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疫忽起苦百姓
“查!杨鹏!你必须给我查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杨家主屋内,刚送走了前来传旨的天使,杨象升就在屋内大发雷霆。
“老祖宗,您也别为难杨叔了,朝中之人,毕竟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见咱们家防疫得法,染上病症的几个人也被立刻隔离了去,没有其他人被感染,只要细加打听,官家能知道我也不奇怪了。”
杨启邢在一旁捧着圣旨安慰道。
原来是宫中的官家也染了鼠疫,不知道听谁杨大夫杨家有神猫转世,专克鼠疫。
于是宫中派人一查,这杨家还真是没什么人染上鼠疫,再一翻杨象升在鼠疫刚起时上的几道折子,全是关于怎么预防,隔离鼠疫的,与传言一结合,于是这发给神猫转世的圣旨就到了杨启邢的上了。
“打住!你莫要以为自己救治了几人便不知天高地厚了,那可是给官家治病,官家本就体弱多病,治好了还好,若是治不好,或是稍有加重,那整个杨家便都要被你连累!我且问你,官家这病。你能保证完全治好吗??”
杨老爷子这暴脾气,刚完,也不等杨启邢接嘴,便马上道:
“你能治好个飞天魔女!!宫中这些人!!疫病刚起时,老夫又上折子又进言的,结果呢?朝中这些酒囊饭袋不听老夫的导致官家染上了疫病,现在好了,找道士和尚御医都没用,想到找我杨府来了!真当老夫这光禄大夫是散职好欺不成?!!”
飞天魔女是什么鬼?自己听差了?
不行,这些日子光是防疫治病,都没怎么休息过,导致幻听了都。
杨启邢知道这会是插不上嘴了,只能听老爷子一个人自言自语在那念叨。
“你老祖宗我,想当年也是殿试中排得上号的进士。。。。”
“受到朝中那些奸人迫害后。。。。”
“当年生你父那会,正值北金覆亡,老夫看你父。。。。”
杨家祖宗情绪一激动就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一大堆这算是惯例了。
杨启邢也由得他,捧着圣旨坐在红木椅上,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杨鹏不时还附和几句。
待的杨象升得乏了,便挥了挥,道:
“也罢也罢,终究是官家下旨,听贾公也病疫在了归京途中,连贾公那般权倾朝野的人物都不能幸免,官家的病更拖不得,毕竟天下苍生都指望着官家呢,你啊,就告病在家养病吧。”
本来听得前几句,杨启邢已是准备好了卷入这朝堂的滚滚浪潮中。
哪想听到最后一句差点没从红木椅上摔下来。
唯唯诺诺的领了装病的令,杨启邢刚要迈过门槛出得大堂,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回头问道:
“老祖宗,你的贾公可是贾似道??”
“要退就退,要进就进,一点规矩也没有!”
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杨启邢就在老祖宗的怒骂声中抱头奔出了主屋。
杨启邢刚出屋子,迎面便是一阵凉风拂来,入秋了?想着,杨启邢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只见那浩瀚星空,繁星点点印入眼帘。
“无论前世,亦或今生。”
他紧了紧中的圣旨。
“我杨启邢,但求无愧!”
他迈步而去。
过得几日,待那些游侠儿将家人陆陆续续接来杨府后,老祖宗先是大发雷霆,心想现在这光景往外赶人都来不及,哪个缺心眼的还让人往家里领人?
让杨鹏去一问才知道是杨启邢的主意,连骂了几句败家后就让人在杨府外盘了块空地,搭些粥棚之类的安置这些人。
因着是自家亲眷居住,那些游侠儿的干劲倒也充足,没得多久一顶顶的帐篷,甚至还有简陋的茅屋就出现在了杨府旁的空地上。
而这片区域不时还会有二三人胯刀巡视,主要是怕有人偷偷出去染了病回来,或者染病的人悄悄的进来感染了自己的家人。
而那些被查出染有鼠疫的人则被隔离去了另外一片院落,每天由杨启邢带着这些染病家人的游侠儿按时进入送饭送药。
为这事杨家祖宗给气得差点没让人把他的腿打断,后来杨启邢还是每天偷摸着去送药送饭。
杨象升知道除非是把自己这个孙儿杀了,不然天王老子恐怕也拦不住他,只得每天让人在杨启邢进去时将杨启邢包成个粽子才安了些心。
“近几日京中又有什么消息?”
