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还笑……是不是觉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楼下一片温馨涌动。
楼上却是另一种哀痛氛围。
沈馨儿拥被坐在床边。脸埋在薄薄被面,哭得无声无息。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她难受的是,在她提出分手之际,韩震非但没有挽留,脸上甚至还有一丝释然的微笑。
“也好。你跟着我这一路就是受苦,我给不了你家的那种物质条件,分了对大家都好。”
从头到尾受过的那些苦,都不如他这句话伤人。
这次韩震上门来家里找她,沈馨儿抱过一线希冀。
没想到他只是把她送的东西物归原主,有CD、耳麦和衣服。走前韩震就问了她一句,有没有怨过他。
这段感情里,她一直都是压秤砣的那个。你问她有没有怨过。
她有的,因为有爱,才会有怨。
怨他有家要照顾,怨他不爱惜身体,怨他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去工,根本没空陪自己。
如果没了爱,哪里来的怨呢?
她咬着牙没有。
韩震淡淡一笑,没什么。
沈馨儿的心都快疼到无法呼吸,而脸上的神情依然倔强无比:“如果是为了这句话,你不用特地跑到我家里。”
韩震点点头:“有些话还是当面清楚比较好。”
“我走了。”
“保重。”
“韩震!”
他走了几步,背影略停,回过身,脸上眼中并无她期待的泪意,表情寻常:“还有事吗?”
她压抑着心底起伏的酸涩,反问他:“你会后悔吗?”
他顿了顿,摇头:“结局谁都控制不了,过程问心无愧就好。”
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把一段长达三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沈馨儿笑笑,她没有哭。
一只手搭上她肩。
沈馨儿以为是悦颜,但是很快,从那充满温度和感情的爱抚中,她辨别出一种母爱的意味。侧过脸来,真的是李惠芬。
顺着女儿的长发,她在她床边坐下,叠着她散在床边的一套睡衣裤。
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我生你的时候,刚满十九岁。你亲爸是我高中同学,知道怀孕的时候吓都吓死,跑步跳操游泳什么都做了,就是流不下你。等父母发现的时候,月份已经大到不能堕胎。你外公外婆都是老师,觉得丢脸,把我扔在乡下老家,我生你之前生你之后,连像样的补品都没吃过,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乡镇医院,连个话的人都没有。”
“你外公外婆都恨死我了,你外公那个脾气你知道,我当时奶着你的时候除了哭就是哭,几乎只想去死。等做完月子,我就跟你爸爸结婚,接着又有了子桥。就这样,我还得感激涕零,感激你爸肯娶我,没让你一生下来就变成黑户。”
“你爸爸跟我都是艺术生,没文凭,什么上台面的工作都不要我们,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还要听你外公骂。当时城里有个老板对我有意思,我气不过,抱着你跟子桥改嫁,但是嫁过来发现男人有没有钱其实都一样,喝大酒、麻将、玩女人……以为熬熬就过去了,结果被我发现那个男人竟然在你和你弟弟……”
她仰起脸,大睁着眼,努力忍回眼中的泪意,接着下去:“馨馨,现在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妈,告诉我什么人不能找,什么男的不能嫁,我会感激她的。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是爱情的结合吗?不是的,有钱才有闲心谈情爱,你一分钱没有,生活的磨难会把这些爱消磨光,等爱没了,你们会恨上对方。”
她目光慈悲,透着一种年代悠久的睿智:“古往今来,只有在门当户对这个框架下组成的婚姻,才会幸福。我想让你嫁富豪吗,不是,我就希望你将来嫁的老公有个正常线水平的收入,养得起家,等将来生了孩子,送的起比较好的幼稚园。”
“韩震给不了你这些,他背后有双亲,家里姊妹多,他是大哥,怎么也得资助两个妹妹念完大学。到那个时候,跟你同龄的女生几乎都过上了中产以上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你看到以后你会哭的。现在你跟他分手,觉得痛苦的不得了,但是现在的痛苦跟将来要面对的落差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感激妈妈的。”
“妈……”
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李惠芬最后一句话里冲了下来,她伏到母亲怀中,哭得泣不成声。李惠芬双眼不知不觉地也变红,一点点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讲:“哭过就能放下,我们都要往前看。”
几天后,田德带着儿子田致远登门拜访。
高志明将人迎进客厅。
李惠芬特意拿了家里平时不泡的大龙袍款待客人。田德赶忙站起,双手去接:“辛苦弟妹了。”
“一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李惠芬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从头到脚地量田致远,越看越对这孩子满意,名校毕业、斯文有礼,长得也不差,重要的是脸上总挂着笑,一看就让人觉得这男孩教养很好。
有些东西硬装是装不出来的。
高志明笑眯眯的:“致远都这么高了,这街上猛一撞见,得认不出来了吧。”
“可不是。去国外一趟,光吃那些垃圾食品,其他没长,个子倒往上蹿了一大截。”田德拍拍儿子的腿,“站起来给你高叔叔看看,现在多高了。”
“爸,你逗孩呢,”田致远有些无语,“给我点面子好不?”
