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准备当你男朋友。

A+A-

    包背回宿舍的那天,韩玲接到消息,悦颜的父亲出差路过南京,提前来给她过十八岁生日,让悦颜又惊喜又惆怅。一年过去了,十七岁生日仿佛还在昨天,没想到短短这一年却有这么多的改变。

    吃饭地点定在市中心,悦颜最喜欢的一家外烩餐厅,靠承办生日会出名。韩玲才回来,就背着新包跟三个女生挤上去了市中心的出租车。

    服务生将四个女生领进包厢,高志明笑脸相迎,这个中年父亲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既是慈父,也是商人。明明是给悦颜办的生日派对,却周到地准备了四份礼物。

    一顿饭吃到八点,高志明把没吃完的蛋糕包,开车送她们回去。

    悦颜坐副驾驶座,因为高兴,一路上滔滔不绝。

    三个女生挤后面,碍着有长辈在场,话都很少,韩玲靠边坐着,脸冲窗外,手下的新包像在发烫,灼得眼眶微热。

    郭姝挤在正当中,手规规矩矩地放膝盖上,声问:“悦颜,你家做生意的啊?”

    悦颜:“我爸爸就是卖衣服的。”

    高志明把持着方向盘,听到这里微微笑了下。他想到女儿很的时候,别人问她爸爸干什么的。她爸爸是开会的。妈妈呢?妈妈是逛街的。

    明明还黏着他叫爸爸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大了,听着车里那些年轻的笑声,高志明深深地感觉自己是老了。

    车在正门登记过后,一路开进学校,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们鱼贯下车,一个比一个礼貌,恭恭敬敬地叔叔再见。

    高志明拿着车钥匙下来,叫住走在最后的悦颜:“颜颜,你的学校我没来过,你陪爸爸逛逛。”

    悦颜点点头。

    上楼这一路谁都没有话。

    心底那些微妙的尴尬,不提也不罢。

    等回到宿舍,郭姝和郭静静先缓过来,放下包后迫不及待地拆了高志明送的礼物,一瓶30ml的香奈儿香水,两人试喷了喷,广藿香的后调经久不散。去淘宝查了价格,没想到一瓶竟然这么贵。郭姝福至心灵,又叫郭静静去查上次生日悦颜送的袜子,宿舍网信号不行,等页面缓冲竟然等了十几秒。心里多少已经猜到,等看到价格那瞬间,女生们还是叫出了声音。

    这期间韩玲坐在桌边,不发一言。

    很多东西是无需言明的,比如阶级,比如差距,比如那瓶30ml的香水,比如那八百一双的袜子。

    这顿饭她食不下咽。

    在她暗暗比较、洋洋得意时,高悦颜坐拥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无穷无尽的宠爱,以及无休无止的物质关怀。

    这种发现仿佛当头一棒,得她痛不欲生。

    看到高志明,韩玲就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土地每年微薄的收成养活他们兄妹三个,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城市是南京,来送她上大学。她从来不觉得拥有这样的父亲是多么丢脸的事,甚至于高中作文里,她还不止一次用深情笔触歌颂过她无私奉献的父亲。

    但是,如果能够选择,韩玲可耻地发现,她还是会想要高志明这样的人做她的爸爸,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能会道,风度翩翩,无论他有多少子女,都可以让她得到最好的教育。

    对多子女家庭的孩子而言,世上最残酷的比较不是来自独生子女,而是同有兄弟姊妹,她依然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生日蛋糕上,用奶油写的“我最爱的公主”就是铁证。

    这些发现的她脸一阵阵抽痛。

    心里仿佛百鬼夜行,不能自已,她一度以为高悦颜有跟自己一样糟糕的家庭环境,所以她内心平衡,甚至略有同情,而当她发现不是时,她难受地要死。为这种比较难受,为自己的选择难受。所有既定的价值观在那个夜晚被捏得粉碎,十多年信仰的努力勤奋在此刻变得像笑话一样。

    这些偏执的念头无限疯长,心底灰尘四溢。

    雾可以散去,但灰不行。

    依旧热闹的大学校园里,这个点还有骑着自行车下自习的学生,下坡的时候蹬得飞快,咻的一声从这对父女身边骑过。

    他们从南区一直散到湖心亭,一路上聊了很多,话题在最后被这个父亲“别有用心”地引到沈子桥身上。

    “回来后,还跟子桥有联系吗?”