杨启邢现在居住的杨府不在临安城中,而是在城外,徒步得两三个时辰来回,骑快马的话,半个时辰就能有一个来回。
加上杨家的隔离令,包括杨启邢等没有官职的人都是不能随意出入杨府的,于是杨启邢只能从身边的随从杨兴处打听。
杨兴先是朝杨启邢作了个揖,便道:
“回公子,近几日京中大疫已是不可收拾,除流民外,京人患病者十有七室,兵丁不敢巡查,衙役各奔回家,百官府中也是大门紧闭,时而有哭声传出,有些府中,已是许久不见生人出入,就连外出采买之人也不见。有人怀疑,应是阖府上下死绝了。”
“此外,没有官府管事,流民四起,烧杀掳掠之事屡见不鲜,京郊处已经堆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尸首,许多流民见京中萧条至此,已向更南方或更北方迁移。”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杨启邢惊道。
“想来是那些人以为到了南方病症便能好转吧,患此大疫者,虽不是立死,至少还可活半月之久,他们见京中没了指望,向南迁移也是常理。”
杨兴答道。
这是杨兴会错杨启邢的意了,杨启邢惊讶的并不是这些流民的迁移,而是这鼠疫的传播速度和造成的后果也太夸张了,政府瘫痪,官员阖府死绝,遍地死尸,几如末世!等等,还有一些地方不对劲!
“如你所言,若是兵丁不巡视,衙役不存府,我杨府如何能保得这般平安?”毕竟杨府有个神猫转世的传闻已经传了出去,而这次大疫是因老鼠而起的法也得到了证实,这些难民怎么会舍弃他杨府这根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反而继续向南迁移??
杨兴闻言,只是低头不语。
“你且如实来!”
杨启邢见状,心中越发觉得此事古怪,打算刨根问底。
杨兴只是道:
“公子勿怪,老祖宗吩咐过,此事不得告予公子知晓。”
“如何不能告诉我?!到底何事?是不是与家中二三子这段日子消失了大半有关?”
杨府中的家丁护卫有百余人,加上疫病前投靠来的二三子人数在三百左右。
疫病爆发后这个数量急剧增加,杨启邢让杨兴大概点过人头,不算他们的家人,能舞得起刀挽得了弓的二三子竟是达到了千多人!
而前段时间二三子每隔一两日就会消失一两百人。
直至今日留在杨府中守卫的护卫和二三子只剩下了百余人,其余人皆是不知去向。
此事本就蹊跷,如果再把这些人的失踪和杨府在这大疫中得以平安的事联系在一起。。。。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浮上心头。
“公子聪慧,兴不能及公子万分之一也。”
杨兴变相的承认了杨启邢的猜测。
“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是动了刀兵?!自大疫起时我便一直呆在府中布置防疫,为家人和二三子下药整治,外界消息,一直是从你这里听来的,我也一直信以为真!杨兴!你我一同长大,我更以赤心推入你腹中!你可是要负了本公子?!!”
到最后,杨启邢已是横眉拍案起。
杨兴受此一激,眼中一红,立刻便道:
“公子活得兴家室性命,家中护得兴家室安康,兴虽未曾读过圣贤书,却也知忠义二字!公子和家中但有差遣,便是刀山火海,兴也受得!”
“敢受刀山火海,却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好一个知忠义!你若真知忠义,那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一日!!”