田德气笑:“混子。”
李惠芬简直中意到不行,双眼都在放光:“致远啊,来喝茶,试试阿姨的手艺。”
“谢谢阿姨。”
高志明想起来:“致远爱喝可乐,去冰箱给他拿听可乐过来。”
田德作势要拦:“别麻烦别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李惠芬回头叫人,“馨馨啊,去拿可乐。”
沈馨儿起身去厨房拿了两听过来,全摆在田致远面前。
李惠芬在旁边:“馨馨啊,这是你田伯伯,叫过人没?”
她看了看面前一老一少,嘴巴动了几下:“田伯伯,田致远。”
田致远点点头,不甚热络。
“好好,馨馨也是大姑娘了。”
李惠芬还在竭力维持笑意:“这孩子,平时就对外人客气。”
沈子桥和悦颜才从楼上下来,也被李惠芬催着叫人。
高志明、田德还有悦颜的妈妈三人是昔日同窗,悦颜听过他们很多过去,田德和高志明都是道地的北方汉子,头回来杭州念中学,在这里认识的悦颜妈妈,三人因为成为同学。时候悦颜老听他们起一个叫罐头的故事。田德和高志明两个都是苦出身,一个没爹没妈,一个家里负累重,从乡下到城市,头回见到那种装在玻璃罐里的水果块儿,馋得要命,两人站在百货商店的橱窗看了一天,把手上的钱算了一遍又一遍,一个罐头九毛钱,相当于他们加起来几天的口粮,根本吃不起。后来悦颜的妈妈听之后,偷偷从家里拿了两罐,塞到两人课桌里。
少年时代受过的善意,有时候甚至能影响到一个人后半生的命运。
也是等悦颜妈妈走后,这些事才渐渐少被起。
悦颜亭亭玉立地看看他,因为认识,不语先笑:“田伯伯,致远哥哥。”她长得显,模样乖巧甜美,跟时候不差多少,田德看着就喜欢。
“颜颜念大一了吧,长这么大,跟晓梦越来越像了。还不舍得送她出去?”
高志明揉着膝盖骨,笑叹:“我跟你不一样,我这可是女儿。”
“女儿怎么了,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工厂,这几百号人,难不成将来还能不给你女儿?”
高志明看了李惠芬一眼,摆摆手:“还早呢,不这个。”
田致远在旁插了一句:“颜颜要是想出国念书,我可以给她当担保人。”
田德指着:“你看你看,我儿子都答应了。不管怎么,先让两个孩子交流一下,你也听听你女儿的意见。”
高志明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好,颜颜,你带致远去房间聊聊,你致远哥哥是名校海归,见多识广,你有什么不懂的多跟人请教请教,要注意礼貌。”
“知道了。”
悦颜带田致远上楼。经过茶几时,沈子桥双腿大剌剌地横在茶几下,她侧头看他,神情踟躇,轻叫他:“喂……”
他扫那两人一眼,抬手摸了摸下巴,撤开两条长腿,让他们一前一后地过。
沈馨儿纹丝不动地喝茶,李惠芬的笑渐渐往下掉。
到她房间门口,悦颜低声:“致远哥哥,我真的不想出国。”
田致远松了松衣领,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楼下憋的慌,上来玩会儿手机。”
他站起来悦颜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一米九该有了,她仰着脖子:“那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麻烦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悦颜经过走廊,被一只出其不意的手猛地一拽,拉到虚掩的门后,悦颜刚想叫,唇被一只大手捂住,背撞上门板。骤然贴近的面孔上,一双眼卷着的波浪。
自开了以后,悦颜现在是一点都不怕他,手挂在他脖子上,笑得纯纯的。
他捏捏她脸,目光都沉了:“还笑……是不是觉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悦颜眼神放肆:“你要怎么治我?”
