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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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 沈家阴云密布。

    从沈莺莺哭着要去巴黎那天起, 沈蔚卢兰脸上就失去了笑容。

    舍不得啊——

    养在身边十八年的女儿即将远渡重洋,隔着那么深那么远的海, 不知归期。

    只有沈樾真正关心她的心情。

    出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和陆朝就此别过,甚至是一刀两断。

    瞧她红肿的眼眶、低落的情绪,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沈樾没有问,关于“陆朝”, 所有人没商量却一致选择了同样的处理方式, 那就是避讳。

    有一晚, 快十二点,沈樾渴醒了,下楼倒水,偷偷听到爸妈坐在客厅沙发讨论。

    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没开灯, 桌上燃着两根蜡烛。

    亲事肯定是黄了。

    得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彩礼给陆家退回去。

    这事儿要瞒着莺莺吧?免得节外生枝……

    沈樾默默听着, 一转身, 不知何时,沈莺莺的房门开了。

    她穿着白纱睡衣, 倚在门侧。

    窗外丝丝缕缕的月光轻盈地扫过她挽起来的黑发,像有几只蝴蝶停落在她肩上。

    他看不清她神情, 不知道有没有掉眼泪, 他只觉得她静静的,毫无声息, 像一只猫似的。

    她身上那件精致飘逸的白纱睡裙是姨送的,从巴黎长途跋涉带回来,送给了她。在这一瞬间,沈樾心里才突然有了种真实的悲痛感受,沈莺莺果然要离开他、离开泓镇、离开家了。

    要出国,得办一系列手续。

    等文件全部下来的空档,沈莺莺的行李越堆越多。

    怕她冷,怕她吃不惯,怕她想家。

    卢兰恨不得把自己都包带去,但正因为她去不成,所以才努力把她认为有用的东西全装上。

    临到离开前一天。

    沈莺莺看着堆得满满的三个行李箱和两个大包裹,沉默地重新整理一遍。

    最后只留下两个行李箱。

    卢兰在旁边瞧着,絮絮叨叨毛衣必须得带,花露水必须得带,豆瓣酱必须得带。

    在她眼里,什么都是不可或缺的,巴黎那儿肯定没有。

    沈莺莺没作声,卢香赶紧上来缓解气氛。

    她好歹,总算劝住了姐姐。

    又莺莺在那儿不是一个人,这不有她照顾吗?保管一根头发都少不了。

    如此,卢兰才算止了声。

    他们走的那天,天气很晴朗。

    早上七八点太阳已经很大了,沈蔚沉默地拖着两个行李箱,放到汽车后备箱。

    到最后这一刻,反倒无话可了。

    又或者堵在心口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起。

    卢兰反复地转身用手揉眼睛,沈蔚眼眶也早红了。

    沈樾望着垂眸不语的沈莺莺,上前:“姐,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后再回来。”

    还是没吭声,可沈莺莺满眶眼泪却“啪嗒啪嗒”落在了地上。

    卢兰在旁边生气:“沈樾你瞎什么?你姐她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巴黎那么远,外国人和咱们生活习惯也不同,不定莺莺会水土不服……”

    “别乌鸦嘴。”沈蔚皱眉扯了下她衣袖。

    “我走了。”再听不下去,仿佛再多呆一会儿,她就会临阵脱逃改变主意。

    沈莺莺飞快开后车门,迅速坐了进去。

    卢香夫妇简短向他们告别,紧跟着上车出发。

    渐渐地,汽车将她的家、将她父母弟弟三人的身影甩得越来越远。

    沈莺莺扭头望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车不会停,一直往前进。

    朦朦胧胧里,快到陆朝家门口了。

    他院子栅栏上缠绕的藤萝依旧那么娇绿,叶片与叶片之间还冒出了一朵朵浅huangse的嫩花。

    “等等——”

    沈莺莺用手捂住嘴巴,哽咽嘶哑:“开慢点。”

    卢香扭头看她一眼,用英语与开车的丈夫沟通。

    车速缓了下来。

    趴在玻璃车窗上,沈莺莺直愣愣望着二楼。

    她当然知道,哪扇窗的里面才是陆朝的房间。

    就是那的冷色调的干净卧室,承载了她许许多多想起就心酸的记忆。

    陆朝曾吻过她的发、她的唇、她的耳垂……

    在他柔软的床上,他们听着彼此紊乱的呼吸,紧紧拥抱在一起。

    也曾勾画未来的人生蓝图。

    不管怎么勾画,那里头总是有着她和他的。

    可现在呢?

    这辆车载着她离开泓镇,甚至是离开中国。

    他的未来没有她了,她的蓝图也不再有他的身影。

    啜泣出声,眼泪一颗颗往外坠。

    汽车无论行得多慢,终归远去了。

    满栅栏的藤萝花像爸爸妈妈和沈蔚一样,都落在了她身后。

    “莺莺。”恍惚中,姨在喊她,却欲言又止。

    不断揉去脸颊水痕,沈莺莺告诉自己,别哭,别哭!

