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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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份月初县里有集会,谢长义和赵高头早早的从林水村出发赶去县里,怕来晚了挑不到好的牛种。

    谢行俭的大哥谢行孝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就被王氏和杨氏拉到一旁,询问在河间郡的事。

    谢行孝眼角眉梢带着疲倦,被两个女人一顿叨叨也不恼,还嬉皮笑脸的调侃,“娘,我好着呢,管我这支队伍的长吏是咱们郡出来的,见我是同乡,派给我的活比旁人都轻松许多,嘿嘿。”

    的,眼神往后面的杨氏和莲姐儿方向看去。

    王氏不想当两夫妻的电灯泡,遂红着眼摸着谢行孝的手感慨一句,“还好没伤着,瞧着瘦了许多,娘去给你做好吃的去。” 完把空间留给两口,拉着莲姐儿去厨房。

    谢行孝涨红着脸大声的谢她娘,摸了把莲姐儿的头,之后带着杨氏进了房间。

    夫妻拥抱后又了会话,谢行孝傻了眼,想不到在他出去的这半个月里,家里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宝读书的事他倒没什么意外的,他的时候爹也送过他去学堂,只是他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心里就发抖犯怵,厌恶的不行。

    再加上那时他家还未分家,他爷为了大房子孙隐隐有让他从学堂退下来的意思。

    他索性撂下书跑田里帮他爹忙。

    如今分了家,他爹娘当家做主,送宝读书比那时候送他读书要简单的多,只要有钱就行。

    可是家里再有钱,能拿出银子买牛吗?

    他这些天在郡城做事不是白做的,开了些眼界。

    一头牛怎么也得20多两吧,他家拿的出来这么多银子吗?

    杨氏及时站出来澄清:“不是全由家里出钱,是和赵家一起合买,咱家只需拿七吊半的银子就够了。”

    “啊”谢行孝讶然,问了细节,方才笑道,“赵家敞亮。”

    见他爹准备去县里,谢行孝健步如飞的跑过去央求他爹带他一起去,虽牛是和赵家合买的,但里头毕竟有他家的一份子,他作为长子去把把关也无妨。

    买完牛,谢家的一桩大事算是完成,地里的庄稼还需要一个多月的成熟期,谢家人彻底闲了下来。

    可私塾的谢行俭却不得闲,韩夫子每日教授的功课越来越重,五个蒙童中,除了仗着上辈子读书优势的谢行俭以及过目不忘的林邵白能跟上韩夫子的节奏,其他三个就显得惨烈无比。

    两个半月后,经过谢行俭的刻苦努力,他终于完成了与韩夫子的约定,不仅完成了,还超前完成。

    蒙童房里,谢行俭收拾好书箱的一应物品,在叶礼承、韩广慎惊呆与羡慕交织的目光下,和林邵白一同前往隔壁的甲班。

    蒙童院的叶礼承和韩广慎两个孩伤心的哭成一团,哭诉三兄弟以后不能一起愉快的上课玩耍,他俩背不出书也没人替他挡着夫子的责骂与惩罚,更没人私下催促他俩努力上进…

    谢行俭默默的看着,两个孩依依不舍的哭着稀里哗啦,他拉着两个伙伴的手,哭笑不得:“我就在隔壁,你俩想找我随时都可以来啊。”

    末了,加了句,“吃中饭还是照常三个人一起。”