他盯着她,脸一寸一寸压下来,向着她的唇,最后却落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下。
他对她的爱,只会比悦颜以为的多,绝不会比她以为的少。
蹭着她鼻尖,沈子桥低声:“惩大诫。”
田德下午还有朋友要见,没有留下用饭,高志明把他们送到门口,又握手告别。田德一上车,电话就过来了,他看了看手机,眉头皱起,抬手把领带扯松。
那边女人压着声音,一副责难的口吻,语速很快:“你什么意思?”
“有话好好,急什么。”
“好,我知道了,回去问问他,你也给孩子们一点空间,我看你女儿也没这方面的意思。”
女的又了几句,都被田德有商有量地敷衍过去,等挂了电话,还没开口,田致远在那头把话接下:“你跟人家妈好也别搭上我,没胸没屁股的,这种货色我真看不上。”
田德拉了把方向盘,气定神闲的:“谁让看上了,交个朋友能有多难。”
田致远嗤笑:“爸,你真单纯。”
田德慢悠悠地:“就这几年了,你装也装下,别把关系搞得太难看,你以为你老子混到现在多容易哦。”
田致远笑了下,有些不屑:“泡个二手的,是蛮麻烦的。”
一个暑假,田致远跑他们家上上下下加起来都快有七八趟,每次都来找沈馨儿出去,李惠芬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沈子桥跟悦颜被带出去过两次,他们没去吃烧烤,去了一家西餐厅,啃了一顿冗长无味的澳洲牛排。
看电影,逛街,喝咖啡,约会的套路也就那些,乏善可陈。
倒是悦颜跟沈子桥的感情突飞猛进。
时间眨眼就逝,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
他们大二了,改变在方方面面都有,比如沈馨儿的分手,比如高悦颜彻底搬出了512宿舍。
郭姝来送她,悦颜问她们房子找的怎么样了。郭姝却,可能不搬了。
悦颜笑了笑,没往下深究。多半是见她搬出去了,郭静静也就不想搬了。
她不care。
搬出来之后,悦颜更加自由的同时也变得更加自律,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两个社团她退了一个,认认真真把心思都放在功课上。沈子桥每周都会从杭州过来看她,待个一天半,礼拜天晚上坐动车走。
搬进来后又陆陆续续添了很多东西,吸尘器、洗衣机、干湿器,有些是她网购的,有些是她跟沈子桥一起出去买的,推着购物车穿行在人群当中,悦颜总感觉自己仿佛已经长大,爱的人就在她身边,陪她过起了这充满市井气的生活。
每次他来,悦颜就整理出客厅给他睡,床上四件套也是她替他挑的,稳重的暗灰格子,她自己的是粉嫩樱花。沈子桥来她房间转过一圈,也夸这个颜色好看。
悦颜笑嘻嘻的:“给你睡啦。”
他开玩笑:“人给不给我睡?”
她不推他了,改掐他。
话的这么坏、这么痞,但是行动上却始终没有越过雷池。
她爱他、信任他,他也尊重她给的这份爱意。
他想给她更多,除了爱,还有安全感。
闲暇时间,他把大学城周围的楼盘看了个遍,那时候杭州G20还没开,整体房价呈现一种心平气和的状态,但是民间又有风声,萧山那块政府要拆地搞基建,一整个杭城的百姓都在蠢蠢欲动地观望。
沈子桥做就做,很快看上绿城一套精装修户型,五十个平,但是格局紧凑,毗邻正在建设的二号地铁站,用售楼姐的话,是目前在售的紧俏房型。
沈子桥却是因为卧室那个大大的飘窗,才最终选中是它。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悦颜坐在飘窗看书的画面。
他动作很快,转头就把这些年定期里的压岁钱提了出来,付了首付以后,还有一点闲钱,他放理财里边,准备之后装修用,余下的款项他用贷款解决。
贷款是个问题,他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家银行,又是出证明又是拉流水,幸好那几年银行贷款没卡这么紧,千难万难才按消费贷给办下来。
他生活费是多,但是还过贷款以后日子就变得很难。他于是想着方儿地弄钱。
没想到机会自己就跑上门来。
他野球的时候认识一个同系学长,实践经验很强,大三就在接外面公司的活,人又活络,搭上了系里主任搞了个外包公司,最近新接一个项目,给一家烟草公司做APP的前端设计。
知道烟草公司一年给国家缴纳的税收是多少吗?
