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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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 劳烦先生照顾他,剩下人出去帮忙吧。”楚月兮偏头看了一眼温子酌没什么血色的脸,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主帐,“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有事问你们。”

    隔壁有个空着的帐子, 楚月兮记得她走之前那个帐子是白暮词在住, 便暂时借用了,她半点儿不见外的往椅子上一靠, 挑眉看向被她点了名的几个人,问:“这都什么情况, 谁能三两句给我明白了?”

    “这……”有个胆大的往前走了一步, 在楚月兮的注视下咽了下唾沫,开口道:“将军, 温大人他……”

    “我没问他。”楚月兮额角青筋跳了跳,她扬声断了那人哆哆嗦嗦的回话,“上沅和沧澜退了吗?已经确定安全了吗?短时间之内你们有把握确定他们不会寻机反扑吗?如果没有, 你们为什么全部聚在主帐外面。”

    他们跟了楚月兮有一段时间,也是第一回 见她语气中透着火气, 几人互相看了看,手肘又彼此碰了碰, 终于有个人站了出来和之前那个四处张望不敢动弹的倒霉孩子并肩,:“将军,温大人毁了他们的那个东西之后, 我们的人按照计划迅速跟上冲乱了他们的阵型,上沅和沧澜的人没反应过来,死伤人数不少,一时半会儿想必不会回来了。大伙都担心温大人,所以……”

    “所以?”楚月兮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离主帐那么近,你们几个都是温子酌挑出来管事儿的吧?”

    几人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还没弄清楚楚月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听见她:“他之前怎么交代你们的?按照他的交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个个守在那他就能醒了?”

    “是。”几人抱拳退了下去,只有一开始话的那个在原地了个转,末了鼓起勇气没跟他们一起走,踌躇着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楚月兮,:“将军,温大人虽然来得时间不久,但是兄弟们都信他,他以身犯险,兄弟们担心也是情理之中,将军您又何必……”

    楚月兮笑笑看着他,“何必什么?”

    那人感受到了一丝从心底爬上去的寒意,又不敢从楚月兮眼皮底下溜出去,只好缩了缩肩膀,:“何必,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姓名。”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带着满脸疑问,直到对上楚月兮未达眼底的笑意才一激灵回过神来,梗着脖子:“属下张初。”

    “身份。”

    张初好像明白了楚月兮的意思,声音低了下去,“御北军二营副将。”

    “还没忘啊。”楚月兮站起来慢悠悠晃到他身边,低头量着他挂在腰间的牌子,再抬眸已经不见一丝笑意,语调寒凉,比漠北的飞雪更甚几分,只听她:“作为将士,为什么不听主帅命?还是你张初觉得自己有情有义,就可以把个人感情凌驾于军令之上了?”

    “且不我和御北将军过什么,单是温子酌,我想他也不是这么教你们的吧。”楚月兮眯了眯眼睛,“还是,平日里你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过?”

    张初听的脸都绿了,温子酌是一届文官出身,最开始来的时候,即便有楚月兮的提前交代和白暮词从中斡旋,众将士对于这个临时顶替上来的书生也没有几分尊重,明里暗里挑衅就没停过,试图让他知难而退,谁知这看着弱不禁风的书生不仅无波无澜的照单全收,还以最快的速度察觉到了上沅的一次偷袭,反应迅速,保全了众多将士性命,至此,从中作梗的人终于从心底认了他们的新主帅。

    温子酌待人亲和,治军严谨,虽无实战经验但是颇有一套自己的手段。除了御北将军和楚月兮留下的人,他自己又亲手提拔了一些有发展空间的人上来带在身边培养,张初就是其中一个。思及此,他“扑通”一声就给楚月兮跪下了,“将军,属下知错,还请将军重罚。”

    楚月兮冷眼旁观,大致看出了温子酌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倒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解决了上沅和沧澜再你的事,去吧。”

    张初连声称是,一路跑着退了出去。

    偌大御北军,不管平日里训练的怎么样,没有主帅还真是不行……楚月兮叹了口气,走出去到城墙边转了一圈,张初远远看见她便扛着刀跑了过来,“将军,沧澜和上沅的人全部退到了二十里外,我们观察了,不见有什么动作,想来是元气大伤需要修整。”

