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反正我的钱早晚都拿来养你,早花晚花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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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沈子桥睡醒都快十点。

    挣扎了几秒,终于还是不耐地爬起,揉了把头发,坐在床边找到鞋,裸着半身去卫生间洗漱,透过窗帘的太阳光在他挺直的脊梁。腰腹肌肉初具雏形,随人走动规律运动,悦颜原来在一档台湾综艺节目里见过,腹沟突起处的肌肉也被叫做爱的把手,指女孩们坐自行车手可以抓着的地方,就像把手一样,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不过悦颜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某个场景,脸又有些红。

    好像确实是这样。

    让人很有安全感。

    沈子桥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悦颜还窝在床上,想翻翻看那档综艺节目叫什么名字,手机突然让人从后面拔走,悦颜不惊不吓,抬起头,睡得乱乱的刘海压在眼皮上,嘴下意识地微张,唇瓣莹润剔透。

    他扫了屏幕一眼,吻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要躲已经来不及,悦颜叫起来,“我没刷牙。”手推在他光裸的胸前,声音已经被他的吻凶悍地吞下。

    他侵身而上,占了她半床位,拿住她手五指交扣,把她按在洁白的枕套上吻。她的手机静静落在被面,屏幕亮在一个通话界面,一个叫谭海镇的男生问她去不去班级聚餐。

    等亲完,两人身上都带出薄薄一层热汗。

    沈子桥躺在被外,胸口略湿,抬手捋了捋被他亲乱的她的刘海,低低地笑起来:“完了,澡白洗。”

    悦颜毫不留情:“活该。”

    沈子桥笑了:“还不都你害的。”

    悦颜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真就问他:“我害你什么了?”

    他笑着笑着样子就邪起来,半认真不认真地:“你呢?”

    她什么也不,她才不上他的当呢。

    沈子桥看她,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悦颜瞬间无语,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脑袋里肯定全是那些色到没边的东西。

    “给你,一周年的纪念礼物”

    他送她的项链早几天就寄到了她学校,她回的是一个价格相当,但略低于他的皮夹。这样既给足了他面子,也给他下次送礼留下合适的涨幅空间。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关于送礼这种事,悦颜从来不会矫情,有时候看上什么,就直接发链接给他,让他给自己买。

    沈子桥觉得这样反而比绞尽脑汁想送她什么东西好弄多了。

    看着扁扁方方的盒子,还没他手掌大,硬盒盖上烫金的logo彰显出不低的身价。

    拨开薄薄的塑封纸,他拿出来看了看。

    “喜欢吗?”她眼巴巴地问。

    沈子桥偏头吻了她头发一下,笑着:“喜欢。”

    仿佛觉得一声喜欢还不够,他当即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旧皮夹,坐在床上,着赤膊把钱啊卡什么的都抽出来,一张张塞到新的里面去。这么做的时候,悦颜抱着膝盖在旁边看,拿过他的旧皮夹,意外发现透明夹层下,是一张她高中时候拍的照片。他们一家人去附近新开的海滨公园野餐,高志明拿了台数码相机给家里人拍照,其中就有这张她抱着狗在草地上玩耍的照片。洗出来后都觉得好看地不得了,高志明挑了这张用相框装起来,拿去他的办公室摆。

    她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张照片,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搞来的这张照片。

    轻微的讶异过后,涌上心头的是满满被宠爱的感觉。

    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子桥,任由这种爱意充满她的心房。

    出发前,沈子桥接到一个电话,项目部搞聚餐,催他快来。他们包了一户人家的两居室,位于高层一楼,邻着面湖,风景秀丽,还带个花园可以烧烤。

    他们的来,司机差点迷路,沈子桥一面跟人微信聊天,一面听人引路,七弯八拐,等到了目的地,连司机都问他们怎么找了这么远一个地方聚餐。

    沈子桥心里也一肚子气,早知道这么远,就不来了,白浪费他跟悦颜那点难得的见面时间。

    两人进单元楼,站门口,按门铃,刚停,正要接着按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笑音:“怎么这么晚——”

    看清来人,声音立刻刹住。

    手还握着门把手,上上下下地看了遍悦颜,女生唇角轻轻挑起。

    悦颜也愣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来开门的会是那个女生。

    那个“警告”悦颜别再偷看自己的女生。

    一瞬间的错愕巨细靡遗地反映在悦颜的脸上,让她甚至没时间调节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这算什么?