沈子桥当下也没直接问人要,而是抓住机会,完球后请一队的人搓了一顿,学长带着女朋友一块儿过去。
这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很开心。他手上宽裕,又会做场面,有意无意间,把学长捧成了主角。
第二次就顺利成章,沈子桥单独请他,学长还是带自己女朋友一块儿过去。
饭过三巡,沈子桥主动过去给人点了支烟,学长觉得这人挺会来事的,既不想进学生会,也不要保研,问他什么意思,沈子桥大大方方地把来意给了。
学长弹弹手上的黄金叶:“我看你也不像缺钱的人啊。”
沈子桥笑:“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得养家。”
“你能做吗?”学长饶有兴味地看他。
“学过c+和JAVA,理论上没有问题。”
“那行吧,明天让她带你做项目交接。”学长指指身边女孩,那女生懒懒地支起肩,抬起眼,两个形状夸张的圆形耳环随她动作摆了几摆,沈子桥才注意到,多看了一眼。
女孩有所察觉,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要做项目交接,要跟上之前的团队进度,沈子桥原本定下的每周去趟南京,也渐渐地被缩减成半个月、一个月。
到最后他们约在晚上视频见面,就这样他还总是放她鸽子。
可每次看到沈子桥出现在镜头里,悦颜总觉得他比上次瘦了一点,眼下生着淡淡的黑圈,面容疲倦。
因他的忽视而生的抱怨瞬间消失殆尽,她心疼地不行:“怎么会这么累啊,别这么辛苦好不好?”
他笑了笑,手指轻轻摸着屏幕里的她的脸,仿佛她就在自己面前:“好了的,十九岁生日给你个大惊喜。”
悦颜摇头:“我不要惊喜,就要你别这么辛苦。”
沈子桥笑笑:“你是女孩子,我答应过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辛苦是应该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效果堪比她之前听过的无数动人情话。
也是这句话,促使她在天气渐凉的十一月,毅然决然地定下一张回杭州的动车票。
她去找他,坐一趟他坐过无数遍的动车,去见爱她的他。
为给他一个惊喜,来前悦颜并没通知到位。这导致她在他大学门口下车后,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只好沈子桥的手机。
他很快接起,“颜颜,有事吗?”
她声音委屈:“我在你学校门口,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耳朵一亮,沈子桥揉了把脸,按下电脑站起:“你在哪个门?”
“对着银行的那个门。”
“等我下,马上过来。”
悦颜坐在行李箱上等了不到十分钟,很快,人流交织的校门口出现一张立体英俊的面孔,沈子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脸上挂着汗,他接过行李箱,因为担心,话也来的比较直接:“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下?我要是去外面了你怎么办?”
好熟悉的一句话。
悦颜脚步略顿。因为她很快想起,这是当初孙巍韦来南京,她责问他的原话。
原来不在那个位置,是没办法体会那种心情。
不算长的旅途把悦颜的心弄得糟糕混乱,因他而来的思念尚未处理干净,又让自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里。
原来爱情是这样的,甜蜜背后,藏着一点点涩、一点点误解,惟其如此,才让爱显得刻骨铭心的珍贵。
他忽然拉不动她。
回头,女生的脸陷在夜幕昏沉的调子里,眼中泛起水光,他已经不能再碎的心,也在那一眼里被敲得粉碎。
他把她抱住了,带着思念、带着渴望,紧紧地。
悦颜:“我就是想你了啊……你都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了,你把颜颜一个人丢在出租房里不管了吗?”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如此具象,蜿蜒入骨,一碰就碎。
如果扫描他的心脏做个彩超,你就会知道,那里只开了一个洞。
他让悦颜住在里面。
从此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交给她摆弄。
流动的人群里有侧目的眼神,而沈子桥无暇他顾,他全副心神都在哄怀里这个把他心都哭湿了的女孩子:“别哭了乖,哥哥错了,都是哥哥混蛋……”
那一刻,他下定了主意,这个专为她准备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他等不及那天再送出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替她找到落脚的地方。
可能是赶上了假期,附近几家连锁酒店都宣称客满,倒是附近一间民宿性质的旅馆有空房间,沈子桥办好入住手续,放好行李,又领她去学校吃饭。
经过他们宿舍楼的时候,他牵着悦颜的手,下颌点点那幢楼:“想去看看吗?”
“可以吗?”
