惊竟然会对猫感兴趣,即使知道狄飞惊不会背叛他,也还是对天子用猫勾搭人的方法而愤怒。
狄飞惊如他自己所,忠于六分半堂,六分半堂如今因势所迫不得不放下与金风细雨楼的纠葛,他便不再为斗金风细雨楼而费心,甚至偶尔同苏梦枕在街上遇见,两人还会并肩走一程。
方应看虽未明言答应为晏良办事,但在他们遇见难处时也愿出相助。
对此晏良揶揄他嘴上着不要心里却很想要的嘛,方应看笑着应付了过去,那些事对他有利无害,他自然要去做。
庞瑾自晏良即位后不久便离开京城回了单州老家,他来京城一为见识下汴梁的繁荣,二为替晏爷爷扫墓。回了家后便出去闯荡江湖,十年的时间已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号,人人都知庞瑾师从御猫展昭。一时间御猫与锦毛鼠的名号又重新在江湖上宣扬开来。
晏良身在京城,偶尔会收到庞瑾写来的信,对方和他爷爷在这点不同,庞昱是想方设法地不惹事,而庞瑾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惹事。
晏良看着信中庞瑾的言语,在结合江湖上的传言,笑到不能自已。
他想着等自己闲下去了一定要去找庞瑾耍耍。
晏良当了十年皇帝,十年期满,他决定将皇位让给赵楷。
众人不解,十年前的少年天子如今已然长成,风姿凛然,眉目间的少年意气一如往昔。
“十年很长了。”青年眉眼弯弯,“接下来的十年我要去逛逛这大好河山,见见我的朋友。”
苏梦枕以为他在庞瑾,但晏良知道他的朋友中还包括了其他人。
“你若是想做便去做吧。”苏梦枕回应了他,晏良本不该被拘于深宫之中,他天性向往自由,但却还是当了十年的皇帝。十年长不长,短不短,足够晏良一点点地将蛀虫消灭,实施新的政策。
如今是禅位大典的前夕,他们聚在昔年的太子府中,晏良抱着愈发懒散的大雪,对众人展露笑颜。
“我家弟弟和你们也很熟啦,麻烦你们帮他了。”晏良。
赵楷愈发出色,他性情温和,愿意听他人的意见,会是个好皇帝。
但诸葛正我却还是觉得遗憾,他十年来与晏良合作,完成了年轻时的心愿,收复失地,扬大宋之威,晏良是他理想中的皇帝。
只是如今晏良心意已决,且大宋发展态势良好,诸葛正我也到了年纪,便没有出言劝阻。
晏良在禅位大典前夕邀请他们在旧太子府一聚,像过去一样为他们烤鱼,比之当年,太子府中多了许多人,他们明白这是晏良的心意。
太子府中很热闹,追命很熟练地从酒窖中拿出酒来,被无情逮住问了一通,诸葛正我和其他的两个弟子在一旁看着;苏梦枕与戚少商相谈甚欢,顾惜朝与狄飞惊坐在一旁相对沉默;而白愁飞和王石仍是被指挥着帮忙,忙碌不已。
恍若旧日重现。
大雪懒洋洋地趴在晏良怀里,炉中的火光将它的毛映成了橘红色。
方应看在晏良身侧蹲下,炉中柴火噼啪声不断,他和晏良一起盯着炉中的火光。
“接下来的十年你要去逛这大好河山,那这十年之后呢?”
方应看问他。
“谁知道呢。”晏良懒洋洋地回答他,温暖的炉火让人昏昏欲睡,“这个不好啊。”
方应看侧脸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道:“我是为你办事,不是为你弟弟办事。”
晏良:“别啊帮人帮到底,顺带帮下我弟弟也可以。”
方应看不语,晏良偏头看他,笑了起来:“不话就当你答应了。”
方应看也扭头朝他笑了笑,两个人对着笑,比谁笑得天真。
胜利者是方应看,晏良揉着脸认输了。
“十年后,我要见到活着的你。”
方应看。
晏良点头答应:“好。”
赵楷对皇帝大哥如此果断地让位颇有些不可置信,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在他大哥身边学习了十年,赵楷也明白了他哥的性子。
面对晏良的嘱托,赵楷点头应下,心情复杂,他见了晏良备受爱戴的样子,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他大哥那样的人,便在心里立下决定——一定要成为一个名留千古的好皇帝。
晏良放下担子无事一身轻,禅位大典第二日收拾包袱带上大雪向他的朋友们告别后驾车离开了京城,临走前很欠揍地了一番不要想他还是会回来的话,收获了白愁飞的一个眼刀。
前程路漫漫,晏良重新拿出神棍,像之前的某个世界一样开始行侠仗义,很快便闯出了神棍的称号。
那个给自己的玄铁棍取名叫神棍的人,同样是个算命的人才。
江湖上的人找他切磋,向来是有输无赢,那人还特欠揍地为输的人算命,有好有坏,且在不久之后都被验证了是正确的。
江湖上传言只要见到了穿着灰衣、抱着白猫的青年,会猝不及防地从袖中掏出玄棍的,那青年定然是有着神棍之名的晏良。
晏良远在京城的朋友们听闻神棍之名,皆是默然。
他们当然见过晏良那根总是会从袖中抽出来的玄棍,名字古怪,连材质亦是十分奇特;他们也见识过晏良的算命本事,对晏良坦荡荡地顶着神棍的名号行事不出话来。
若要概括的话,大概是槽多无口,不知该些什么了吧。
当年白愁飞曾带着自己也不清的心思问晏良,问他若不是太子,没有这层尊贵的身份会如何活下去,晏良答曰:靠算命挣钱活下去。
如今晏良真的成了替人算命的神棍,白愁飞的心情十分微妙。
晏良在祭拜白玉堂与展昭后去了单州找庞瑾,见到了他爹,庞昱的儿子庞正。
庞昱的儿子比之庞昱更为稳重,若性子像谁,晏良觉得他和庞太师十分相像。
庞正知道晏良的身份,对待他总是十分拘谨,他们表面年龄相差甚远,晏良稍稍亲近了些,他便十分严肃地婉拒。
晏良无法,只能继续和庞瑾混,但庞瑾在一旁看到晏良看他爹的眼神,不知为何觉得奇怪,他爹也是那样看自己的。