    女生今天穿了条绯色的毛衣裙,深色眼影,鲜红的唇,面孔立体巧,脸上的妆容一如既往的夺人注目,倒是头发漆黑如绢,不烫不染。悦颜第一眼注意到的还是那两个造型夸张的耳环。

    回过神来,女生眼中浮起两丝了然的笑,目光移到扶着她腰的沈子桥身上,细眉微不可查地一挑:“就等你了,怎么才到?”

    沈子桥:“找不到地方。”

    女生笑了,侧身让开,若有所指地:“我看不像吧。”

    意外被针对,悦颜顿时如鲠在喉,有点难受。

    沈子桥语气平平地反问:“那你以为呢?”

    女生没话讲。

    见悦颜杵在门口,沈子桥轻轻推她肩膀:“进去啊。”

    屋里大半都是上次吃饭的人,还认得悦颜,热情地跟他们着招呼。房间格局通透,南北两向,客厅对过就是厨房,透过移门的玻璃,几个女孩子在里面忙活,两个男生帮着切菜剁馅,气氛热烈。

    “赵思思,还来不来?”

    茶几边三个男生喊她,给他们开门之前原来她在玩扑克牌。

    哦,悦颜心里默默地想,原来她叫赵思思。

    赵思思笑:“人够了不来了,我去厨房看看。”走前又喊悦颜,脸上笑意盈盈,“妹妹,你会不会包饺子?”

    沈子桥拿了她的大衣去墙上挂好,听到了直接帮她回:“她不会。”

    悦颜也:“我包出来不好看。”

    赵思思笑着:“很简单的,就当玩玩。”

    悦颜客气地回绝:“谢谢,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思思还要再什么,沈子桥已经在客厅那边喊她:“颜颜。”

    赵思思看了她一眼,抬手剃了下眉尾,转身进去厨房。

    厨房里包饺子的流程清晰,分工明确,连碗都有人洗,要帮忙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好帮,赵思思装模作样地拿了把葱放在水龙头下冲。

    一旁几个女生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沈子桥跟他女朋友身上,看的出俩人感情是真的好,去哪都带着她。赵思思突然来了一句:“是啊,每次聚餐都多个人出来,莫名其妙让别人多出钱。”

    包饺子的一个女生看她一眼,目光惊诧。她回看过去,要笑不笑的:“怎么了,开个玩笑不行啊。”

    女生之间心照不宣地互换了个目光,赵思思跟她们向来不搭,撂下洗了一半的葱,直接出去。

    茶几不大,四个男生围着坐,其中两个垫了抱枕坐地上。

    玩了会儿手机,悦颜觉得无聊,搬张凳子坐他后面看他们牌,沈子桥一直弓着腰,手肘撑在膝上,这姿势一看就不怎么舒服。悦颜担心他脊椎,放下手机过去给他揉肩。

    其余三个男生一脸便秘的表情。

    沈子桥身心俱爽,当时就觉得,输赢不重要了,在座四人里,他赢定了。

    刚从厨房出来的赵思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倚着门框,嘴角含笑地旁观了一会儿。悦颜有所感觉,抬头看去,两人目光撞到,赵思思淡淡一挑唇。

    那一瞬的敌意昭然若揭。

    悦颜反而无法理解,这女生到底什么意思。

    而这种敌意,在中午吃饺子的时候达到峰值,沈子桥帮他们端来饺子盆,最后一个在桌边坐下。结果他刚一落座,对面的赵思思捧起碗,对着沈子桥直接来了句:“醋给我下。”