    悦颜声音轻轻的,低下头去,看不到她脸上什么表情。

    “没有。”

    “那他有来找过你吗?”

    “爸爸,”她抬起头,月光下的这一眼让高志明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是长大了,眼里不再有孩童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清澈,清澈中多了些像云雾一样、难以形容的愁绪,她,“我们不要提他了,您放心吧,我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高志明心底一阵触痛,女儿变成这样,他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但长痛不如短痛,他坚信等悦颜再大一些,她会感谢自己。

    这是为人父母者必定要经受的误会。

    “颜颜,如果爸爸很高兴,你不要生爸爸的气,”高志明长松口气,“但这是爸爸这几个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悦颜跟爸爸撒了一个谎。

    她沈子桥没有联系过自己,但并不是这样,沈子桥最后一次回杭州后,她接到过他来的电话,在很深的夜里,他喝了点酒,话的颠三倒四,有些是他们高中的事,有些是他们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崭新地像昨天,又陈旧地像上辈子活过一遍。

    挂了后,悦颜担心他出事,又拨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接。

    可能是看到了未接来电,隔天他过来,问她什么事。语气冷漠疏离。

    悦颜就算有再多担心他的话,也被这种语气给按了回去。她没提昨天的事,就是自己按错了。

    他嗯了一声,停了停,又开口:“高悦颜,有人追我。”

    沈子桥声音很冷,跟他接下来的话一点不搭:“她追了我很久,挺漂亮的一个女生,性格也很温柔。高悦颜,大家都不是傻瓜,玩得来就一起玩,玩不来就一拍两散。我有的是人追,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硬赖上你了,明白吗?”

    她鼻腔痛得要命,点完头才发现他看不到,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呼吸骤然一沉,又冷冷一声:“你特么嗯个屁。”

    把话放得这么狠的一个男生,做出来的事却不像他的那么干脆。

    确实有女生追他,还跑到他们上课的教室告白。

    他对她的印象不深,再坦诚点,他对她一点印象没有。

    女生一步步提示,直到细化到那个苹果4手机贵不贵的问题上,沈子桥才想起那个口香糖广告女主角。长得超正,就是牙齿不够白,这跟从到大的习惯有关,李惠芬定时会带他们去看牙医,所以悦颜的牙齿就是又齐又白。

    每次女生一笑,沈子桥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到那上面,心里跟着犯堵,也不清楚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悦颜。

    于是没谈成。

    后来陆陆续续接触过几个,长得都还不错,可沈子桥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总能挑出对方这里那里的一些毛病,找各种理由把人给拒绝。

    审美也会跟着人一起长大。他眼光高,看着花心,但其实越来越挑。

    快期末的时候徐攀回了趟杭州,在微信上找他,想去他的学校参观参观。他念了个理工类的一本院校,前身是化工类学院,80年代从宁波迁址,并入今天的省属分校。学校不大,但是划进来几处4A级景点,每年都会吸引不少外地来杭旅游的游客。

    沈子桥当时还想,一个破湖,有什么好看的。

    人都来了,沈子桥也不好拒绝,负责任地陪她在校园逛了一圈,看完花游完湖,还请她去食堂吃饭。刚进去就被系里的男生撞见,又新奇又惊讶地过来跟他招呼,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桌女生,要他介绍,沈子桥笑得懒懒,没破,任人猜,徐攀低头喝汤,在心里笑了笑。

    这么多年两人不搞暧昧也不拍拖,若即若离地相处下来,徐攀反而成了沈子桥生活里不同于一般女生的存在,意义不算独特,但是默契十足。

    挺微妙的,这种感觉。

    人走了,沈子桥收回目光,撞见对面女孩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好用不?”