    叶礼承、赵广慎这才歇了声,絮絮叨叨的了一堆,什么“去了甲班交了新朋友别忘了他俩”,“今天中午吃啥好”,“他俩会努力认字,争取早点考到甲班”之类的话。

    谢行俭心里有些感动,但他不会为了照顾两个伙伴而放慢自己的脚步。

    谢家的家产不多,能出钱让他读书很不容易,他得珍惜。

    韩夫子觉得他有投资的科举前途,那他就必须努力展现出他上辈子积攒的知识与储备能力,他唯有考出来才能报答知遇之恩。

    甲班的同窗有五个,加上谢行俭和林邵白,一共才七个人。

    五个人平均年龄在十三四岁,看到夫子领着谢行俭和林邵白进来,不由的好奇。

    韩夫子三言两语清缘由,五个半大的少年纷纷站起来友好的介绍自己。

    五人都是附近村子的孩子,有两个今年参加了童生试,不过没过,因此回这继续学习。

    甲班授课形式和蒙童班不同,读的书比三百千深奥的多,第一天韩夫子教授的是《论语》中的‘学而第一”篇。

    《论语》字简义难,韩夫子先带着大家摇头晃脑的读几遍,读通了再细细的讲解释义。讲完后让谢行俭他们自行消化,隔一段时间后,韩夫子会待人到齐后依次进去背书。

    谢行俭进了甲班仍旧需要临大字,每天二十个大字从不间断,就这样苦练了两个月,谢行俭的字终于能拿的出手了,至少一些笔画多的繁体字写在纸上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大的出奇。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前后两天,韩夫子给私塾的学生放了假,这是惯例,就是所谓的秋收假,当然也有放学生与家人好好团聚的意思。

    谢行俭今年拜了师,中秋节理应给夫子送节礼的。

    一大早,谢长义赶着牛车和赵高头两人各自拎着两斤清酒,两盒镇上流行的糕点,以及两只歪着脖子的野鸡前去韩夫子家。

    下了车,两家孩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谢行俭问他爹,“爹,这野鸡咋是死的?”送死了的东西上门不怵人家霉头么?

    谢长义笑:“这野鸡在集市上买的时候就半死不活的,爹死了也没事,夫子不会计较。”着颠了颠鸡脚上的绳索,谢行俭瞧着野鸡几乎没啥动静。

    韩夫子是读书人,送些黄金白银的俗物不合适,他爹特地去谢家老宅请教谢老爷子中秋过节送什么礼给夫子合适,谢老爷子除了平常的肉酒、糕点,再买两只雉,也就是野鸡。

    但没料想到野鸡是快死了的。

    关于送‘死’野鸡的缘由,谢行俭也是后来才搞清楚。

    景平朝的读书人都喜欢‘雉’,据古书籍中记载:雉一旦被人包围,无法逃脱时,既不会惧怕人的恐吓,也不吃诱饵,而是迅速撞地自杀。用读书人的话来,这叫:守节死义。

    野鸡真的会自杀吗?谢行俭表示怀疑,他瞅着野鸡脖子上的伤口,像是刀刃割的。

    不过,相不相信野鸡会自杀这个问题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爹信,韩夫子信就够了。

    回来时,他爹又买了六斤肉和三斤酒,花了281文,谢行俭啧啧叹息,花钱如流水啊,可不花又不行,中秋节是大节,他们家要去老宅送节礼。

    往年中秋节他娘准备的节礼也是这样,放在一般人家算是重礼了。

    谢行俭想他爹心里还堵着气呢,平时过差点都不算事,但就是不能在孝敬谢老爷子的事情上抠抠缩缩,一则是他爹孝顺,二则不想被大房的看扁。

    午饭,他娘从六斤肉中割出一斤,做了米粉炸肉。其他菜色有炝烧冬瓜,焦香咸鱼,葱豆腐。

    乡下人在每年的除夕、清明、元宵节、中秋这四个大日子里,家里再穷,都会摆上四道菜,家境好的,一桌八碗,又或是十六碗。

    反正是四的倍数,取谐音‘事事如意’的法。

    晚饭,谢行俭一家人拎着五斤肉,两斤酒去谢家老宅吃,王氏还添了半背篓剥了壳的花生,花生外衣红红的,看着喜庆。

    刘氏不待见王氏,见王氏进来,嘴角一撇,脸色颇为难看。

    看到谢长义背篓里的肉,刘氏脸上这才浮起丝丝笑容,“二弟来了,爹在里头等着你们呢。”

    谢长义放下东西进了屋,谢行俭喊了声‘大伯娘’就跟着往里走,没想到刘氏笑嘻嘻的拉住谢行俭。

    “兔.....”出的话忽的遛转,刘氏忙改口,低头双手扶住谢行俭的肩膀,古怪的问,“俭哥儿上镇上读书了?”

    “恩。”谢行俭皱皱鼻子,感慨他大伯娘手劲真大,这一下捏的好痛。

    刘氏嗤笑,又问,“你爹赶的牛是你家出钱买的?不是借的?”

