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萧逸安不知这两人在什么,问道“你们两个,什么哑谜呢”着,便自陈博衍手中将那一叠纸张拿了过去。
到手一瞧,光洁的雪浪纸,细细密密的蝇头楷,字迹工整娟秀,是妹妹的亲笔。
萧逸安将这几页纸读完,倒没多想,抬起头道“我瞧着,月儿这主意倒是好,只是需得着紧办了。”
陈博衍微微颔首,道“也还不晚,人命官司怎么也得查访个十天半月,方好开堂审理。紧着办,倒来得及。”
萧月白看这两个男人商议的有来有往,这虽是她的主意,却还是有些怔了,她道“你们别急啊,这交给什么地方印,怎么传出去,我还没有想好呢。总还得找个可靠的书局,不要把我的名字传扬出去。然而京里的四大书肆,没有不识得我的。我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
萧家是书香门第,上至甄母,下到萧月白萧柔这样的辈,无不喜爱看书。萧覃夫妇管束女儿极其严格,日常不许她迈出二门一步,却准她去书局买书。萧家从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旧成见,这夫妇两个也都认为,女孩子多读些书,增长见识,绝无坏处。
因而,这京城里的有名书肆都识得她,也认得她的字迹。
当然,以那些书肆的声名,无名卒的书,怕也不肯收。
萧月白为此苦恼了一段,实在想不出法子来,但看这两个男人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问了起来。
萧逸安听见妹妹的问话,笑了笑,看向陈博衍“怎么,你还不么要瞒着我妹子,到什么时候”
陈博衍薄唇轻抿,握了握萧月白的手,淡淡道“月儿,你听过文心书肆么”
萧月白自然听过这个名字,这间书肆是京里新开的,虽是间新店,但所出书籍质量上乘,用的是上好的铜版纸,印刷的字迹也十分清晰,装帧华美,还有精巧的书签相赠,便极受士人秀女的喜爱。更妙的是,这件书肆所出书籍,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虽都是些戏曲杂文、话本,但内容新奇,辞藻华美,动人心魄,除此店外,别处更无有售。因而,这间书肆所卖书籍,甚是走俏,时常有一书难求的情形发生。
饶是安国公府这般的财力地位,萧月白也日日发人到店里去守着,免得上了新书买不到。
这家书肆,在上辈子也还是没有的。
自从那一觉醒来,她的生活方方面面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以至于都有些惯了,对于这间书肆的出现并没觉出什么异样。
现下,陈博衍既然这样问她
萧月白只觉心中灵光一闪,不由脱口而出“博衍哥,难道那间书肆是你开的”
陈博衍向她一笑“月儿当真是聪明,一点即透。”
萧月白只觉得惊愕,自从她知道前世的事起,才过了多久,陈博衍居然开出了一间书肆。
惊讶之余,她大概也猜到了陈博衍开这间书肆的意图,心中生出了几分的怨怼。
她在南安寺与安国公府中,日日为将来的事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陈博衍却在外风生水起,她怎么能不生气她不想被蒙在鼓里糊涂度日,她想和他并肩前行啊。
陈博衍看着那张桃色的脸拧了起来,晶亮的眼眸里明显的现出了埋怨,晓得她要生气,忙道“我本是要告诉你的,只是一时没得机会,如今你不也是知道了”
他正哄着萧月白,偏偏萧逸安在旁凉凉道“这尚未成亲,就瞒着未过门的娘子挣私产,待将来成了婚,可怎么了得我妹子天生良善,怕不是要被你狠命的欺负哦。”着,蓄意摇头叹息。
他本是个性格稳重之人,但看着自己疼爱的妹妹同陈博衍那眉来眼去、情意绵绵的样子,忍不住就吃起干醋,便忍不住的想给他添点儿堵。
果不其然,陈博衍听了这话,恨得牙根痒痒,他正愁不知怎么哄萧月白,偏偏萧逸安还在一边火上浇油。
倒是萧柔,看他们笑起来,忧心忡忡道“四爷,这是您的好意,但恐书印出来,再把你牵扯进去,倒连累了你。”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萧月白自也明白这里面的轻重,陈博衍是皇子,私自开办书局,印书售卖,广传民间,这不追究则以,追究起来,完全可以栽他一个不臣的帽子。
毕竟,白纸黑字的东西,是最能害死人的。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心,放在膝上的手,忽被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掌盖住。
她一惊,抬头正对上陈博衍那深邃的眸子。
陈博衍握着她的手,向萧柔道“三姑娘,你且放心,这等事再做不机密,那也不用再做什么事了。”
萧月白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嘴角泛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她知道陈博衍这话其实是给她听的。
