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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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员外有何见教?”李教谕气急败坏道。 “见教不敢当,但这婚仪,依我看,还是终止了吧”,黄霸天冷笑道。 “为何?” “因为你们这是假婚!” “”,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选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场的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也有不少人猜到,这李教谕八成是想以假婚的方式来规避选妃。可是,这层窗户纸是不会被轻易捅破的,没有天大的仇恨,谁又会去捅破呢? 李教谕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嘴唇颤抖,却始终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只好着急地望向钱主簿,想请他帮帮腔,将这一页揭过。 没想到那钱主簿却紧闭着双眼,若有所思,似乎不想趟这趟浑水。开玩笑,甄选淑女,可是阉党假借皇帝名义弄出来的事情,谁敢坏事。如今的大明朝,满朝上下,掌权的,几乎都是阉党,得罪阉党,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没有人捅破假婚这层窗户纸,同僚一场,钱主簿倒也不妨替他李教谕的千金做个证婚人,送个顺水人情。既然有人闹事了,这事就必然会引起上头的注意,自己可没有必要搭进去。主簿,在县里头算号人物,但在那些阉党高官眼里,恐怕只算个屁。为官为吏多年,钱主簿深知明哲保身永远是第一法则。所以,他在第一时间,便闭上了眼睛。 ~~~ “你是假婚,就是假婚啊?你谁呀?”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 黄霸天闻声不满地望去,原来是新郎官陆扬在话。既然是新郎官,黄霸天便不得不与他辩论几句,如果能当场拆穿,让其哑口无言,那自然更好。而且那新郎官站着都嫌费劲,就不信他还能出个鸟来,黄霸天暗道。 “宫里下令甄选淑女,你们就立马成亲。不是假婚,谁信?”黄霸天沉声道。 “敕书中可有‘选妃期间不得婚娶’字样?” “这个” “既然没有,凭什么不能于此时婚娶?” “诡辩,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这婚,结得也太赶巧了吧”。 “巧,倒也是巧,但却不赶”,陆扬回应道,“这亲事,是早就定下了的”。 “哦?”黄霸天冷笑道,“你一个落魄败家子,别以为我没查到你底细,李教谕会将自家千金真的许配给你”。 还是有备而来呢,陆扬暗道,不过他也不怕,“我今日虽落魄,但焉知他日不扶摇而上,更何况这亲事乃是家父生前与泰山大人定下的,家父与泰山乃同年,相交甚笃,故而多年前,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陆扬这话,得有真有假,倒让黄霸天都疑惑了起来。陆扬与李教谕对视一眼,心中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昨日陆扬向李教谕提出:出于保险起见,他俩最好先通通气,确保万无一失,以免落人口实。 两人一合计,竟然发现陆扬的父亲陆老相公与李教谕乃是同年中的秀才,在这年代,“同年”可是一层不浅的关系。只是李教谕后来又中了举人,交际圈自然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是以与陆老相公来往并不多罢了。 有了陆老相公与李教谕是“同年”这层关系,若陆扬与李教谕一口咬定早有婚约,他黄霸天倒也还真没办法。不过,他也不是善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便又道:“姑且不管你们那婚约是真是假,据我所知,这两年来,你陆大公子嗜赌如命,将家业败得干干净净。我便不相信了,李教谕会真心实意地将女儿下嫁给你这种人。你还大言炎炎什么‘焉知他日不扶摇而上’,放屁”。 “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夫相信拙婿已然痛改前非”,李教谕接口道,“就不劳黄员外操心了”。 “他陆扬不过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李教谕就不必美化他了”,黄霸天不依不挠道,“我也不为难他”,黄霸天笑道,“李教谕既然执掌一县文教,自然不可能将自家千金嫁与一个不学无术之人,今日他若是能做一首应景的好诗出来,我便信了你们”。 李教谕哀叹,这确实不易啊,一时半会儿,那陆扬哪里做得出一首应付得过去的应景好诗啊。却不知那黄霸天完也后悔了,自己将话得那么满,如果那陆扬平日里准备了一两首宿作,此时拿出来应景,自己岂不是吃了个哑巴亏。黄霸天看看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又看看傲雪而开的梅花,便连忙又补充道:“便以雪花与梅花这一真一假的两花为题吧”,算是限定了主题,诗中得同时出现雪花与梅花,让别人抄都没处抄去。 听到黄霸天的要求,陆扬心中不禁暗暗感激,一句“谢谢啊”差点脱口而出,这下问题倒是好解决了。为了敲定黄霸天不会再有其他要求,陆扬故意装出一副畏难情绪,反问道:“谁知道是不是我依照你定的题目做了一首好诗出来,你便会真的不再不依不饶了?” 听到陆扬那怯弱的反驳,黄霸天一下子便心中大定,爽然道:“哼,别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你能在一炷香内,做出一首兼有雪花、梅花的好诗,我便相信了你子的才学,也相信了你与李家姐的婚约”。 “好,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何须一炷香,你听好了”,完,陆扬又朝大伙拱拱,“同时也请大伙做个见证,省得他抵赖”,末了,假意思索了一会儿,陆扬内心暗道:板桥先生,对不住了,借您的诗救救急,您老改天没事儿再另外写一首便是了。 略一沉吟,陆扬“赋诗”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 听到这个开头,大伙倒觉得有点新意,就连盖头下的李姐也都认真听了起来。便又听陆扬继续吟道: “五六七八九十片”。 听到这,不知谁先“噗”了一声,引起了满堂哄笑。那黄霸天更是捧腹大笑道:“我知道了,你下一句一定是‘十一十二十三片’,这也算‘诗’?真是乐死我了”。 听到这两句“诗”,李教谕已经如丧考妣,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连盖头下的李姐也是秀眉紧蹙,暗道:这陆公子好生孟浪,既然不会作诗,又怎好逞强,倒让爹爹如何收场?唉。 陆扬却不受影响,继续吟道: “千片万片无数片”。 “飞入梅花总不见”。 吟完这后面两句,笑声哄然而止,大家将前后四句合在一块,反复吟诵起来: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 飞入梅花总不见。 回过神来,大伙不得不感慨,这诗实在是做得妙啊,全诗只用一堆虚化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千、万、无数,便将一幅大雪纷飞,并且是雪越下越大的冬景,用数字朗朗上口地描绘了出来,最后又巧妙地借用同样是白色的梅花,将无穷无尽的雪花,归为“不见”,虽没有直接咏梅,却又分明描绘了一幅傲雪梅林全景图。这诗不仅符合了黄霸天要求的既要有雪花,又要有梅花,还将两者彼此相融、难分轩轾。难得,实在是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