晏良跟着庞瑾去庞昱墓前祭拜,墓碑干净极了,能看出有人细心维护过。
庞瑾上了香,在庞昱墓前了些家中的事,想抬头看向晏良,却在望见晏良面上神情时顿住了。
他曾经数次见过晏良面上的这番神情,檐下躲雨初遇时、他提起御猫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时、他拿出巨阙剑和无名刀时、在明月山祭拜晏良时,晏良面上都曾隐隐流露出这般神情。
庞瑾收回视线,并未打扰他。
晏良有时候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有时却情绪外露,一眼便能看出。
十年前庞瑾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十年的时间足够他成为一方大侠,如今晏良跑出来闯荡江湖,两人便结伴而行,行侠仗义。
他每年都会去为朋友们扫墓,展昭无后,晏良那时为找到他的墓费了一番力气。
白玉堂葬在白家墓园中,晏良第一次是偷偷摸摸地去祭拜,第二次便是跟着庞瑾一道在白家看守墓园的人面前露了脸,此后独自前来也不会有人阻止他。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用这八字来形容如今这番情状,是最好不过。
江湖上只道神棍晏良和庞瑾一见如故,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早就认识。
庞瑾与晏良同行了两年,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带那姑娘回去成亲。那姑娘性情率真,开朗活泼,和庞瑾待在一起,两人每天都笑得牙不见眼。
晏良跟着去庞家喝喜酒,祝福他们。
他自己不会喜欢上某个人,但很高兴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楷勤勤恳恳,一心为当盛世明君,名留青史,他治下的大宋繁荣昌盛,名扬四海。
大雪十五岁时寿终正寝,晏良带它离京时已是晚年,五年间它仍然一如往昔活蹦乱跳,但岁数一到便显露了疲态。晏良垂眸看着呼呼大睡的大雪,想了很久,决定带它回了京城,在客栈中住了七日,大雪闭上了眼睛。
晏良选择将它葬在明月山上晏良坟旁。
返程时,方应看在山脚下等着他,晏良站在山道上遥遥与山脚的青年人相望。
“晏良是谁?”
方应看仰头问他。
“是我。”
晏良垂首望向他,眼带笑意。
方应看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收回视线,不再追问,只让晏良和他一道回城中去。
晏良嘴贫:“侯爷一心记挂着我,特地来接我回城,我十分感动。”
方应看笑容天真而恳切:“对啊,我听闻您回汴梁城的消息以为你会来找你的朋友们,谁料您只是不声不响地在客栈中住下了。”
晏良语塞,靠着车壁不话,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除了方应看谁也不知道晏良回了汴梁城,晏良心道方侯爷还是像过去一样地不知往哪安插了什么人,这江湖上的动静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晏良跟着方应看再次回京,这回直接住在了神通侯府,方应看被赐宅院后并没有大肆修整,神通侯府中依稀能看见当年庞府的痕迹。
晏良和朋友们一一打了招呼,被白愁飞用嫌弃的语气吐槽了他的神棍称呼,向来少笑的苏梦枕见到晏良后面上也漾出一丝笑意,王石得知大雪寿终正寝后显得有些难过,晏良安慰了他。
顾惜朝和戚少商不常在京城,晏良在江湖中闲逛时也曾碰见过忙碌的两人人,同行过一段时间后又各自分开。
晏良和追命拼酒,立下不醉不归的豪言壮语,醉后和追命趴在桌子上对着傻兮兮的笑。
他也去宫中见了赵楷,便宜弟弟眼底的黑眼圈十分明显,晏良莫名愧疚,贴心地为他制作了安神助眠的熏香,送给了他。
赵佶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见到晏良后拽着他让他烤鱼,越活越年轻,每日写写画画好不自在。
晏良并未在神通侯府久住,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待了一个月,他便又打算离开京城,继续在江湖上行走。
他此世活不长久,自然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活得痛痛快快,随心所欲。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晏良向朋友们道别后,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 这个世界完啦——
其实这章总觉得写得不太满意,感觉还有很多没写出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写
蟹啊。
关于明天的那章哈哈哈我明天想写个后世番外,让我写吧!!
真哒,我一直想试着写写后世番外,所以明天不开新世界就讲讲后世的事
感谢在2020-04-0322:0:452020-04-053: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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