    醋就在悦颜手边,她抬头看了一眼。

    赵思思歪着头,随便她看,脸上笑得不动声色。

    目光交汇间,她明明什么也没,可是悦颜总觉得她好像了很多,而且的比她上次的“警告”还要糟糕。

    然后一垂眸,没什么情绪地,悦颜起身递过去给她。

    赵思思淡笑着来了一句:“谢谢。”

    食欲瞬间掉到谷底,碗里的饺子再也吃不下一个。

    还是沈子桥替她把碗里剩下的通通解决掉。

    饭后,学生们将地点从餐厅转移到客厅,电视兀自开着,也没人去看,寂寞地充当这场聚会的背景音。

    吃过饭又玩了会儿游戏,悦颜倚着他坐,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沈子桥一直都很注意她的状况,捏捏她手:“是不是困了?”

    她强撑着精神摇了摇头。

    “去睡会儿吧。”

    他起身拉她去卧室。

    赵思思的目光跟着他们消失在门背后。收回目光时,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在讨论高悦颜今天背来的那只包。

    沈子桥替她掖好被子,亲了亲她脸。她将睡未睡,提着精神还在问他要手机。

    “别玩了,乖,醒了再给你。”

    “我定个闹钟……”

    “不用,我陪你睡会儿。”

    悦颜眼睛瞬间睁大,立刻去推他:“不要,大家都看着,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干嘛……”

    这女孩她单纯也确实单纯,他们不睡一起别人就不会乱想了吗?沈子桥笑了,伸手顺了顺她头发,全给拨到枕上:“那待会儿我来叫你起床。”

    “我还是定闹钟好了……”

    沈子桥拗不过她,把自己的手机给她,走前拉上窗帘,轻轻把门带上。

    一出卧室,发现在场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电视上。沈子桥看了一眼,一身正装的年轻记者正拿着话筒采访。采访对象坐在大班椅上,面向镜头款款而谈,地点应该在他的办公室。

    电视里传出中年男子特有的沉稳语调。

    “……我更看重的是企业转型后口碑的提升……我一直对中国的改革深化充满信心,而我们民营企业正可以凭此为契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记者也很专业:“都您是改革的急先锋、领头羊,但是我们也看到,实体制造业作为现金密集形产业,对资金的依赖性强,如果资金一旦用光,或者银行中断贷款,很难企业将来会面临什么困境。”

    中年男子也不回避,点头谈了几句:“是,做生意最本质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个借,借人、借地、借势,钱也是其中之一,找准自己想要的,对方最缺的,协调资本,才能让利益最大化。”临了那人又幽默加了一句,“我们那个年代有首歌是这么唱的: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重头再来。我一直跟我女儿,输,没什么可怕,大不了重头再来。”

    伴随着记者咯咯的笑声,镜头给了采访对象一个全身,带到办公桌的一张相框。里面是一个女孩的正脸照,抱着狗在草地上微笑。

    “是不是她?”

    “真的假的?刚刚没看清。”

    “没错,就是她!”

    低低的卧槽声里,原本集中在电视剧屏幕的几双眼若有似无地往沈子桥身上瞟。

    几个人对看一眼,平时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问:“子桥,你女朋友是不是姓高?”

    沈子桥挑眉:“怎么?”

    他往屏幕努努嘴。

    高志明戴着安全头盔,领着记者一行人去厂里参观,给人介绍流水线的生产工艺。

    沈子桥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了,眼皮跟着跳了跳。

    他从客厅出去,余下的人继续讨论高志明,这个名字外地人不熟,倒是有几个杭州土著听过。里面一个人的爸爸在某商业银行信贷部,听他爸,高志明的服装厂每年从银行贷的款都是这个数,净利润就别提了。

    赵思思一直都没参与进来他们的讨论,侧坐在一旁看手机,余光瞄到男生的背影。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拨了拨头发,她起身出去。

    悦颜眯了十几分钟,被他手机弹出的一条微信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滑开解锁,是条徐攀发来的微信。

    悦颜从前翻过他手机,知道两人一直有在联系,后来好上以后,沈子桥也跟她解释过两人的关系,悦颜一直没往心里去。可眼前的微信仿佛一根刺,不痛不痒地出现在那里,却扎得她浑身不适。

    “我挑的那个包她喜欢吗?”

