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萧月白放下了茶碗,睡意早已一扫而光。
她走到窗畔,轻轻推开窗子,冷风登时吹了进来,令她了个寒噤。
惨白清淡的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肩头上,原本柔美的身姿,此刻显得柔弱无助。姣好的容颜,在月色里尽是凄楚。
萧月白只觉得满心酸苦,那分明只是一场梦魇,但却宛如亲身经历一般给她带来了切肤之痛。
在梦中,她和陈博衍鱼水一夜,陈博衍便匆匆离去,丢下她自己在南安寺里度日如年。
没能安宁多久,她的父亲安国公萧覃便被人告发,与陈博衍翁婿同谋,并暗里助其逃逸。父亲担不起行刺皇帝的重罪,不愿拖累家人,横剑自刎。母亲闻听噩耗,也追随而去。丢下她一人,孤苦伶仃,依附着淑妃。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孕,那是陈博衍的骨肉。
萧月白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姐,一个孤身女子,未婚有孕,那是何等的仿徨无助。但她还是决意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毕竟这是他们的孩子。
淑妃又惊又喜,尽管觉得此事有些出格,还是尽力的照料着她。
然而好景不长,萧覃夫妇身故之后,安国公的爵位便落到了萧月白二叔的手里。她被二叔二婶强行接回了府中,其时淑妃已然失势,无力抗衡。而她,也毕竟还是安国公府的女儿。
回到府里,萧月白方才知晓,自从父母过世,祖母便即病倒,安国公府已落入了二房掌控之中。
二婶告诉她,皇帝驾崩,太子登基,陈恒远要她入宫为妃。
萧月白自然是不愿意的,生性安静柔顺的她,罕见的激烈反抗起来,甚而将自己已非完璧之身且身怀有孕的事抬了出来,告知她二婶。
然而,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二叔二婶争荣向上的心,二婶带着人,给她强灌了堕胎药。
直到了眼下,萧月白都仿佛还能感受到温热的血从下腹涌出,顺着腿往下流的感觉。剧痛和恐惧,像铁爪子一样牢牢的抓住了她。梦里的这个夜晚,她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第一次,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等她身子痊愈,安国公府便以一顶轿子,将她强行送入了宫中。
梦里的萧月白没有哭闹,她安静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顺顺当当的就进了宫。
她已经不知道惧怕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精致瓷偶,任人摆布。只是私下里,她悄悄磨锋利了发簪,戴在了发髻上。
宫禁森严,也只有这个能带进去。她要陈恒远,替她没出世的孩子偿命。
当然,她没能成功。
陈恒远尽管养尊处优,到底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萧月白仅仅只是划伤了他的脸颊,便被他推在了地下。
陈恒远目呲欲裂,赤红着两眼,疯了一样的向她吼叫,质问她老四难道就那么好,值得她将身家性命都赌在他身上?!
萧月白却只是笑,她笑得花枝乱颤,泪花满眼,而后掉转了簪子,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夜风来袭,萧月白闭上了眼眸,任凭刺骨的寒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喉咙好像很痛,肚子也好像很痛,这些并不真实存在的疼痛,一点点的啃噬着她。
萧月白摇了摇头,甩开这些困扰她的思绪,重新睁开了眼眸。
院中月色深深,夜冷如冰,映在萧月白的眼底也是一片冰冷。
梦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并不全然清楚,但她绝不肯让那些事在现实里上演。
那些苦,她不肯吃。那些痛,她也不想受。
她安国公府世代忠良,她的父母为人慈善,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至于陈博衍,梦里她没有等来他的疼爱,梦醒来她也不算要了。
模糊之中,后来他好似真的回了京,风□□派,前呼后拥,但这些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和她的孩子,都已经死去了。这场梦太过真实,她不敢不当真。
萧月白觉得,这一切不幸的根源,都在陈博衍身上。既然如此,只要割断了同他的联系,兴许就能免于一难。
虽然不知到底会如何,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萧月白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退亲。
尽管安国公府同淑妃关系密切不是一日两日,但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总还是冒险的。
横竖陈博衍也不喜欢她,白日里他一反常态的亲昵到底因为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一个从到大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的男人,怎么会一夕之间就喜欢她了?
而梦里,他会抱她,大约也还是因为那凄凉的处境,人在这种境况里,总会想要寻求安慰。
萧月白并不恨他,但她怨他。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呢?