“那还不容易。”
他过去跟宿管沟通,在阿姨“十五分钟必须下来”的吼声里,沈子桥过来牵她的手:“走。”
悦颜从来没进过男生宿舍楼,也不知道男生的宿舍楼竟然这么好进,经过门岗时她心有余悸地频频回头。
沈子桥把她的脑袋轻轻掰了过来:“乖,你男朋友在这儿呢。”
悦颜好奇:“你怎么跟阿姨的,这么容易就让我进来了。”
沈子桥:“我给了她两百。”
悦颜鬼使神差来了一句:“给她两千我是不是能住这儿啊?”
沈子桥忽然笑了下,牵着她的手上楼。
“算了吧,跟这群傻逼住,我舍不得。”
傻逼一共五个,今天在宿舍的就两个,其中有个她还记得,曾经出现在她跟沈子桥视频里、喊她妹妹的孙云龙。
不知道是不是男生氛围都这么搞笑,沈子桥领着她一进来,两个男生忽然起立,齐齐鼓起了掌。
把她吓一跳。
沈子桥上去一人一脚,教训完毕,又拉来张椅子给她坐:“你等我会儿,我拿点东西。”
他翻出行李袋,放进笔记本,又装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毛巾。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等他,目光安静地量着他的床位。
保有少年良好的习惯,沈子桥的床位是六个人里面最干净,桌上杂物堆的也最少。这发现让悦颜有种隐隐的自豪感。
为见沈子桥,她有特意扮过,就算不扮,凭悦颜的底子也很拿得出手。因为这种拿得出手,孙云龙和另一个男生才敢大着胆子过来逗她。
“诶,妹妹,认识我不?”
悦颜手放在腿上,坐姿笔挺,跟人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那人。身上带着股灵气。
她点点头。
孙云龙心里拍着大腿暗叹:就该是这种女生,能让沈子桥这个坏痞子念念不忘的,就是这种乖巧中混杂着灵气的女孩子。看她一眼,觉得应该很好追,但是你要认认真真追下去,却发现拿住她真的太难了。
他动作很地指指背对他们收拾东西的沈子桥:“妹妹,你怎么被他骗到的?”
悦颜认真:“他没骗我,我们是……是邻居。”
孙云龙明白过来:“青梅竹马哦,我最坏的就是他们这帮竹马了,下手这么快,搞得其他人一点机会都没有。”
一个东西砸过来,孙云龙嗷一声,站起来吼:“你谋杀亲夫啊!”
沈子桥收拾完东西,过来牵悦颜的手:“别理那傻逼,我们走。”
回到旅馆,沈子桥把带来的毛巾挂好,让她用自己这条,别动旅馆里的,鬼知道上一个住这里的人是不是用它擦过马桶。
她被他给逗笑了。
还是悦颜先去洗澡,等她出来换了一条秋季的睡衣,上下两件,保守款式。他们两个根本没那方面的意思,她一出来他就让她去床上窝着,别冻到。
沈子桥的澡洗得很快,悦颜觉得这个时间可能刚够她洗把脸,他就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悦颜坐进床里,手上拿着遥控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歇斯底里的婆媳剧,电视剧才放几分钟,女主角已经被不下三个人扇过巴掌。
悦颜津津有味地调高了音量。
他着赤膊,骨骼匀停,一动一举间,附着的肌肉仿佛自有生命,随着他擦头发的动作自由地呼吸。
悦颜看了一眼,还是去看电视机。
不稀奇,她从看到大的。
沈子桥低头翻手机,里面有条孙云龙在他们走后发过来的微信:“货已送到口袋,注意查收。”
他挑眉,翻了翻换下的牛仔裤的口袋,就一眼,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了。
一只套子。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沈子桥当下就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瞥了悦颜一眼,她雪堆似的坐在床里,整个人白到快跟床单一个颜色,目光专注地追着剧情,浑然没关注他那边的动静。
不不不,他猛一摇头。
他再禽兽也干不出这么禽兽的事。
“滚,你要点脸好不好?”他很快回。
“啧啧啧,一看你就是性教育失败的典型,”孙云龙发过来一个极尽猥琐的表情,“爸爸们都在为你加油,期待你勇攀高峰。”
他深呼吸,抓了把头发,毛巾搭肩上,弯腰取出包里的笔记本电脑——为了接悦颜,本来攒的活都没干完,他得把进度追上来。
大床房,大也不大,躺上两个人中间也就没剩多少距离。
他靠上枕头,笔记本放在被子上。他按下开机键。
悦颜转过头:“这么忙吗?”