    里面没有一个具体指代的对象。悦颜牙齿咬着下唇,把手机收了起来。

    起身出去,经过客厅,所有人刷的一下齐齐向她行注目礼,搞得她莫名其妙,只好跟人笑了笑。

    里面没沈子桥,她走去厨房找,碰巧有两个女生在洗碗,她探头进去问要不要帮忙。一个女生友好地笑:“不用啦,快好了。”

    另个女生很贴心:“你是不是找沈子桥啊,我刚刚看见他去花园了。”

    悦颜了谢谢,转身出去。

    花园跟观景台是通的,走廊尽头摆了两株盆栽木,遮住视野。越向外走,光线越加充沛,大有喷薄涌来的趋势,透过枝叶虚化的缝隙,悦颜先看见他的背影,浸在光影里,比平日所见的都要挺拔高大。等要叫他时,那边先发出了声响。

    他声音冷冷的:“有话就,搞这些有的没的什么意思?”

    赵思思抬抬下颌,话跟她一样直白鲜明:“我喜欢你,你别他妈揣着明白当糊涂。”

    悦颜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忘记这个声音的话带给她的羞耻感。

    现在她又来些不明不白的话,她到底什么意思?

    沈子桥只当她在放屁,冷笑了一下:“我也跟你过,我有女朋友。”

    赵思思倚着墙,抱臂在胸前,眯着眼,仿佛把面前这个男生看得透透的:“让你这种性格的男的伺候个大姐,挺憋屈的吧?”

    “我之前一直好奇,你怎么会找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女生当你女朋友。没想到人家这么大来头,挺厉害啊你,追上这么个女朋友,以后起码少奋斗二十年。”

    话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炸开,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这是人在污蔑下的本能反应,而最可怕的是等本能过后,人会不自觉地反复去想,那些污蔑真的仅仅只是污蔑吗?

    这法挺新鲜的。沈子桥嗤笑:“想象力挺丰富啊你。”

    赵思思淡淡地解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没看不起你的意思。”

    沈子桥话里满满都是讽刺:“那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了。”

    “感谢不用,我就是让你好好想想。别把自己一辈子轻易压在一个女人身上,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更牢靠。”

    这下沈子桥看她的目光跟看神经病患者没差,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别人再多也没用,根本没法跟她好好沟通,况且,为什么要跟这种人好好沟通?她跟自己有一毛钱关系?

    沈子桥冷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有对象,我也有,就算都是单身,我也看不上你这型的,你那些不着四六的话,听过我就当垃圾给你扔这儿,你要是敢去我对象面前乱,信不信你是女的我一样也能弄死你。”

    女生沉默。

    而后火机滑轮轻磕,燃出一簇蓝火,赵思思吸完了手上那根烟,弹掉烟头,才走。

    最后一个离开的这里是悦颜。

    他们没在外边待太久,下午三点左右沈子桥带她回酒店。

    悦颜什么也没,什么也没问,包括那条微信、那通对话。

    因为她爱他,任何关系里,保持缄默的通常都是付出最多的那个。爱让他们噤若寒蝉。

    他们又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睡醒,悦颜有东西落家里,沈子桥帮她回家拿。

    他一走,高志明的电话就过来了,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有种忍不住要下来的趋势。

    一场恋爱下来,她骗的最多的就是她的爸爸,什么都瞒着他,现在也是。他问她人在哪,她还得继续骗他:“在外面跟同学逛街。”

    “哦,钱够不够花?”

    “够的,”她大睁着眼,可泪还是不可控地直逼眼眶,她缓了缓,忍下哽咽,“爸爸……”

    “怎么了?”

    “想你了。”

    高志明还当是什么呢,听见女儿的撒娇才放下心来,笑着:“想爸爸了就回来,车费爸爸给你报销。在外面别不舍得花钱,钱爸爸会赚的。女孩子只有花自己的钱才不会让人看低,知道吗?”