至于她自己对于陈博衍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她不愿深思。
她在窗畔停留了片刻,直至身子被风吹到冰冷僵硬,方才关了窗子,重回床畔睡下。
翌日清,萧月白才醒来便觉得头疼欲裂,身子发沉,虽然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她想摸摸自己的额头,却觉得胳膊沉到抬不起来,不由呓语了一声。
明珠在外头听见声响,连忙过来,起床帐一瞧,只见萧月白那张精巧的脸烧的红彤彤的,顿时吃了一惊。她探手过去,在萧月白额头试了一下,又连忙缩回手去,口里道:“好烫!好好的,姑娘怎么又烧起来了?”
言语着,她叫来琳琅:“你在这里守着姑娘,我去告诉太太!”
萧月白躺在床上,人虽烧的昏沉,心里却还明白,她出声叫住了明珠:“你在这里,让琳琅去。”
明珠不明所以,还是依着姑娘的吩咐留了下来。
萧月白侧了身,向她低声道:“今儿府里要发人来送香火银子,若没错,该是程嬷嬷来。你去主持那儿,把她喊来。悄悄儿的,别叫王姑姑知道了。”
明珠这方醒悟过来,这是昨儿姑娘交代过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她病得这样厉害,竟还记得。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将外头守着的两个丫头子叫来仔细叮嘱了几句,方才披了衣裳出去。
明珠一路走到主持的住处,程嬷嬷果然在,正同着主持吃茶闲讲。
明珠一见了程嬷嬷,当即道:“嬷嬷,姑娘又病了,您老快去瞧瞧罢。”
这程嬷嬷原是萧月白的奶母,可算是看着萧月白长起来的,等她大了,她才到萧老太太甄母那儿去领了个差事。
然而萧月白却还是她心头的疙瘩肉,有个风吹草动,她便比谁都焦急。
一听这消息,程嬷嬷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嘴里道:“姑娘又病了?!昨儿不是送信来,姑娘已大安了么?!老太太听了,还欢喜的多吃了一碗粥呢!”言语着,竟也不及向主持告辞,抬起步子向外走去。
明珠倒没忘了礼数,朝着主持微微福了福身子,方才急急跟了上去。
这南安寺主持水月,是个年近四旬左右的尼姑,生的眉清目秀,皮色白净,做这一方主持,凭的不是佛法精通,却是精通人情世故,长袖善舞。
她听闻这个消息,手里转着楠木念珠,长声呼道:“慧心!”
话音落地,隔间走来一名青年尼姑,恭敬问道:“主持有何吩咐?”
水月道:“适才听闻,萧家姐又病下了。待会儿,你替本座去慰问一二。”
那慧心眉宇微动,轻轻道了一声是。
程嬷嬷急匆匆的朝着萧月白住处走去,一路上一叠声的问着明珠,姑娘怎么又病下了,怎么不仔细服侍云云。
明珠还记得昨儿萧月白的交代,便将她昨日在园中扭伤脚踝的事了,又道:“不知是不是因这伤,今儿早起,姑娘就烧的厉害。”
程嬷嬷啊呀了一声,一跺脚大步走去。
来到萧月白的房里,琳琅去请太太竟还没回来,屋里只得几个丫头守着。
程嬷嬷是府中老人,又是萧月白的乳母,也不必通报,径直就进了房。
她走到床边,看见萧月白病猫儿一般的窝在被子里,精巧的脸烧的通红,眯着眼眸一声不响。
程嬷嬷只觉得心里生疼,伸手便摸了一把姑娘的脸,咬着牙低低道:“我的姑娘,怎么就烧成这样!昨儿还送信好了,今儿怎么又病了!明珠才你昨儿还摔着了,这出门子怎么没人跟着?”
嬷嬷的手,粗大温热,抚在脸上,颇有几分懒洋洋的舒服。
萧月白瞧着嬷嬷那圆胖的脸,杏眼眨了眨,顿时就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滴。
她泣诉道:“嬷嬷,我想回府去,我想爹和老太太,还有柔姐姐,我不想继续住在这寺庙里了……”
她嗓音本就软嫩,带了哭腔,越发的柔酥起来。
程嬷嬷看着自己一手养起来的姐,这会儿像只受了无穷委屈的猫嘤嘤啼哭着,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女人那天生的护犊子心性发作起来,摸了摸萧月白的头顶,大声道:“姑娘尽管放心,待老身回去,定然和老太太好生一,派人来将姑娘接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