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二更
四月十五号,府试的脚步来临。
和县试一样, 大家井然有序的排队进场。
唯一不同的是, 这回要脱下外衣检查是否夹带, 不像上回衙门的人只捏了捏衣服是否有夹层。
还好四月天, 温度不似二月份寒冷,一些学子虽然嘴上嘟囔麻烦,动作却麻溜的照着衙门要求做。
谢行俭排在队伍的中央,轮到他时应该还要一会儿, 因此他不着急马上脱衣服。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后,他发现今年来考府试的人群年龄有着很大的差距界限。
有老者,有青年人, 也有像他这般十二三岁的少年,还有比他年纪的也比比皆是。
这不,排在他前面的就是一个看上去比他两三岁的少年, 他一低头都能看清少年头顶的发旋。
少年矮矮瘦瘦的,身上套着一件青色宽袍外衫,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不话。
谢行俭排在他后面, 当然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若是看到定会大吃一惊。
队伍慢慢的往前移动, 轮到少年时, 谢行俭发现少年迟迟不愿脱下外衫。
负责检查的衙役有些不耐烦,轻声呵斥,“赶紧的,别耽误开考时辰!”
一顿磨磨蹭蹭后, 少年才脱下外衣。
可能是因为马上轮到自己,谢行俭便微微抬脚上前一步,距离少年大概半米远的地方止住脚步。
少年侧身对着他,他好奇的偏头瞄上一眼,本想看看少年长啥样,可这么一看,把他吓得心肝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细细的确认后,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这哪是什么瘦弱少年,明明是女郎啊!
十岁左右的男孩喉结不显,女孩胸部同样如此。
检查的衙役为防止考生夹带,又为了给读书人点面子,一般不会上手摸索,只会用一把木尺沿着脖颈往下拍。
这些衙役是专门负责检查夹带的老手,根据木尺拍下去的声响,他们就能辨别出衣裳里有没有夹带。
谢行俭见衙役从脖颈往下丝毫未停留,心想这姑娘应该没裹胸,那么,这姑娘应该就是个平胸。
检查完毕后,衙役手往里挥了挥,意思是检查通过可以进去了。
姑娘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抱着考篮等物品往里走。
谢行俭目睹了全过程,边脱衣服心里边思考,这姑娘莫不是拿了女主的剧本,替兄代考?
谢行俭脱下外衣,任由衙役拿着木尺在身上拍,脑子里思绪纷飞,猜想那姑娘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因为家里胞兄病弱不能读书,所以她顶名下场?
又或是姑娘从就女扮男装,只因家中母亲势弱,爹爹纳的妾太多,生下庶子后,妾威胁到她娘的地位,所以她不得不从女扮男装,霸占住嫡子的位份?
正当谢行俭脑中话本冒出第三种可能性的时候,突然一道沉稳的男音在寂静的礼房内响起。
“站住——”声音浑厚,很有穿透力。
谢行俭检查完毕,穿好衣服正准备进去时,突兀的话声令他猛地从狗血中回神,抱着考篮呆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这是?
意思是叫他别进去吗?
谢行俭回头,用眼神询问负责检查的衙役。
衙役走过来,冷声道,“呆在这别动,我进去看看。”
谢行俭缓缓调整了下呼吸,点点头应允。
没等衙役进去查探清楚,就见两个身穿劲装的官差压着个人从礼房走了出来。
谢行俭定眼一看,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官差押解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刚才一直脑补剧情的主人公——女扮男装上考场的那个姑娘。
官差死死按铐着姑娘手臂,走出礼房时,女孩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束好的发髻被扯得凌乱不堪,发丝垂下来遮挡住半边脸,让人看不清面庞。
这时,礼房门内走出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
当差的衙役立马扬声,“这位是朝廷礼部典制主事宋大人,朝廷正六品官员,也是此次负责各位府试的学正!”
众人一听,纷纷跪地叩拜,齐声高呼,“见过宋大人!”