    高志明每一个字,就像一把锤子敲在心底,一字一下,震得她心底发麻、脸颊滚烫。

    “知道的,爸爸。”抠着手指,她声音低到几乎快没有。

    沈子桥去她房间找齐东西,都装一个购物袋里,掩上门从楼上下来,正巧遇见李惠芬在门口换鞋,母子陡然碰面,都有些意外,一个意外他不在学校,另一个意外她竟然白天回家。

    不过看到他回来,李惠芬还是挺惊喜的,包往玄关一放,一边揉着脚踝一边笑着问他:“怎么回来了,中午在不在家吃饭?”

    沈子桥简单回道:“不了妈。”

    李惠芬试探着:“跟女朋友出去玩?”

    沈子桥一个男的,毕竟没悦颜这么大的心理包袱,他也搞不懂悦颜哪来的这么大心理包袱。不准她大一找对象,她爸难不成能拦着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吗?

    他换了只手拎购物袋,大大方方地笑了下:“嗯。”

    “女朋友谁啊?有空带给妈看看。”

    起这个来,沈子桥比谁都得意:“心放肚子里好了,见了你一定比我喜欢。”

    李惠芬本来想趁机问个清楚,但是沈子桥没给她这个机会,几步出了门,快快就没影。

    见媳妇比见自己妈都要积极,李惠芬暗叹,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悦颜也算她带大的,性格做继母的知道,不是认准了他,也不会把自己交出来。站在玄关看了会儿沈子桥跑远的背影,李惠芬琢磨了会儿,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算是稳了。

    当初要是知道两个的会在一起,她也不至于……

    想到这里,李惠芬心突突跳了两下,想来想去,还是去拿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

    一串公事公办的铃声过后,那人接了。

    李惠芬目光从门外收回,落到自己刚买的那双鞋上,明知房里空无一人,她还是下意识地调低音量:“喂,有空吗,我们约个时间见面。”

    李惠芬换了身衣服,袖口喷点香水,按时到达大厦一楼。

    田德的办公室装修奢华,绿植也多,比高志明那个纯粹沦为仓库的办公室气派不少。但是李惠芬平常也很少过来,一怕引人注目,二怕田德觉得她过于主动。他们一般都是约在外头碰面,有时候是楼下咖啡厅,有时候是车里。

    不过看到她,田德也没什么不高兴,让她坐沙发的长边,又叫助理端了杯茶进来,自己在垂直的单人沙发坐下,一腿自然地搭在另一条上,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就算这种女性化的坐姿,也显得分外潇洒。

    他呷了口茶,问:“有事吗?”

    他就是有那个气质,再正经的话从他嘴巴里出来,都有些亵玩的意思。

    李惠芬往他脸上觑了一眼,要笑不笑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是吧?”

    田德技巧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呢?”

    李惠芬喝了口茶,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的穷追猛,直截了当地:“我想把质押合同拿回来。”

    田德眯着眼看她。

    仿佛在衡量她话里的认真程度,又或许是在找她表情里的漏洞。未果后他松开领带,端起茶杯,嘬尖了唇饮了口里面的热茶,氤氲雾气里,一下子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几秒安静后,田德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别闹了。”

    李惠芬忽然哽住:“我没闹。”

    田德倚上沙发,一手横搭在靠背,皱着眉问:“那你这是干什么,空口白牙让我把合同拿出来给你。你让何仁杰骗到的法人授权书,还有你们俩的结婚证书复印件都在银行压着,这么吧,银行要是我开的,我二话不就能拿出来给你,问题是钱都贷出来了,你让我怎么给你?”

    李惠芬也不是傻瓜,被田德哄着迈步第一步的时候她确实没想过自己会有后悔的一天。毕竟不是孩子,一时糊涂还能有改正的机会,她自己也觉得出的那些话如此无理取闹,声音自欺欺人地低下来:“那就把贷的钱还了。”

    “你开什么玩笑,”田德把人往沙发上一靠,神态松下一点来,他发现击溃面前这个女人的心理防线其实一点不难,“那个度假村带也带你去看过了,还在装修,哪能这么快弄来钱?”