    他笑了下,手放桌面,少时的痞气褪去很多,身上另有一种闲适从容的风度:“这不请你吃饭吗?”

    徐攀一低眸,也笑。

    走的时候,沈子桥送她去西门坐车。回宿舍的路上收到徐攀发来的一条短信,很长一段话,沈子桥耐心看完,想回条短信,想了想,还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到来电提醒,徐攀呼吸骤停。

    一个年少的梦可以做多久?

    “我,沈子桥。”

    徐攀仰起脸,眼眶渐渐泛红:“嗯……”

    “短信我看到了,是真的没想过你会喜欢我,学生时代的喜欢几乎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肯定,所以我要跟你声谢谢。从前我爱玩,脾气也不好,学校里只有你跟悦颜看得起我,把我当正常人,我心里一直记着。年纪的时候不觉得,等大了,才知道这种看得起有多珍贵。你聪明善良,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配不上你,况且现在我心里有喜欢的女生,就更配不上你。”

    她声音哽咽,险些哭出来:“怎么会……你这么好……”

    沈子桥笑笑:“那是你客气。乱七八糟了一堆,就这样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以后遇到喜欢的男生带来给我看看,老同学替你把把关。”

    梦到这里被叫醒。行进在春日暖阳的公交车里,一个女生握着手机泪如雨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未有人仔细观察,但当我们陡然惊觉时,学期已经过去大半。

    到了该奋发图强的时候。

    自女生们知道悦颜家里情况之后,议论她包是真是假的情况倒是没了,但日常相处起来,女孩之间仿佛多了一层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大家变得客气很多。

    与此同时,韩玲越来越沉默,待在宿舍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每次见到悦颜,都让她感觉不舒服。这种感觉源于心态的失衡,她没办法正确地跟心底那些崩塌的价值观相处。在容易迁怒人的年纪,虽然悦颜什么都没有做,但韩玲就觉得她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

    但事实上,有意无意躲着悦颜的,也并非她一个。

    期末考前几周,韩玲在学校食堂碰巧遇见曹彬。他叫住她,托她把一个什么东西还给悦颜。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在很多现实诱惑面前,韩玲甚至快忘了生活里还有曹彬这么一个人存在。

    韩玲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实在太烦悦颜这两个字,更别提出现在她面前,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抵触:“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她?”

    曹彬笑了下:“这不刚好遇到你了嘛。”

    韩玲跟着他回男生宿舍拿,等在楼下,曹彬跑着上楼,很快又跑了下来,手边拎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纸袋,A4纸大,递过去给韩玲:“麻烦你了。”

    里面是双鞋。

    金属拼色,鞋面缀三条针织带,款式简单大方,外鞋身看不出一个明显的logo,让人猜不出具体价格。

    因为上次的事,悦颜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拿了双球鞋来跟曹彬赔礼道歉。曹彬起初还不肯收,是悦颜硬丢在他自行车车筐里。他只好拿回宿舍,心里盘算着等问来价格,再折现给她。

    才开,对床的陈东东靠一声,一个饿狼扑食抢到手里翻看。

    “卧槽卧槽卧槽。”男生的感叹直接粗暴。

    曹彬不太懂这个,他觉得鞋就是鞋,再好的鞋也不可能供起来,都要下地走路,一个生活日耗,能有多贵。

    “很贵吗?”他问。

    “你猜?”

    曹彬想了想:“两百?”

    陈东东伸三根手指。

    “三百?”