他按按鼻梁两边,目不斜视:“就一点了。”
是一点,简直就是无穷无尽的一点。悦颜看着他食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一行行代码从屏幕上流淌出来,她看着看着,眼睛都差点看直。
他们认识了十多年,悦颜从没想过会见到这样一个沈子桥,在她所不熟悉的领域无所不能,仿佛神。
悦颜的眼里满满都是仰慕,看得她目不转睛。
他偶有停顿,眉头稍稍皱起,过一会儿,键盘上又响起规律的敲击声。荧幕光前,他的表情重回冷漠。
敲击告一段落,才听见身侧传来的匀停呼吸声。他往旁边看,悦颜已经睡着了,脸向着他这边,压了一只手在侧脸,发尾拖在枕面。
他看了很久。
心渐渐变得温柔,因疲惫产生的倦怠感很快消失殆尽,另有一种力量感盈满全身。
沈子桥忽然理解了历史上那些沉迷美色荒淫无度的暴君。
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连命都给她,别提那些钱啊珠宝之类的身外之物。
克制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吻,沈子桥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拿着笔记本走去卫生间。关好门,放下马桶盖,他又开始下半夜的敲击。
悦颜一觉睡到早上八点,沈子桥还没醒,被子下,他的手搭她腰,贴在她背后睡。
窗外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光映在薄薄的轻纱上,像流水一样缱绻。
无论如何都是美妙的一觉。
除了被压到的头发,在她坐起时猝不及防地扯到她头皮,疼的她差点叫出声音。
她眼泪汪汪地忍住了,心翼翼地抽出被他压住的发尾,爬去卫生间洗漱,擦完脸。沈子桥揉着头发一脸迷瞪地从外面进来。
充沛的光线下,男生裸着紧实的上半身,裤头危险地塌下一点,露出条理清晰的人鱼线。
太富有冲击感的画面。
悦颜转开目光,低头看水流,不间断地在心里催眠自己:你从看到大,有什么稀奇……另有一道声音毫不留情地讥笑她:你从前见到的,也是这样吗?
她虚弱地喊。
沈子桥去拿墙上挂着的毛巾,手臂环过她眼前,仿佛要壁咚她的样子。
悦颜心口猛跳,一转身,整个人贴上雪白的瓷砖墙,手按在胸前,看人的神情可爱又可怜。
沈子桥觉得好笑:“干嘛一副被我蹂躏的样子。”
她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头,忙底下脸,把洗面奶什么的收了一收,等抬起头,脸上还是单纯少女甜甜的笑:“今天你什么安排?”
有浅浅香气的卫生间,他低头看她,把黏在她脸上的几缕湿发拿拿开:“白天陪你,去哪儿都行。晚上带你去个地方吃饭。”
他带她去的是一个餐厅,项目组里几个实习生私下搞的聚会,等他们到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到齐,桌面已经摆了几道凉菜。在一片起哄声里,他牵着悦颜的手找到位置坐下,负责活跃气氛的几个男生一直喊着让他给介绍。
他根本没想藏着悦颜,电脑和手机屏幕什么都是俩人的合影,每次有人问起,沈子桥直接就这是他对象。他正大光明秀恩爱的同时也把她保护的很好,自从俩人确定下关系后,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骚扰过她、给她发那种莫名其妙的“沈子桥喜欢的是我,你以为你是谁”之类的短信。明明看起来花到没边的人,骨子里是一种古老的、契约式的忠贞。因为爱她,所以他全身心地交付自己。
他大大方方地介绍完,悦颜敏感地注意到桌边几个女生都有意无意地往一个方向看。
那个方向就坐了一个女生,侧过脸跟邻桌的另一个男生讲话。
悦颜留意了她一眼。
女生绑着低马尾,涂着亮色口红,耳环夸张,上身一件相当港风的白衬衫,悦颜看不到她下面,但猜到她应该穿了一条牛仔裤,金属环的皮带。整个人按网上的话,就是很飒。
明快、利落又爽朗。
并不是多漂亮,但是气质极其突出,突出到你看这桌的第一眼,就会从这群男男女女中间注意到她。
没等悦颜收回目光,那女生直直地抬头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悦颜心里一惊,暗道:好亮的眼睛。
她笑了笑。
女生也跟她笑笑。
目光意义匮乏。
一顿饭下来,沈子桥把她顾得很好,而且细心的女生也注意到,他那种“顾”并不是表演式的照顾,而是积年累月承袭下来的习惯。习惯到什么程度呢,她朝他一伸手,他就会放下筷子,哪怕还在跟别人讲话,手已经下意识地替她把袖子卷高。
桌边几个女生眼仗得火热,最后都会往一个方向看,看的多了,悦颜伸筷取菜的时候,也自然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结果那女生刚好抬头,两人目光又撞了一遍。
对视了一两秒,再度移开,这次谁都没笑。
悦颜从卫生间出来,碰巧撞上同桌的几个女生也过来上厕所,大家笑嘻嘻地招呼,女厕所排队的人比较多,女生们站一起顺便聊了几句,其中一个女生看着悦颜的脸,有些迟疑地:“有没有人跟你过,你有点像一个明星啊?”