    “不可掉以轻心,两个时辰一换,务必保证有人盯着。”楚月兮交代完跃上墙头看了一眼,视线所及不见沧澜援军,想来虎子他们在半路截住了人,暂时放下这边的心,准备转头去操心别的。

    安抚了伤员,扫了一眼死亡将士的名单,清点了粮草,又绕道去算了算还剩下的弓箭等储备,确定没什么问题最后回了主帐。

    被楚月兮留下的大夫正在门口搓着手张望,老远看见楚月兮过来,也不顾上了年纪不怎么利索的腿脚朝着她跑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将军,温大人咳了三次血,人却至今还未清醒,只怕……怕是凶多吉少啊。”

    楚月兮的视线越过老大夫佝偻的身形,直接落在帐内那人的身上,问:“几成?实话。”

    老大夫闻言抖了一下,:“最多,四,不,三成。”

    “辛苦了。”意料之中的责骂并没有出现,楚月兮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侧身越过他走了进去,而后守在帐外的士兵就死死挡在了门口,大有一副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的架势。

    帐内的血腥气比起她之前过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细细一嗅还能闻见夹杂其中的药味,楚月兮走过去轻轻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他里衣下满身的绷带,有几处又渗了血,唇色越来越淡……楚月兮凑近了些,才能勉强听见他极轻的呼吸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了。

    她身手捏了捏温子酌的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话,“我原想着在西境会和沧澜有一场恶战,也想过这条命也许就交代在那里了,我与哥哥一样,将帅之后,责无旁贷。可我没想到……现在躺在这里生死难测的人却是你。”

    “你看见沧澜人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好了。”楚月兮手上加了些力道,又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揉了两把,摇头轻笑,“我知道你素来重诺,不到万不得已,你甚至都不会遣阿词去找我,对不对?”

    那人一字一字跟她,他在北境就在,绝不会让她有后顾之忧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楚月兮的印象中他始终都是笑着的,哪怕现在,嘴角依旧微微上挑,除了额角的冷汗还在彰显着床上的人此刻所受的煎熬。

    “温子酌,醒过来,好不好?”楚月兮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像是在跟他商量着什么似的,:“母亲早逝,父亲和哥哥都死在沙场上了,你就不要了,不然我以后,可就真的没有家了。”

    床上的人自然没有回应,楚月兮也不着急,就趴在床边看着他。

    生死于她而言,从父亲离世的那一刻开始就无关紧要了。在她的性命之前有太多别的东西,像是九夜的安宁,百姓的性命,连家的江山社稷……无一不比她的生死重要。楚月兮在定西军过了那么些年刀尖舔血讨生活的日子,看见了军中兄弟一个个倒下,也不是不难过,但是在难过之前她要先解决掉虎视眈眈的敌人。

    时间长了,偶尔夜深人静闲下来的时候,楚月兮就在想,她和哥哥都没有成亲,也不知道等她死了,混乱成那样的朝堂,能派谁来接手一团散沙的边境军队。

    不过也无妨,毕竟死都死了眼不见为净。

    她没有楚天和的胸襟气度,一生都在为身死后谋划。长盛帝的手段和干的那些糟心事楚月兮心知肚明,她尽心尽力守好边境,这是她作为将帅之后,定西军主帅的责任,但是往后如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后来兄长遇袭死在北境,她没给自己半刻伤心的时间,筹谋好各种可能性就快马加鞭赶去了北边,在最短时间内稳住了御北军,并且不允许军中有人以任何方式祭奠御北将军。她不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她冷血无情,只是这些代表活人一份心意的事情,想做也要保证自己活着才是。

    她的一生从出生起大概就被规划好了,没什么意外父亲和兄长的路也会是她的。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温子酌了。楚月兮有点儿心累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趟西行她已经给自己预设了各种结局,唯独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

    来可笑,偌大的九夜朝堂,上上下下加起来几百官员,到了现在,能派出去守边境的竟是个文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