    “三百我是这个反应?”陈东东笑,“你再补个零差不多了。”

    陈东东家境康,花了很多心思在研究球鞋上面,他三千只能少,不可能多。

    曹彬愣在那里。

    差不多是他爸一个月的退休工资。高中的时候他最贵的一双球鞋两百二,一直穿到鞋跟开胶。

    很多东西无需言明,因为很多东西它自己会告诉你,比如贫富,比如差距,比如这双被悦颜拿来赔礼道歉的三千多的鞋子。

    它们像根天然的线,矜持而冷漠地划出一条天堑。

    要想跨过去,得把自尊垫在脚下面。

    韩玲提着鞋盒,站在自己宿舍门口。她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鞋扔一边,她扑到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复习中的郭静静和郭姝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围拢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韩玲哭得满脸是水,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还原了一遍。原来悦颜暗地里在追曹彬,还送他一双名牌鞋,曹彬不肯收,要她把鞋子还给高悦颜。

    有根有据还有物证的一席话,听得在场两个女生的眉头渐渐蹙起。

    郭姝将信将疑:“不会吧,我觉得悦颜不是这样的人啊。大家都知道曹彬是你男朋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韩玲哭得伤心:“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曹彬自己都了,难道鞋子还是假的吗?”

    郭静静没作声,眼睛死盯着那双鞋,脸色异常难看。

    郭姝也有些摇摆不定,搜肠刮肚地给她想主意:“要不你找悦颜聊聊,什么问题开了就好。”

    韩玲越发伤心:“怎么聊的开,她家里这么有钱,要是直接跟我她就是看上了曹彬,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争,他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高中同学……

    就在郭姝手忙脚乱安慰她的同时,听见身旁传来的轻又冷的两个字。

    “贱人。”

    郭姝一回头,差点被郭静静脸上的表情吓到:“你什么?”

    她阴着脸,低低沉沉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我高悦颜就是贱人。”

    韩玲哭声了下来。

    郭姝面上惊疑。

    郭静静看着那两人,冷冷笑:“高悦颜什么样的人,干了什么事,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抓起桌上自己手机,蹬蹬几步跑出宿舍。郭姝追出去拉她,没拉住,很快人就跑得没影。

    “吃错药了你?”郭姝急得在背后跳脚,回宿舍抓了件外套出去找她。

    “你是不是喜欢高悦颜?”

    电话接通,郭静静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差点把孙巍韦问懵,反应了片刻,他冷静下来:“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实验室,有什么问题晚点再。”

    晚点再,那股火在她胸膛乱窜,她哪里等的到晚点再。

    她声音尖锐蛮横,全是被隐瞒的愤怒。

    “是还是不是,就一句话的事情,很难吗?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一定要背着我到晚上。”

    孙巍韦就算教养再好,再有礼貌,也被这番辞激怒,他语气冷硬:“跟你有关吗?你只是悦颜的大学舍友,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必要什么事都跟你交代?”

    郭静静努力睁大眼睛,不去揉她也知道,她的眼睛一定红了,里面滚满了泪水,凝满了一个女孩最卑微最真挚的感情。

    这是她一见钟情的对象,从到大,她第一个喜欢过、暗恋过的对象。

    她怎么会这么蠢……她怎么能这么蠢。一切都这么明显,他从来不主动,但只要一聊到悦颜,就会变得滔滔不绝,他唯一点赞过的朋友圈,是她们宿舍出去聚餐的合影,因为里面有高悦颜。

    “你们都是混蛋、王八蛋!为什么要瞒着我,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暗示过她什么,这就叫耍她了?孙巍韦简直理解不了这个人的神逻辑,骂了一句有病之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每一种暗恋都有各自的结束方式,而郭静静的这一段,结束在最难堪、最狼狈的状态。

    回到宿舍,郭姝还在外面找她。悦颜已经回来,头发扎成一个花苞头,开着电脑坐在桌边复习。

    整个一副岁月静好、温柔娴静的模样。

    郭静静气不一处来,冲上前去抢悦颜放桌上的手机,把她吓一跳:“怎么了?”

    她还在那里装无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骗了班里男生不,还当所有人都是傻子瞎子。

    郭静静冷眼看她,胸口不住起伏:“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悦颜不解:“为什么?”