悦颜笑了:“是不是唐宁?”
女孩惊喜地睁大眼睛:“对!笑起来更像诶……”
有人跟着点头附和,也有几个围过来问,唐宁是谁。
从到大,悦颜都在女生集体里备受关注,也很会跟同龄女孩交道,就在大家有有笑的时候,悦颜余光注意到一个从女厕所出来的高挑身影。
她微微转过脸。
女生低头在盥洗池边洗手。
悦颜猜的没错。
两条长腿裹在细脚的紧身牛仔裤里,腰上还系着一条双G头的皮带。年轻时候的林青霞经常也这么穿。
在女孩们聊包聊护肤品的时候,她都没有过来,而是从随身包里拧开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慢慢填补唇上被吃掉的颜色。
斑驳的镜中映出一个女孩弧度微扬的下巴,眼神睥睨。
诡谲而冷艳的一幕,让悦颜几乎难以转开目光。
她忽然理解她身上那种气质的出处,那是矛盾和高傲的混合体,使她格格不入同龄女性的话题。
这种女孩你会想跟她聊什么,悦颜忍不住想,迪奥今秋时装周系列的高定新款,还是希腊悲剧时代的悲剧哲学,但绝对不会是,你知不知道刘亦菲跟宋承宪分手了。
悦颜从龙女时期就是刘亦菲的粉丝,里面有个女孩从蓝色生死恋开始就是宋承宪的忠粉,一八起来就成了你老婆跟我老公终于分手了,悦颜开玩笑,听起来一股奸情的味道,把旁边几个理工女逗得哈哈大笑。
女孩们去卫生间,悦颜一个人先回包间,走开两步,被斜倚在盥洗池边的女生叫住。
“喂,那个像唐宁的。”
悦颜站住,回头。
她双手抱臂,一条长腿闲闲地搭在另一条腿面,微微低脸,眼里笑意玩味。
悦颜笑着:“有事吗?”
女生拉了下唇:“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是你一直在偷看我吗?”
偷看?悦颜懵住,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女生拨了下刘海,语气随意,浑身上下在不经意间散发一种悦颜无法抗衡的强大气场:“别看我了,我不会你男朋友的主意,我也没这个必要。”
每个年纪,能让我们觉得难堪的话都不同。
而随着我们长大,那些能伤害到我的话也会随着时间渐渐变少,但同时,你也会发现,有些话哪怕被精心包裹,暗藏的恶意仍就呼之欲出。
她的不安、比较、窥探都被对方照单收下,然后回击以最无所谓的轻蔑。
一瞬间,她几乎羞愧欲死。
悦颜不知道她凭何底气,才没有掉头就回南京。等她回到包厢沈子桥身边的时候,饭局已经告一段落,负责组织的男生在统计人数,定下一趴的卡位,问到沈子桥这边,他捏捏悦颜的手,问她想不想去玩。
她其实已经累了。
想回去,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连毛巾都不怎么干净的旅馆,跟他一个人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夜晚。
拒绝的话在喉间滚了几滚,她抬头,目光碰到对面那个女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怕了吗”。
被她一激,悦颜轻靠在沈子桥肩上,挽着他手臂,带点撒娇的味道:“我都听你的。”
她被自己搞出来一身鸡皮疙瘩。
沈子桥摸摸她脸,贴着她耳朵笑:“今天怎么这么乖?”
悦颜嘟嘴:“我哪天不乖了?”
两人的互动尽入眼底。女生轻笑了一声,转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