    “恩,我爹买的。”谢行俭一一回答后扭了扭身子,试图从刘氏辖制下挣脱出来。

    刘氏微微发楞,刚还想问‘买牛花了多少钱’,就见谢行俭从她胳膊肘下溜进了屋,哪里还找得到影子。

    “他们家哪来那么多的钱?发财了这是。”刘氏气愤的在后头嘟囔,又想,“难道是老头子分家给的?不应该啊。”

    刘氏把心思放在琢磨二房钱财的来源上,一不心撞到门框,疼的龇牙咧嘴。

    大儿媳江氏刚好出来,刘氏瞪了她一眼,江氏不甘示弱的回瞪。

    江氏是镇上卖布人家的独生女,家里有点钱,刘氏就因为看在这点才允许长子谢长敬把人娶了家来。

    可惜江氏娇惯霸道的很,历来和农家婆婆刘氏看不对眼,要不是看上公公谢长忠秀才的身份,都不会嫁进来。成亲后,江氏拉着谢长敬常住在镇子上,借口是看管铺子。

    这可把大房夫妻气坏了,好在江氏一举得男,如今又怀上了,刘氏再怎么恨江氏夺走儿子也拿她没办法。

    晚饭吃的人多,刘氏作为长媳好不容易大方了一回,做了八个菜,四荤四素。

    荤菜分别是白切肉,酸萝卜老鸭汤,桂花煎鱼,鸡蛋炒辣椒,素菜有清炒白菜,南乳空心菜,葱爆黑木耳,锅贴白豆腐。

    农家妇人做菜皆舍不得用重油,刘氏还不愿意放盐,每样菜里多多少少撒了些腌菜就算做放了盐,谢行俭一口吃下去,心想几盘菜都串味了。

    两家子人围着四方桌坐了下来,女辈的另开一桌,坐在旁边。

    桌子上的人吃的欢,谢行俭也不好挑剔,捡着味道好点的老鸭汤喝了两碗。

    因几个老爷们要喝酒,刘氏还添了一盘花生粒。

    谢长忠、谢长义及各自的儿子纷纷站来,对着谢老爷子举杯,“爹/爷,中秋团圆,敬您一杯。”

    谢老爷子抿着喝上口后,招呼大家坐下来吃菜,在周围一众孩子间瞅到谢行俭,便问,“俭哥儿书读的怎么样?”

    谢行俭微微一愣,使劲咽下有些寡淡无味的白切肉,转既笑道,“爷,我才开始读,有些吃力,比不上二堂哥厉害,二堂哥明年要接着下场?”

    “去年运气不顺没中,学院的夫子我明年把握很大。”谢行文不急不缓的接话,语气中不乏优越感,“你才学,有些吃力正常,学久了像我这样就好了。”

    “读书得一步一步来,俭哥儿学着点你二堂哥。”谢老爷子望着一圈的子孙,笑眯了眼。

    又问谢行敬在江家的生意做的怎么样,谢长义买的牛花了多少钱,谢行武跟在师傅后面可学了师傅手艺一分,谢行孝在河间郡的事等杂七杂八的事。

    谢老爷子端着一副不偏心的姿态,逮着子孙们询问了遍,最后一个人喝的晕乎乎的,被两儿子抬回了房。

    从老宅回来后,夜里王氏数了数钱柜,惊呼道,“当家的,这,这过个节咋花这么多?”

    谢长义问多少,王氏‘啪’的一下锁上钱柜,声心疼,“快一吊银子。”

    “家里还剩多少?”

    “除去买牛的,宝上学买书的,家里花的,只二十九两不到。你前日子看上块好田,要多少来着?”

    “十一两。”谢长义闷声回答。

    “还买么?”

    谢长义沉默了会,沉声道,“买,怎么不买,田我瞧得比咱家的好,要不是刘崴子急着用钱,也不会这么便宜。”

    “过两天我和孝哥儿去别的地方转转,节后招长工的多,钱的事,你别急。”

    王氏没话,随便嗯了一声就上了床歇息。

    ......

    隔壁的谢行俭偷听了会,翻了翻身子,心里有些难过。

    调进甲班后,他要读的书越来越多,书肆的书贵的很,光是最近学的《论语》就有四册,一册一两多银子,他暂时只买了一册。

    谢行俭叹了口气,想不到上辈子读了十几年书的他到了这里会对着几本书斤斤计较起来,想起上辈子便宜好用的电子书,谢行俭捂着被子差点哭出来。

    哎,还是穷惹的祸,要是有钱,他爹和大哥就不用去给别人家做长工,他也就能买下全套的《论语》。

    暗自的发了一通牢骚后,谢行俭觉得他要想个法子让家里人先挣上钱,家里安稳了,他才有心思搞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