    “让我看看你跟孙巍韦的聊天记录,看看你们平时都在聊些什么?”

    悦颜神色渐渐郑重,站起来跟她平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冷笑,下巴微扬,眼神轻蔑:“高悦颜,你怎么还在那里装。”

    “我装什么了?”

    “孙巍韦是不是喜欢你?”

    悦颜面色一涨,瞬间无语。

    她知道!原来她真的知道!

    郭静静羞怒交加,眼神厌弃,看她仿佛在看一个平生最恶心的人,“你什么都没跟我,还让我去加他微信,就等看我笑话是不是……”她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眼中不知不觉间已经聚满了泪水,她一字一句地,“高悦颜,我拿你当朋友,你怎么能做这么贱的事?”

    吵过这次架后,明面上,郭静静跟悦颜算是彻底闹翻。

    微信拖黑,QQ删人,郭静静拉了一个三人的组,特地把悦颜排除在外。

    最开始的时候悦颜还有些措手不及,几次主动想去弥补两人的关系,但无论她做什么什么,都被郭静静当成空气,渐渐的,悦颜也感觉到那种有如窒息般的冷暴力。四人的宿舍,有两个刻意忽视她的存在,能的上话的只有郭姝一个,虽然私底下听郭静静过很多贬低悦颜的话,但郭姝觉得悦颜并不像她们的那样,她看人的眼神很干净,一看就知道被家里面保护得很好。一个人什么都能伪装,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可在那种氛围下,郭姝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实话,悦颜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挺单纯的,因为从到大家里人都顺着她,上学遇到的又是不错的老师和同学,几乎没产生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郭静静的态度让她特别难受。她们三个越好,悦颜就越难受。

    郭静静就是要让她难受。

    十几岁的女生不会骂街,也不会人,最擅长在情感上折磨别人,为自己出口气。

    事情愈演愈烈,短短几天过后,折磨性质的冷暴力终于异化为带有报复意味的行为。

    那天傍晚,悦颜从楼下公共浴室洗完澡回来,走到寝室门口才想起来钥匙没带。

    房间里明明有话声、走路声,可无论悦颜怎么敲、怎么喊,都没人给她开。

    从到大的这些年,悦颜可能跟人拌过嘴、吵过架,但她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凛然这么直接的恶意,尤其来自同性。

    故意装作没听到,故意不给她开,故意把她晾在走廊,故意让她难堪。一门之隔的地方,女孩们用实际行动把她排挤在另外一个世界。

    走廊上女生来来去去,经过时都会好奇地看她一眼。对门宿舍听见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推门看见悦颜,就问她怎么了。

    悦颜心里委屈地要死,强忍着匆匆低下头,自己的钥匙忘带了。

    女生很热情地招呼她:“外面冷,你来我们这边等吧。”

    对门的格局跟她们寝室截然相反,氛围也是,四个女生挤在一起追综艺大观,看艺人出糗,笑声不断。

    悦颜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集体氛围,心里酸酸的,感觉眼泪又要下来了,只盼着郭姝能快点回来。

    郭姝被社团的事情绊住,等回来已经是熄灯之后,整间宿舍都睡下。她轻手轻脚地去刷牙洗脸,经过悦颜床位发现桌上她手机一闪一闪,她拿起看了看,是个叫沈子桥的人来的。

    她心想这么晚了,别是有什么急事啊。

    “悦颜。”

    被叫起的是郭静静,她还没睡,头发乱蓬蓬,目光躲闪地看着下面。

    悦颜床位空无一人,郭姝抬头看她:“悦颜人呢?”

    郭静静语气干干的:“我怎么知道?”

    午夜的校园静得过分。路灯一字排开,飞蛾绕着光晕转。

    悦颜坐在女生宿舍门口的花坛边,头顶树影遮去大半月华。

    每次来她学校找她,沈子桥都是坐在这里等她。

    现在悦颜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的视野很广,前能看见食堂,左能看到学校边门,右边就是通往教学楼的唯一主干道,什么人经过,什么车开过,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总是让他在等……

    每次坐这里等她的时候,沈子桥都在想些什么?