    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朝可以那么冷漠狠心,她也一样可以。

    可真的濒临离别,对他所有的怨所有的恨似乎都悄悄躲了起来。

    唯有不舍和依恋紧紧拥抱着她绝望的心。

    陆朝,你你要加入电竞战队,你你要心无旁骛,那么好吧!我也将心无旁骛,我也将会把你丢在我的过去。

    祝君好!

    祝君好……

    默默在心内念着这三个字,沈莺莺收回目光。

    泪珠在她睫毛上颤动,她始终目视前方,再未回眸,再未。

    ——

    年复年,载复载。

    一晃七年过去。

    又是一年春迟,燕子忙着衔泥在屋檐下筑巢。

    它们黑色的身体灵敏而矫捷,不停地来来回回飞啊、飞啊……

    长而宽敞的幽长水泥公路上,一双精致美丽的黑色高跟鞋轻轻敲着地面,女人有一双盈盈纤巧的脚踝,她皮肤白皙透亮,红色长裙随春风翩跹,时不时擦过纤纤玉腿。

    她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在感受这里的一切,哪怕是空气。

    “笃、笃、笃”,一声声,高跟鞋落在地面的声音像泉水叮咚似的。

    这七年,沈莺莺总听别人国内变化很大。

    爸爸,妈妈,沈樾也是这样。

    但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到了巴黎,她才知道自己的底子有多差,相比那些和她有着同样梦想的年轻人,她已经远远被落在后面。

    她得追逐,她得赶超。

    她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家。

    而今天,她是真正的回来了。

    沈莺莺望着焕然一新的泓镇,眼中渗出星点般的笑意。

    街长了许多,路面再也没有坑洼。

    两边街道开了新的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理发店,以及大大的超市。

    拖着拉杆箱,沈莺莺走在人群之中。

    她早已经习惯别人停留在她身上的惊艳目光,可这次回乡,她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戴上墨镜,她稍微加快脚程。

    家里没有人来接她,其实他们家几年前在市里买了套房子,不住泓镇了,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回这儿走动走动。

    另外,沈樾后天有场国内首屈一指的物理竞赛,爸爸妈妈为给他气加油,前天已经飞抵B市。

    她本是要直接飞去的。

    可——

    还是想先看看泓镇呢!

    毕竟这儿承载了她最初的记忆。

    从咿呀学语到豆蔻年华,泓镇的一草一木陪伴她长大。

    青春懵懂时对家乡有多嫌弃,流浪在外时就有多牵挂思念。

    她的根,自始至终就在这里。

    慢慢地,走到了陆朝的家门口。

    栅栏不再是木栅栏,双层楼重新修缮,整体是度假别墅风。

    院内种了长得很茂盛的月季与绣球。

    大团大团的粉白,开得十分生机盎然。

    不知不觉停了脚步,他家栅栏门没关,一楼大门也大大方方敞开着。

    沈莺莺的目光投向最深处。

    时间真的过去许久了,那些爱恨情仇,那些遗憾惋惜,都在岁月里逐渐褪了色。

    尽管夜深人静的孤独夜晚,它们还是会跑出来轻轻撩拨她心弦,但沈莺莺已经不再惧怕它们。

    他在家吗?孙奶奶还好吗?

    默默站了会儿,将拉杆箱放在原地,沈莺莺悄声步入院子。

    睨了眼角落里娇憨可爱的绣球花,她心翼翼走向大门处。

    “太奶奶,我要吃果果。”孩子稚嫩童音忽的从屋里传出来。

    旋即是略苍老的笑声:“哎哟,你爸爸太奶奶只能给你一颗糖果,不能再多啦。”

    “不要不要,太奶奶,要果果。”

    “哎呀瞳瞳乖,你还,吃多了糖要长蛀牙知道吗?”

    “呜呜,不要,瞳瞳要果果……”

    撒娇耍赖的哭声霎时响起,阻断了沈莺莺前行的脚步。

    太奶奶?

    依稀是孙奶奶的声音没错,时隔七年,她的嗓音在岁月蹉跎下变得苍老虚弱了很多。

    不敢再往前,沈莺莺怔怔定在原地,眸中浸着迷惘震惊和不知所措。

    恍惚中,有抹身影从楼梯下来,尽管胖,他动作却很轻盈。

    朝传来哭声的后院走去,他嗓音略有些冷厉,显然是在教训这个叫瞳瞳的孩子:“让你陪太奶奶晒太阳,但你在做什么?太奶奶身体不好,你还……”

    转身仓皇而逃,差点在倒数第二层阶梯崴了脚。

    踩着高跟鞋,沈莺莺匆匆跑出陆朝家,抓紧拉杆箱,飞似地往前方狂奔。

    也曾想过再遇陆朝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但此时这般,却是她从未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