谢行俭微微一愣,侧目望向身旁站着的宋大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青色直裰朝服,腰间别着一枚洁白通透的玉佩禁步,气质冷淡,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面对底下一排排学子的跪拜,宋大人仍旧端着一副面不改色的神情。
似乎是谢行俭的目光过于火辣,宋大人微微偏头看过来,谢行俭僵硬的双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考篮跟着往下一沉,谢行俭眼疾手快的接过,这才免了一场意外。
谢行俭放好考蓝,垂下双眸,双手撑地,视线落在跪叩的膝盖上,有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失神。
这一拜是他来到古代至今,除了跪逝去的家人朋友,跪的唯一一个大活人。
都“上跪苍天神灵,下跪父母师长。”如今他多了一项,跪官。
宋大人抬了抬手,众人起身谢恩。
谢行俭抱着考篮站到一边,眯着眼看向宋大人所站的位置,和煦的日光并不耀眼,丝丝缕缕的金黄色的光线洒在宋大人青色的官服上,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真好看,谢行俭歪着脑袋量着。
如果他之前读书是为了发家致富,改变门楣,那么他现在有了新的理想目标,他想做高官,不仅仅是穿像宋大人身上这样的六品官的青色朝服,他的要求更高,他想穿一品大员的绯红仙鹤袍。
宋大人命人将女扮男装的女孩拉到中央面对着各位考生,厉声道,“自古科举乃男儿之事,岂容女人乱闯,此女子扰乱科考秩序,试图以女儿身横行考场,简直无法无天!”
底下一干人闻言一片哗然。
“这是女子?”
“女子怎可参加科考?”
“正是!为女子应该修女德,在家不好好相夫教子、遵守圣人所言的三从四德,跑来科考不是瞎胡闹么!”
“年纪行为如此败坏,想必家中长辈没将女戒女则细细与她听,所以才酿成今日大祸。”
“是了是了,看她年纪尚,此事若是她一人所为,我是不信的,我看此事必和她家里长辈脱不了干系。”
......
谢行俭听着身边传来的刺耳争论声,又看向被辖制着动弹不得的女子身影,他原本想出声帮她几句讨好的话,张了张嘴后又欲言又止。
诶,他人微言轻,想必起不到作用。
姑娘仰着脑袋,一双沾满恨意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眼里无法遏制的怒火肆意燎然,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周围的人全部吞灭殆尽。
女孩刚张开嘴准备话时,被旁边的衙役熟练的往嘴巴里塞进一块布,舌根抵着布料不能发声,女孩的脸瞬间憋的通红,连脖颈上的青筋都看的清清楚楚。
宋大人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眼皮子一抬,怒叱道,“此等惊世骇俗之事,本官本该令三堂会审,可眼下涉及科考谨慎一关,本官在此现判,杖责四十棍以儆效尤,并由其所在县令即刻将其押回原籍,其父母宗族,未行看管之责,杖责三十棍,念其初犯,年岁尚,本官暂且饶其一命。”
宋大人冷眼巡视一周,见学子们低头声议论,大声喝道,“若再有藐视科举者,格杀勿论!”
谢行俭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宋大人,男人微微侧身,似笑非笑的眼眸刚好与谢行俭的目光隔空对上,谢行俭意识到直视不妥,赶紧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女子科考被罚只是府试的一个插曲,把人带走后,府试检查继续进行。
谢行俭有些不明白那位宋大人是如何识别女子身份的,难道和他一样注意到女子耳垂的耳洞么?
不是古人难以分辨女扮男装么?难道仅仅是电视剧这么拍,而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不对啊,刚才负责检查的衙役怎么就没有发现,那位宋大人到底是怎么知晓的?
“俭哥儿——”赵广慎轻声喊。
“啊——”谢行俭回过神。
“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就刚刚那事。”谢行俭没好气的道,边边跟着赵广慎去找韩夫子。
和县试流程一样,进了礼房后,五名一起作保的考生分一队,由做保禀生带领着前去衙门提前准备的圣人牌坊叩拜,之后由文房的主事唱座位分布名单。
“有什么可想的。”赵广慎拉着谢行俭往里走,低声劝道,“我知道俭哥儿刚才肯定心软了,不过这种想法可要不得。”
谢行俭不解,他刚才是想为那个姑娘抱不平,但他忍住了,因为他没能力。
赵广慎贴近,声道,“我听那女子是故意来搅乱的。”
“你从哪听的?”谢行俭被他悄咪咪的做派逗的一乐。
“我偷听来的。”赵广慎颇为自豪的挺直胸板,碎碎念叨,“那女子并不似你想象中那般柔弱无辜,听衙役的人,她迷晕了庶兄,偷了人家的文籍冒充过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庶兄科考不成。你,这样的女子值得你同情么?”
不值得!