    思念她,还是埋怨她?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把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折磨成这样。

    想到这里,心渐渐酸的不像话,悦颜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热,眼前的视线跟着模糊了起来。

    一片模糊中,走进一双球鞋。

    迟疑了几秒时间,她慢慢抬起头,被泪光割裂的影像中,是张男生疲惫的脸。

    “你是猪吗?”

    泪水沿着面颊蜿蜒而下,悦颜抬手狠狠擦了下眼睛。

    很快她又看不清。

    沈子桥脸色复杂,看眼她身上,粉色的外套加了绒,五月的天气里应该不会被冻到。

    “你怎么来了啊……”女孩话到最后声音越低,像犯了错被抓现行。

    很多脏话已经挂在嘴边,都被他强行按下。他沉着脸问:“算在这里待多久?”

    她弯起眼睛,含着眼泪讨好地跟他笑:“等我舍友回来就好了。”

    那样子真是又蠢又可怜,多看她一眼都不想。

    “她今晚不回来呢?”他冷笑,听的见自己后槽牙在响,“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悦颜一愣:“她不会的……”

    也不知道她单纯还是愚蠢。

    冷眼看她一会儿,沈子桥憋出口气。走前几步过来拉她,动作粗暴,拽起她直接往外走。

    她走路不稳,被拖了一个踉跄,愕然问:“去哪?”

    “开房。”

    一路上,两人都没话。

    万幸的是,这个点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还没关门,前台服务生一脸暧昧地看着男生牵着女孩的手进来。问他们要开几间房的时候,男生一句硬梆梆的一间,让服务生脸上的笑变得更加形迹可疑。沈子桥只当没看到,一脸冷漠地办完入住手续。

    标准的酒店式格局,两张床,靠门就是卫生间。

    沈子桥这才放开她的手,转头问她:“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悦颜摇头。

    他很干脆地先进去洗,洗完擦着头发出来,身上还是之前进去的一身,里面T恤的领口一圈被水洇湿。

    放下毛巾,抬眼找人。

    悦颜背对着他睡在靠窗的床上,衣服一件没脱,听到声音立刻坐了起来,被子护在胸前,回头看他,眼神尖尖。

    他在另一张床边坐下,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盯她。

    她垂下眼睛,不敢跟他对视。

    他冷笑:“怎么,不脱衣服就睡觉?要不要我给你脱?”

    悦颜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那薄薄被面,她声音低低:“你别开这种玩笑……”

    那瞬间,沈子桥简直恨到不行。

    她就拿得住他!她谁都治不了,就拿得住他!

    接到她舍友电话赶来南京的路上,沈子桥杀了悦颜全宿舍的心都有了,什么叫钥匙没带,人不知道去哪了,这他妈是人的话吗,深更半夜,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竟然不知道她去哪了。可等找到悦颜,沈子桥又觉得自己真是贱,你找她干嘛,反正这女的良心被狗吃了,无论你对她多好她都不会觉得。

    沈子桥干脆眼不见为净,操了一声,掀开被子躺下睡觉。

    长途的奔波让他累到爆,绷了一夜的神经现在才松下来。闭上眼的下一秒他就进入梦乡。

    清时分,天色将明未明,沈子桥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闭上眼酝酿了几秒睡意,忽然想到什么,他睁开眼翻身坐起。

    窗帘密闭,床头的灯开了一夜,昏的界限并不分明。

    旁边的床位空空如也。声音来自卫生间。

    沈子桥撑坐床沿,低头找鞋。穿好后套了件T恤过去看怎么回事。

    刚要敲门,卫生间的门碰巧从里面被拉开,悦颜围着浴巾从里面出来,四目相触,两人都愣了一下。沈子桥很快回过神,目光移开去看她身后,里面雾气蒸腾,镜子一片模糊。

    扶着门框的手下意识握紧,他声音冷淡。

    “怎么回事?”