    “可是我……就是怕,心里怕。”李惠芬的软弱尽显,眼泪竟然就这么下来了。

    田德过来坐她旁边,拍拍她腿,推心置腹地讲:“不还有我嘛,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钱还不出,大牢我第一个坐。”

    他原本预备着再几句俏皮话,但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话不得不提点下她。

    “现阶段,你得把老高哄好了,要被他知道厂房产权质押给了银行,一闹起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李惠芬忽然了个寒噤,一种未曾谋面的恐惧像阴影一样围拢过来。

    旁边田德却仿佛浑然不觉她的恐惧,两只手转着掌心的茶杯,还在那里讲:“我看老高最近风头很劲嘛,又是上电视又是接受采访的,记者捧他捧得不要太肉麻,什么儒商啊,什么明将啊,多少民营企业看不见,就单拎他一个出来讲,也不想想现在多少双眼盯着他。”

    听着像是夸人的话,李惠芬却听不出里面一点褒奖之意,侧头瞄了一眼过去,田德话时唇际微微下斜,给人一看,是个讥讽意味十足的冷笑。

    东西拿去酒店,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让悦颜大晚上一个人回出租屋也不安全。沈子桥下午两点多点就送她去车站,一路上,悦颜很少开腔,安安静静地坐在出租车后座,身上没背他送的那只名牌包,手放膝上,一路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

    到了候车厅,看着沈子桥一个人跑来跑去地给她买车票,买零食,悦颜心里又有点难过、有点自厌,仿佛是她在故意折磨对方。

    临上车前,沈子桥才把行李交给她,一堆依依送别的人群中间,两人的难舍也不算多么引人注目。沈子桥再三叮嘱她,让她到了给自己来条短信,她点点头,好。

    他托着她后脑勺,满掌都是她乌黑的发,而她也这样安安静静地、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她没去抱他。

    “颜颜?”

    “怎么了?”他低下脸来,轻轻蹭她的鼻尖。她身上一点细微的改变,他都了如指掌。

    几乎只一声,悦颜觉得自己的泪就有狂涌的趋势。她眨了眨眼,努力遏下泪意。

    “没有啦。”

    “真没有?”

    “真没有。”

    沈子桥轻轻呼出口气,又摸了摸她头发:“我还是那句话,这么大老远我看不到你,你不要跟我赌气,异地恋本来就够麻烦了,有什么问题出来我才能帮你解决,对吗?”

    谈了恋爱以后,他表现得好像都比自己成熟,的话一直让自己心服口服。

    悦颜想了想:“就一个。”

    他把着她下巴,缓缓抬她的脸起来,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问:“哪一个?”

    “不要让别人替你挑礼物,你送我的东西都要自己选。”

    沈子桥一怔,忽然又笑了,才闹明白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肯背那只包了。

    “不让女的挑,那男的行不行?”

    悦颜抬起脸,直白道:“不要,他们挑的都很丑。”

    沈子桥忍不住就笑了:“不怕我挑的也很丑吗?”

    “不,”她撅嘴,“你是我男朋友,挑的再丑我也认了。”

    沈子桥这次是真的笑了:“包什么的,我是真的不懂,看你老背那个牌子,就让徐攀帮我选一个,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回头我再给你买。”

    悦颜的心就彻底软了,也不多想,抱着他:“买什么啊,你以为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沈子桥亲了亲她头发:“反正我的钱早晚都拿来养你,早花晚花都一样。”

    即便高志明千叮咛万嘱咐,外面轻易不要花别的男生的钱,让人看低,可是悦颜知道这已经跟钱没有关系,而是在对方的人生规划里,她是他的一切,他的坐标原点。

    没有在恋爱里被刻骨地爱过是不会理解这种感觉,悦颜的心像蜜一样甜,嘴上不肯服软:“你也就谈恋爱的时候这么,谁知道结了婚你怎么对我?”