四人商议了几句,陈博衍到底是个外男,萧柔不便多留,略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萧逸安为给他们两个留独处的时机,便也寻了些借口回房。
一时里,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二人,屋里静静的,竟不知什么为好。
萧月白拈起一枚松子穰,放在陈博衍手中,红着脸轻轻道“怎么不话想是没有正事,就没话跟我了。”
陈博衍瞧着她,将那松子穰丢入口中吃了,方才道“以往怎么没发觉,你是这么个刁钻的妮子。我跟你热切,你我花言巧语的哄你。我规矩起来,你又我没正事便想不起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好”
萧月白倒没料到他竟会起这个,脸上红晕更甚,轻轻斥道“我哪里知道你该怎么样你一个大男人,自己心里没有主意竟要来问我。”
陈博衍笑了笑,以前倒是从未见过她这俏丽调皮的一面。然而无论是她端庄温婉的样子,还是这样俏皮嫣然的模样,都是为他所喜的。
他没有接话,却转言问道“月儿,周枫的事情,你怎么这样上心竟然还费心费力,写了这样一出折子戏来。这戏本子,费了你不少力气吧”
折子戏可极不好写,除却剧情铺排,其中人物唱词,场景描绘,皆需押着词牌曲牌,一首首填了,极为劳心费神。
萧月白交给他的戏本,读来只觉辞藻警人,一环一扣无不扣人心弦,里面下的心血功夫,可见一斑。
陈博衍想到她为了除自己之外的男人,竟然这般耗费心血,虽那人是自己的表弟,还是忍不住的大为吃味。
萧月白瞅了他一眼,斥道“那是你的兄弟,何况还有柔姐姐呢。”
陈博衍却十分的不是滋味,她心里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她祖母、爹娘、亲大哥外,还有一个萧柔,如果她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不然等成婚之后,把她关起来好了,藏在自己的窝里,谁也不给瞧,她就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陈博衍知道这种念头又蠢又疯,但他偶然也会在心里这样幻想一番。
心里琢磨着,却听那柔软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再,我还是为了帮你。”
陈博衍一怔,萧月白低着头絮絮道“胡家闹出这样的事来,除了想讹上周大哥,我心里思量着,还有一多半的原因在胡氏身上。胡氏犯下那样的大罪,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胡府也难逃干系。胡府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来,大约是为了想替胡氏,在皇帝跟前博个可怜吧。胡氏若能翻身,对你、对你自然是不好的。”
陈博衍听了她这一番话,半晌无言。
他的月儿,当真是聪慧
到底是未曾成婚的男女,不便多处。
陈博衍只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动身离去。萧月白把他送到了二门上,两人依依不舍的又了几句话,方才别过。
陈博衍不时的溜进国公府,萧覃其实也偶有听闻,但因林氏同他置气,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不知情。
陈博衍离了国公府,没有回宫,马走了许久,七转八绕的进了一处胡同。
这胡同外围是做皮肉生意的人家,白日都紧闭了门户,直到了晚上掌灯时分,那才是热闹的时候。
他一路进去,走到一处院前下马。
院子守门的人瞧见,慌忙上来接了缰绳,又向里扬声道“主人来了”
陈博衍迈步入门,绕过青石影壁,迎面便是一阵嘈杂声响,工人往来运送纸张成书,连同那油墨的气味儿,构成了一副极热闹的画卷。
他大步往里行去,才走到堂上,里面便迎出一个人来,朝他一躬身,道“四爷,有日子不见了,里面请”着,遂又吩咐道“给四爷泡好茶”
陈博衍淡淡道“不了,我急赶着回去,只是有一样手稿,要交于你印。”
那人听,竟也不顾什么礼数,顿时伸出手来“竟能让四爷亲自带过来,想必是什么旷世奇书,快拿给我瞧瞧。”
陈博衍倒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那一卷手稿自怀中取出,递给他。
这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上下,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青布袍子,足上一双千层底,头上只拿根发带束了,颇有几分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之态。
他将手稿接了过去,便忙忙读了起来,神态一时痴迷一时沉醉,倒更像一只书虫。
半晌,他忽将手一拍,高声赞叹道“果然绝妙,遣词造句,辛辣无比,此人笔力甚高,想必是一位饱学之士,求四爷引荐,让在下当面讨教一番,也就不枉了来世上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