    她湿法垂肩,脸上肤色白腻,肩颈的肌肤沐着水光,散发出有如珍珠般皎洁的柔光。

    “没热水了。”

    她没他高,目光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喉结。话间,那凸起间或一滚,男人味十足。

    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的关系,他话声沙哑低沉,停顿的地方很多。

    “你等等,我去看看。”

    她低头让开,让他进来。他人高马大地挤进淋浴间,不大的地方立刻逼仄起来。沈子桥蹲在喷头前,拧了几拧开关,水流冲下来,盘旋在排水孔附近,等了一会儿还是冷的。

    他全神贯注,挺直的鼻管上沁着点点汗水,一双眼冷厉专注,眉峰微挑。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好像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袖子挽到手肘,裸露部分带着肌肉贲张的线条,肩背宽阔,把一件简单的黑T撑得有版有型,不知不觉间,从前青涩的男生已经彻底长成一个男人的模样。

    高志明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在悦颜见过的这么多人当中,沈子桥无疑是最帅的,个子又高,姿态还酷,成长的每个阶段都迎合了时下最流行的审美,正太时期的浓眉大眼,青春期时的俊秀美型,一直到现在的成熟锋利。外形上占足了便宜。

    跟他一起长大其实是件挺幸运的事。

    鼓捣了几分钟,水流终于由温转热,“好了。”他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提了提衣领散热,站起身,女孩还站在门口,手摁着胸口的浴巾,流畅纤细的颈线仿佛玉石雕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宁静。

    身后水声哗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蒸腾的雾气持续地为这个世界加温。

    “什么意思?”

    一出口沈子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地不像话。

    她没应答。

    他目光幽深:“又想玩老子是不是?”

    她惶急地抬脸,头不住地摇,双目莹然欲滴,聚着不知是眼底的泪意还是房间的雾气。

    沈子桥走近几步,嗓音奇异诱惑:“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牙齿轻咬着下唇,她略感烦恼地看他一眼。

    他不语不动,如入定。向来主动的男生,难得沉住了这口气。

    这让女生有些不知所措。

    但迟疑没有长达多久,女孩忽的抬头,勇敢地扣住他肩,按低他的脸,踮起双脚的同时,毅然决然地吻上他的唇。

    发生的一切跟沈子桥想的不一样,或者,跟他对悦颜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她该是怎么样的,敏感、纤细、保守、警惕,她有百种模样,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有片刻愕然,反应过来后迅速扶住她腰,手臂收紧,将她拖进自己怀里,辗转深吻。

    沈子桥的动作很凶,也很重,脸微微侧对,唇压着她的唇,舌头裹住她的,深深吮吸,成熟、致命,仿佛是个完全的成人。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却自然地像是已经吻过千千万万遍。

    那一刻,她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再勉强自己,她只想顺从心意接受这份爱,她想好好地去爱面前这个男生。

    吻了不知道有多久。

    因为身高的关系,她有大半重量都挂在男生的手臂上,踮着脚的感觉并不好受。沈子桥的手劲又大,抱紧她的时候掐得她腰侧很疼。她往后仰,胶着的唇齿暂时分开,意乱情迷的男生下意识地追了过来。悦颜低头躲了一下,他就正好亲到她眼睛上,亲上去的感觉可能有些不舒服,她声音娇怯地喊着疼,手推着男生胸口,那点力气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还是被她“推得”停下。沈子桥气喘微微地睁开眼,贴着她的鬓角哑声问:“哪里疼?”

    怕浴巾往下滑,她一只手摁在胸口,另一只手搭在他斜方肌,那处肌肉劲硬,摸着让人特别有感觉。

    “你手表压到我腰了……”

    他克制地贴着她喘息,等呼吸渐匀才放开她,看着她低低地笑,伸手用指腹擦去她唇上沾染的液体,又忍不住要去亲她:“谁让你这么热情,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站稳脚跟,眼往上看,眼底雾气蒙蒙,肤色细腻红润,连接吻这么亲密的事都做了,可她看人的样子还总带着点天真:“你要准备什么呀?”