    沈子桥揽住她的腰,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抱得她紧紧的:“那好了,一到年龄就去结婚,给我一个机会,看看结婚后哥哥的表现。”

    悦颜笑了:“谁跟你这个,我爸爸那关你还没过呢。”

    沈子桥语气自负:“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顿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睛又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她问得疑惑。

    “要我改的地方?”

    悦颜拨着他挂链下的银坠子,目光一滞,一个名字凭空跳到脑海里,包括这个名字背后所带的恶意揣测。

    她知道沈子桥不是这样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家里的钱才跟她在一起。她相信他,超过相信她自己。

    她轻轻摇头:“没有了。”

    回了南京,日子又恢复了从前单调的两点一线,学校——出租房,出租房——学校。六月底期末考试前,班长搞了一次班级聚餐,自从搬出集体宿舍以后,悦颜就有点往边缘人趋势发展,幸好班长谭海镇是个热心肠,有事没事总来找她,这次聚餐也是他特意电话来通知她,让她拒绝都没机会开口。

    吃饭地方就定在吃街一家四川餐馆,他们金融班算下来也就三十几个人,三桌刚好就坐,悦颜一来就被拉到了谭海镇那一桌,隔着中间几个人,她跟郭姝遥遥点头算是过招呼。

    大学同学之间的交往不像高中那么密集,平时上完课也看不到对方,聚餐无疑是拉近人际关系的最好利器,笑笑间,关系就亲近了不少,加上谭海镇长袖善舞,在场每个学生都被照顾到。

    悦颜低头吃菜,忽然之间,起哄声都朝她涌来。以为怎么了,悦颜抬起头,才发现谭海镇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原来已敬过一圈。悦颜从到大在父亲的酒桌上见惯了,没想到还是大学生的他们就已经搞起这一套。

    谭海镇皮肤黑黑的,笑起来十分开朗:“高悦颜,我敬你一杯,你喝果汁好了。”接着一口就把杯子里的啤酒给干了。

    悦颜落落大方,也倒来啤酒,跟着一饮而尽。

    女生里少有这么痛快的,旁人一通起哄,谭海镇也一直看着她笑。悦颜却不觉得什么,手背抹了下嘴巴,坐下专心继续吃菜。

    成年后的大学生,也不搞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这种幼稚游戏。吃过饭后就各走各的,女生们结伴回南区,男生们另有安排。

    只有悦颜不跟任何人顺路。

    才出门,有人叫她,悦颜回头,谭海镇匆匆从餐馆的灯影里奔出来,一张面孔挂着薄薄的汗:“我送你。”

    悦颜看了眼深沉如兽内口腔的黑夜,没有拒绝。

    初夏的深夜,天已经很热,连夜里的风都带着酷暑的征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大学同学的感情再纯真,好像都搀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暧昧。男女之间一旦存有暧昧,交往如何都自然不起来。

    所以谭海镇觉得悦颜这个性格真的挺难得的,大方、单纯、不矫情,也不霸道,像大家庭里年纪最的妹妹。

    “……我家山东那边的,我妈本来一直不肯让我来江苏上学,是我爸觉得,男人嘛,就该去见识见识,在爹妈身边窝着一辈子都没出息,这才肯放我过来。真的,来之前我挺向往南方的,觉得江南水乡啊,诗情画意的,应该挺美,结果一到南京,就被这里的冬天彻彻底底教了一回怎么做人。”

    悦颜抿嘴笑了笑:“南方是这样的,尤其冬天下雨,简直能冷到骨头里去。我爸爸是吉林人,在杭州住了快三十年,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冬天,每年寒假都要回吉林过年。”

    谭海镇扭头看她,碰巧看见她脸颊一枚刚刚隐没的梨涡,他也跟着笑了下:“你爸东北的啊,东三省是一家,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了。”

    悦颜问:“你家是青岛那边的吗?”