杨兴受了激,张口便大声喝道:
“第一日!府中二三子受命驱散府外聚集要公子给他们治病的流民,伤其七人,流民四散。”
完后,杨兴便大口喘着粗气,且带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而杨启邢的眉头则是越皱越紧,努力告诉自己保持平静,然后沉重的道:
“继续。”
“第三日,流民重新聚拢,且数量众多,部持有削尖的木棍,老祖宗调集二三子,一个冲阵,斩五人,伤三十一人,流民四散。”
“第四日,公子接了旨意,却称病在府不去宫中,公子的名声也彻底传开,老祖宗似也预料到了以后可能会有些麻烦,便让人在府外的几个要地修建了一些简陋工事,立起了几道木栅栏,我记得当时还有几个官府的官差过来询问过我们家意欲何为,似乎是想敲诈点好处,老祖宗当即就让人将那些官差打了出去,这些人也是见利忘命,唬唬那些户也就罢了,老祖宗可是当朝光禄大夫,怎会不知朝廷各构那时已是彻底崩溃?别当差的,就连临安知府都不知跑哪。。。。”
“别跑题,正事。”
“是,后来那些官差再也没来过,咱们杀了几个人后,那些流民倒也有几日不曾在府外闹事,咱们又立了木寨,他们也进不来,只是公子的名声传出后,木寨外的流民一日多过一日,到了第八日,那叫个人山人海啊,放眼看去都看不到边的那种。他们见得自己人多势众便又开始鼓动要见公子,要公子出来给他们治病。”
“那天老祖宗将家中养的二十多匹驽马分与二三子,全数交予丁护院指挥,要这丁护院不愧是襄阳退下来的郎将,咱们府中这么多年的饭食还真就没白养他,丁护院先是将府中所有弓弩下发。”
“有些二三子来投奔我们家本也是带有短弓的,再令这两百余有弓弩的二三子上前,听号放箭,只射了两轮,倒了约有二三十流贼吧,偌大的流贼就彻底乱了,丁管事再令二十余骑裹好防护疫病的布条只一个冲阵。”
“公子你是没看到,那些流贼跑得呀,,书的是怎么的来着?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那天我记得好像是斩了八九十人,伤者百数人,不过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人踩死踩伤。”
“再后来直到现在,老祖宗每日都会派二三子去打散木寨外的流贼,也不派人冲阵,主要是怕一不心染上了疫病,只是令二三子每日都射两轮箭,每日都能射倒十余流贼,今天听流贼已经退到离木寨有十里远的地方了。”
杨兴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脆响,确实杨启邢上的茶杯摔落在地。
“完了。。。完了。。。”
杨启邢如是喃喃道。
“公子莫要惊慌,现下的光景,我杨家就是把那些流贼全部屠了,也不见得会有官府来管,不定圣上知晓了,还要夸奖老祖宗治疫有功呢!那些流贼身上可都带着疫病!”
杨启邢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杨兴。
也是,宋之前,也没什么像样的农民起义。
起义了也很快就被压下去,都是土鸡瓦犬之辈,不足道哉。
可他们不知道元末时的红巾军!
他们不知道明末时的闯贼献贼!
此辈甲兵虽差,却人多势众,此辈虽为蝼蚁,蚁多亦可覆象!
更何况是这样一群染上绝症时日无多的人?
唯一希望便是杨府,便是自己!
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爆发出来的力量难以想象,为了活着,他们会摧毁所有拦在杨府和他们之间的事物。
若是早些时日,杨启邢倒可设法安抚这些流民。
虽府中的药材粮食仅仅只够支撑府中之人和二三子的用度。
可开几粥棚,派人去流民聚集处逛逛,散发少量药材,至少可以给这些流民以希望,让他们在等待希望中安静的死去。
现下可好,杀了如此多的人,再开粥棚给他们看病他们也不会去信。
不过杨启邢也怪不了老祖宗,这位老人的心理杨启邢算是摸清了,那些流民在府外聚集时,老祖宗管也不去管他。
只是在流民喊出要见自己,要自己去给他们治病时,老祖宗才派人前往驱散。
接下来的几次驱散也皆是如此。
自己是杨家嫡系的独苗,以老祖宗那个性格,别让自己去流民堆里,就算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在老祖宗看来都是罪大恶极!
连皇帝让自己去看病老祖宗都拒了,况呼流民?
老祖宗平时看得那么明白的一个人,一旦任何事物联系到自己后,似乎立刻就变了一个人!!
杨启邢心情复杂,不知识该悲愤还是该感动。
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他理应悲愤,只因这些死难的流民何辜?他们只是染了疾病不知所措,想找人给他们医治罢了,却换来弩箭加身,家破人亡。
以现在这具身体的角度他理应感动,老祖宗对自己维护至此,甚至有人敢有伤害自己的念头,老祖宗都会第一时间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皇帝也好,流民也罢,休想伤得他孙儿一根毫毛!
杨启邢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起身,理了理衣摆,道:
“走,与我去见老祖宗。”
此时杨象升正坐在旁屋堂上,下首是殿前司都虞候耿武涛,其子耿成文束立于其后,一文一武,二人之前也没什么太大的交集,按理应是坐不到一屋,此时却是如多年至交般相谈甚欢,真乃一奇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