    沈子桥亲亲她的额角,:“准备当你男朋友。”

    初涉爱河时,谁都可以爱能隐藏,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不爱上他她,但事实上,爱如决堤之水,压抑只会让人陷入更深的着迷。

    这一次,悦颜不算躲了。就算以后真像爸爸的那样不欢而散,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珍惜自己,爱护自己,给了她最纯粹的感情,他也值得自己投入去爱。

    悦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沈子桥拿来吹风机替她把头发吹干,吹干后两人又坐在床边了很久的话,从对对方的思念,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悦颜从来不知道沈子桥竟然这么擅于表达,他没有直接自己有多爱她,可每一句话都听的悦颜想哭。

    到后来,两人又不知不觉地亲在了一块儿,情到浓时的自然反应,谁都不去刻意回避。他们好像爱上了这种感觉,每一次的吻都比上一次温柔细腻,流连在唇际,一下一下地浅浅触碰,沈子桥一心一意要取悦女孩,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深陷其中。

    除此之外两人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经验,到最后也只是亲吻。

    悦颜上午没课,两人在酒店的房间一直待到九点,几个月没见,男孩女孩儿像是有不完的话,到最后实在没话可,两人就看着对方的脸傻笑。

    悦颜被他拉到怀里,脸贴着他肩膀,问了陷入爱恋里的人都会提的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沈子桥亲亲她耳朵:“要喜欢,其实我学三年级就开始喜欢你了。”

    “真的,那时候你皮肤白白的,洋娃娃一样,人又爱笑,每次看见其他男生找你玩我就会生气,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就特别爱揪你辫子。”

    悦颜从他怀里坐起,明显不信:“可是我怎么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很讨厌我。”

    手指刮刮她脸,沈子桥笑着:“男生嘛,懂个屁,总觉得被人发现喜欢谁好像很丢人一样,加上那段时间我刚接触篮球,心都玩野了,哪里有心思谈情爱。”

    想想也对,那时候就因为他篮球的事,不知道被李惠芬管过多少次。

    回到高中,悦颜语气酸酸的:“那你后来还交这么多女朋友。”

    沈子桥抱紧她,赔罪似地一下一下吻她眼皮、额角、脸颊。跟此刻比,沈子桥才知道从前那些所谓的恋爱真像玩一样,谈过那么多对象,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生给过他这种感觉,就想一门心思对她好,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告诉她高中他究竟有多喜欢她。

    来日方长,沈子桥想,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讲给她听。

    新晋情侣缠绵到十点钟退房,沈子桥送她回学校。

    两人在宿舍楼下依依不舍地告别,压抑太久的情感一旦爆发,谁都没想过特意去掩藏。

    甜蜜和好心情都大大方方地写在悦颜脸上。

    这段感情当然也有后顾之忧,悦颜跟沈子桥私底下约好,他们谈他们的,都不准跟家里人讲。沈子桥觉得挺好笑的,掐掐她的脸,反问她:“将来结婚也不吗?”

    男孩女孩的恋爱好一时是一时,谁又能想到将来这么长远。

    悦颜想了想,认真道:“那等结婚了再跟他们。”

    沈子桥光想想就觉得挺刺激的:“也好,到时候吓他们一跳。”

    悦颜白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又要去亲她。

    虽是上课时间,但是女生宿舍楼前人还不少,她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没等他挨近,抬手隔开他的唇,不赞同地默默看着沈子桥。

    刚刚蜜里调油似地亲热过,沈子桥几乎是无条件地顺着悦颜。不亲就不亲,她什么都行。

    笑了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又克制地亲了亲她指尖。

    “我知道,不乱动你。”

    悦颜被他亲的脑袋发晕,脚底发软。她太喜欢他亲她,他的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在告诉她,自己正被全心全意地宠爱着,这是连最爱她的爸爸都不可能给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