    “听我口音像是吧?别,我家还真是青岛的。”

    “我猜你家里一定是开船的,爸爸应该是船老大。”

    谭海镇都震惊了,愣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林楠跟你的啊?”

    悦颜手合在唇边,笑得轻轻的,眉间眼里闪着点少女骄矜的得意,分外可爱:“没有啦,我从你名字上猜到的。”

    谭海镇看着她脸上那个神情,像有魔力一样,一下子没移开眼,等她注意到要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扭头看去前面。抬手下意识摸了把后脑勺,回过来神似的,也笑了下:“那你真的很会猜。”

    初夏的天空里,挂着一枚象征永恒的明月,映照着地上人影。

    风轻轻的,带着路两边的树叶发出飒飒脆响,像少年们不可言明的心。

    到她租住的区最后一个路口有盏红绿灯,悦颜让他不要送了,谭海镇坚持送她到区门口。

    悦颜转身要进去的时候,身后男生又叫了她一声。

    一直高悦颜高悦颜的叫,第一次被喊名字后两个字,悦颜听着有些意外,回头看他,脸上还是笑笑的:“怎么了班长?”

    谭海镇心跳了下,:“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下,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一瞬间的心动,都是回忆里最好的结局。

    又跟他笑了下,挥挥手,悦颜转身上楼。

    楼道里灯坏了很久,物业来修过一次,没修好,走这段路之前,悦颜习惯性先去找门钥匙。

    捏到钥匙,她快步上楼。

    跑到公寓门口,正拿钥匙往钥匙孔里插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压上她,手推住门,困她在自己怀中。

    她大惊,刚要叫,下巴被人掐住,一双唇堵上她的。

    她徒然地大睁着眼,一片漆黑里,还是分辨出了那独属于他的味道。

    那跟思念休戚相关。

    像是不够,手送到她肩上,把背对着的人一点点转过来,过程里,吻一直没断。悦颜被他吮得舌根发麻,仿佛傻了,手按着他胸口,也不知道是要推开他,还是该去抱他,全程被他主导。

    裹缠的气息里,是这对少男少女乱掉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子桥才微微气喘地放开她,脸贴着她肩窝,克制地调匀呼吸。

    刚刚吻她的沈子桥过于强势,强势到让悦颜觉得陌生。等一吻告停,悦颜才敢怯怯地伸手抱他:“你怎么来了?”

    他贴着她耳边话,呼吸撩人地拂过耳廓,带点的性感:“来看看你。”

    “等多久了?”

    “没多久。”

    想到什么,悦颜:“你一直等在楼道?”

    话一出口,悦颜才意识到不该这么问。他没看到还好,他要是看到刚刚谭海镇送她回来,不就成了欲盖弥彰吗?

    沈子桥掌着她后脑勺顿了两秒,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黑暗里看不清男生的表情,但是悦颜就是知道,他不高兴了。

    “进去吧。”

    接过她掌心捏得发汗的钥匙串,沈子桥低头翻找,找到那把,开锁进来。手在玄关墙上粗粗懆懆地摩挲一阵,灯掣被推下,客厅旋即大亮。

    女孩子的家,无论整不整洁,空气里总飘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香。

    环视了一圈,沈子桥:“我先去洗澡。”

    “我给你拿睡衣。”

    “不用,我带了。”

    包扔客厅沙发,拉开拉链,沈子桥摸了件日常穿的T恤和沙滩裤出来,去浴室洗澡。

    错的话再去补救,再想解释,就有了心虚的味道。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后,悦颜在原地待了一两秒,觉得没什么意思,她转去主卧,把干净的床单被罩换上。换好出来一看,沈子桥已经洗完澡,人坐在茶几边,正弓着腰给他的笔记本找插线板。擦头发的干毛巾撂在腿上。

    “床铺好了,你什么时候去睡啊?”悦颜咬着下唇,脸有点红。

    “还早,有点事情要先处理下。”他语气寻常,也没看她。

    不能冷淡,但在习惯了沈子桥主动的悦颜看来,话中里里外外都是疏离。

    悦颜愣了下,干干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