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戾一百六十五章 戾气深重的大明
“议和?”毛文龙道,“其实,也是个办法”。 “军门能出这话,可见在下没有看错您”,陆扬露出衷心一笑,“不过,即使袁总督能够迫和女真人,其实议和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朝野上下,都认为两宋亡于绥靖、议和,两宋殷鉴不远,物议纷纷,言官、御史,乃至于走夫贩卒,都不会容忍议和的,在绝大多数明人看来,议和,就是卖国,就是汉奸,就是款敌”。 “确实如此”,毛文龙道,“可是,不管是战,还是和,他的前提都是,不把女真人打服,打趴下,他袁总督有什么筹码跟女真人议和?而老夫在皮岛,虽然自行其是,不受袁总督节制,但有力地节制了女真人,他袁总督,难道会断臂自伤?” “会”,陆扬断然道,“因为,有军门在,议和就是谈不成的。他有三个动杀您:其一,宁远军饷不足、粮草紧缺,而皮岛,近年来,可是成了辽东的聚宝盆,通过海外通商,累计了无数财富,这叫做怀璧其罪;其二,不排除皇太极提出杀您,作为议和的条件;其三,您不受节制影响了袁总督在辽东的威权,而且,您动不动在女真人后方搞些动作,在袁总督看来,您的存在,便是明、金之间冲突的一个矛盾根源。所以,他非杀您不可”。 “哼,杀我,那也要看看老夫麾下三万弟兄同不同意”,毛文龙被服了,但他并不相信袁崇焕有能力杀他,“好,陆老弟,谢谢你的衷言,以后,无论袁崇焕什么,老夫绝对不离开皮岛,看他能耐我何?!” “如此,晚辈便可以放心了,只要犹在,辽东安甚,大明安甚”,陆扬沉声道。 “老夫一介末弁,孤处天涯,袁督独计除吾,不计除奴,封疆万里而独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令人齿冷、心寒啊”,毛文龙郁郁道。 听到毛文龙的“独计除吾”,陆扬暗忖:那倒未必,袁督想除的,可不只是一个你,别你一个武将、总兵了,他连辽东巡抚毕自肃这样的文官、巡抚,也照“除”不误,只要是有碍袁督的“议和”大计,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除”掉。 不过,这些话,陆扬自然不会对毛文龙,因为他知道袁崇焕虽然有些不择段,但他仍然还是一名忠君爱国的疆臣,只不过,在袁崇焕看来,众人皆醉他独醒,所以他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方式,来达到拯救大明的目的。 从本心而言,陆扬觉得“议和”绝对是可行的法子,可以减少各种军饷的支出,减轻百姓的负担,特别是在西北义军风起云涌后,明军将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不“议和”根本没有出路。 但后世的历史知识已经告诉陆扬,“议和”在大明是行不通的,只要谁敢提出“议和”,便会被言官、御史们弹劾为汉奸、国贼,无论是袁崇焕,还是后面更位高权重的杨嗣昌,都没有这个能耐。 陆扬前世读过一本名为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的史论,该书作者、知名文史学家赵园教授在该书中指出:“以概括明代尤其是明末的时代氛围,有它异常的准确性”—— 明代的“戾”是全方位的,君、臣、民皆不例外。关于民,例如名臣熊廷弼被押受审时,百姓皆以瓦砾投掷之,熊乃血流满面。又如袁崇焕被磔时,京师之民“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王夫之认为海瑞“褊躁以徇流俗之好恶,效在一时,而害中于人心”。王夫之将明代政治形容为“天地之和气销烁”。钱谦益对明末以降的世态、人心的描述:“劫末之后,怨对相寻。拈草树为刀兵,指骨肉为仇敌。虫以二口自啮,鸟以两首相残”,黄宗羲则引陆贽“上下交战于影响鬼魅之途”为言,形容明末政治。 明太祖对“士”的态度,是一个象征性的范式,在有明一代,被不断的模仿。诏狱、廷杖是对“士”的赤裸裸的折辱,王夫之谓“北寺之狱,残掠狼藉,廷杖之辱,号呼市朝”,此为“为人君者毁裂纲常之大恶”。所以,王夫之对宋太祖的“盛德”,极为推崇。 赵园教授甚至指出:易代固然是痛苦的,但从思想史的角度看,明清易代亦有其解放意义,那就是对明代政治的彻底反思,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对明朝的那种批判以及怨愤表达,也只有在明亡之后才能成为可能。 明朝“戾气”如此深重,对女真人,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所以,陆扬知道“议和”是注定失败的,他不得不为与女真人的持久战,做好准备,而毛文龙的敌后战场,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他绝不容许出现毛文龙被袁崇焕袭杀的同室操戈的惨剧。 ~~~ 在皮岛逗留了一日,陆扬领着使团,要继续北行了,毛文龙前来送行。 “陆老弟啊,对于朝鲜,老夫麾下将士,并不陌生”,毛文龙道,他的兵马时不时在朝鲜打打秋风,还搞了不少走私,其将士们对朝鲜自然是不陌生的,“朝鲜如今大半沦陷,你这两百来人,恐怕难以平安抵达,这样吧,有德啊”。 “卑职在”,孔有德出列道。 “你与陆大人颇为相善,便由你护送着陆大人,前往朝鲜吧”,毛文龙道,“老夫给你拨三百兵马”。 “是,总镇大人”,孔有德应诺道。 “陆老弟,老夫只给你拨三百兵马,可不是老夫气哦”,毛文龙呵呵笑道。 “晚辈明白”,陆扬道,“冰天雪地,人马多了,容易被发觉,在异国他乡,其实,几百人与几千人,倒也没啥区别,被发觉了,便同样是一个字”。 “确实如此。不过,咱们这位孔参将可是个斥候营出身的骁将,他定然会领着陆大人泰然而去、安然而归的”。 “谢毛军门吉言”,陆扬笑道,“如此,便麻烦孔大哥啦”。 “陆大人不必客气”,孔有德微笑道,完,整了整腰间的雁翎刀,喝道:“孔字营的弟兄,哪三百人敢与本将一同前往朝鲜?” “我”,“我”,“我”报名者,络绎不绝,显然,孔有德在营中,有着极高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