谢行俭大概能猜出这又是一部年度狗血嫡庶之争的大戏,但科考是这个朝代男人安身立命的武器,怎么可以拿来宅斗!
简直不可理喻!
谢行俭少有的恻隐之心顿时消失殆尽。
他紧了紧手中的考篮,大步朝着韩夫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后头的赵广慎一脸懵逼,随即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上来。
这次府试照常是一起作保的五人需要散开,谢行俭的号房比较靠后,对此他有点担心。
府试考房的环境没有县试干净,谢行俭走一步看一眼,终于在巷街的拐角找到属于他的考房。
撩开暖帘,一股浓浓的尿骚味铺面而来,望着眼前苍蝇乱飞的画面,谢行俭恨不得直接弃考回家。
当然,弃考是不允许的,他只得认命的捂着嘴屏住呼吸,伸手从考篮里拿出他爹去药铺给他配的驱虫药粉。
防虫药粉是科考专备用品,衙役检查一遍后会允许考生带进来。
上次县试他忘记带药粉,回去后腿被蚊子咬了好几个红蚫。
这次府试,他终于记得带上了,药粉气味很冲,撒出去后,漫天飞腾的虫蚊不一会儿就死掉了。
他不放心的在考房四周又撒了一遍雄黄粉末,听考过的师兄们,考房有时候会爬进一些蜈蚣、蛇之类的,不心被咬上一口,那就完蛋了。
谢行俭边撒雄黄,大脑边下意识的调出他以前碰到的那些滑溜溜的蛇,身子不由的了个冷颤。
他是越想越怕,想了想索性将剩下的雄黄粉沿着自己的座椅散了一圈,就像孙猴子用金箍棒画圈保护唐僧一样,有了这圈圈,蛇虫鼠蚁通通靠边站。
擦拭完桌椅坐下后,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要是考了县案首就好了,也就不用坐在眼下这逼仄的空间。
各县案首会安排在同一个考场,由知府大人亲自监考,想想知府大人呆的地方肯定会比普通号房要好。
谢行俭撇撇嘴,别,他有点嫉妒他们雁平县的案首罗郁卓了。
他甩甩脑袋,心道如今想这些做什么,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胸前佩戴的佛珠,佛珠贴着衣服传来丝丝暖意,谢行俭遥想到尚在考场外焦急等他的家人,忍不住心头一暖。
最后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收拾好糟糕情绪后,这才开始静下心来倒水研墨。
不一会儿,就听到锣鼓声敲响,远远传来学官的吼声,“乙亥年四月府试第一场,开考——”
锣鼓声结束,身为本场学正的宋大人从密封的木箱内取出考题,撕掉蜡封的信条后,命手下衙役一一发给考生。
府试的确比县试要不好考,除了考场环境恶劣这一不可抗力的外部因素在,考卷的题目也比县试难得多。
府试第一场还没考完,谢行俭就见有人被衙役拖出去了,边拖边大声嚷嚷什么老天爷不眷顾他之类的话。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被拖走的那位仁兄的嘶吼,不一会儿,又有一位考生被抬了出来,谢行俭瞄了一眼,只见那人双眼紧闭,想来是被什么吓晕的。
考房的众人都被吓的不清,纷纷执笔疾书,恨不得下一秒就考完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行俭揉了揉写的发酸的手肘,待笔墨干涸后,他不放心的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拉响右手边的摇铃。
不一会儿,就有书吏轻手轻脚的过来收走他的考卷。
第一场考下来,谢行俭的精神头还是挺足的。
轮到最后一场诗赋卷时,谢行俭苦着张脸哀嚎不已,最终在他一番绞尽脑汁和抓耳挠腮的痛苦交织下,他勉强将诗赋卷全部答题完毕。
好在诗赋卷大篇幅考的都是他之前准备过的诗文,不然这次府试能不能通过都不好。
府试三天考完后,谢行俭整个人都是虚脱的,疲惫不堪,不仅是身体累,身心也跟着疲倦。
他爹在考院门口接他时,看到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宝,你这是咋了?”谢长义手扶着儿子的肩膀,心疼不已。
“爹。”谢行俭眼皮子在架,强撑着精神对他爹笑了笑,“没事,我就是太困了。”
话落,谢行俭身子往前一倾晕了过去,谢长义反应快,一把背起儿子快步往租的院子跑。
作者有话要: 古代科考检查非常严格,考试过程也很艰苦,所以我在怀疑传中女驸马的真实性~(声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