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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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掌灯时分,萧月白散了头发,只着一袭月白色薄罗纱衣,在灯下绘着什么。

    明珠过来,剪了剪灯花,道“姑娘,夜深了,仔细眼睛。”着,又勾头看了一眼,见她正画着些什么,遂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姑娘许久不曾动画笔了,怎么又想起来作画了看这画,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人物竟是白描的,怎么突然想起画这个”

    萧月白笑了笑,道“想着给之前那卷戏添些人物绘像。”

    明珠有些咋舌,道“好端端的,姑娘突然好起这个来了”

    萧月白放了笔,懒散一笑“只是觉得有趣,天天闲着也是闷得慌。”

    明珠却道“姑娘,四爷果真会把书印了么”

    萧月白一怔,问道“怎么呢他都拿去了,为什么不会印”

    明珠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如今这世上只见男子的笔墨流传,哪里见过女子的手稿刊行于世的再,四爷同姑娘又有婚约,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未来娘子的名字在外头叫人传来传去呢四爷纵然把姑娘的手稿拿去,也未必肯印吧。”

    萧月白听了这话,竟然愣住了,仔细想想明珠的却也有理。

    从以往两人的相处,她也能感觉到,陈博衍并不喜欢她干涉他的事情,更不喜欢她过问外界。

    他还是喜欢,她能像世间别的女子一样,安静贤淑的待在后院之中,然而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陈博衍坚持如此看法,她能怎样呢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将来也总会嫁给他,胳膊拗不过大腿的,大概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想到这儿,萧月白只觉得索然无味,看着案上画了一半的绘像也没了兴致,她吩咐明珠将笔墨都收了起来,梳洗之后便去床上躺下睡了。

    又隔两日,元宝果然赶了车来,到那胡同院前。

    他跳下马车,高声道“兰先生,可好了不成”

    话音落,但听院中一阵脚步声响,兰春生顶着两只乌黑眼圈,出现在了院中。

    今日天气和暖,他敞着衣襟,走上前来,道“这一日一夜,可熬煞我也好容易才将四爷要的书册印足数量,你回去可要跟爷好生,这工钱须得给我加上”

    元宝笑了一声“您可算了吧,想着您之前落难的时候,在江南窑子里耍光了钱,被人家鸨子扣在屋里不能走,几个龟奴把你摁在院中个臭死,不是咱们爷花钱将你保出来,你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到了京里,这每日里好饭好茶,又是绸缎衣裳,你还要什么红袖添香,四爷可没一个不字。如今不过用着你半点,你就嗷嗷叫起苦来,还要四爷多加工钱给你。你倒是先把之前吃的用的都还来再算吧好不好,换个人来,也是一样”

    元宝是个太监,嗓音又尖又细,在这僻静的胡同里显得极其高昂,刺的兰春生耳膜生疼。

    兰春生其实并不知道那位四爷到底是什么人,只晓得他身份尊贵,家里排行第四,所以他身边人尊称一声四爷。

    他之前写玉梨记走红,得了一注钱财,就在江南的青楼买笑追欢,不慎便将银子都扔在了那销魂窟里,被人扣住走不脱,险些丢了命,所幸碰上陈博衍派来的人来请,这方得救。

    到了京城,陈博衍将他安置在这院里,要他理这文心书肆,倒也不拘他平日里写什么,印什么,只是放了个账房在这里管着银钱往来,其他一概不问。

    这于兰春生而言,真是如鱼得水,他借着书局的便当,一展生平抱负,每日痴迷于写书印书,这书印出来便有人来取,再到市面上售卖。连出了几本,在市面上都卖的不错,他兰春生的名头也渐渐了出来。

    这时候,如若陈博衍真的将他撵走,那可真如挖了他的心肝肺一般。这生活没了着落还是事,他到哪儿再找一间能这样任凭他胡为的书肆再,他那些书中颇有些对朝廷不敬的隐喻,就这么散了出去,竟也没出什么祸端。那位四爷的权势,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样的人,不是他一个落魄文人能招惹的起的。

    换成以前,他还敢拿乔,但想到那份神秘手稿的主人,他便再也不敢动那心思了。显然这位陈四爷,不知在哪里又请到了一位高人,那是靠不着他了。如若干得不好,只怕就把他给替了也不算什么。

    兰春生只觉得脖子后头一凉,惊出了一背的冷汗,连忙作揖赔笑“我不过是随口笑罢了,哥莫往心里去。”

    元宝瞟了他一眼,道“先生笑呢,那也罢了,就怕先生多了就惯了,哪天四爷过来,您也这样,就要惹祸了。”

    兰春生唯唯诺诺,忙指挥着院里的长工将已捆好的书提了出来,装上车子。

    元宝随手拿了一本,略微翻了一下,一股油墨味喷鼻而来,书册里的字迹清楚,装订也没有错漏之处,看着长工将书册全部装上车,方才赶车离去。

    兰春生站在院门口,目送那车子远去,搔了搔头,方才又进院去。

    原本想着借这个机会,从元宝嘴里问出些那著书人的事,谁晓得竟被这厮拿了一道。

    强将手下无弱兵,那陈四爷手下使唤的人,也都是精明干练之辈。

    然而仔细想想,那元宝嗓音尖锐,不似寻常男子,难道因还是少年的缘故么不日,京中那些流动的书贩子,忽然力推起了一本冤屈记。

    这些书贩子不比京里那些有名望的书肆,大多是推着车或干脆挎着个篮子,搭些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品,在各学堂书院外面蹲点售卖。

    这学堂里的,固然都是读书人,但这读书人也并非各个都家境优越,买不起那四大书肆的,又不能少了书看,便时常光顾这些摊贩。

    久了,这摊贩聚拢成市,倒也是京城一景。

    这天,松风书院散了学,那些头戴浩然巾、身着棉袍的书生们,三三两两的自里面出来。

    其中有那么几个,走到书贩子跟前,问道“这文心书局可有什么新书”

    那贩忙从篮子里取了一本书出来,双手捧着送了上去。

    那人接过,见是靛蓝的封皮,冤屈录三个大字印的规规整整,下头又是一溜字写着萧竹君著。

    一旁便有人道“年兄,看什么呢这贩子手里的,能有什么像样的好书还是放着,咱们一道去沧浪书局瞧瞧为好。”

    那人却摇头道“你是不知,近来京里新出了一家文心书局,书新奇,印的又好,我看了几本,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可这事也奇,这文心书局没个固定的店面,也不在那四大书肆里卖,就在这贩子手里传。我买过几次了,真真都是好书。”

    他同窗听,也凑过头来看,随口了一句“这纸倒是好,印的也规整。”便跟着读了两句,不由惊叹道“这是折子戏,然而这等词句行文,真有大家风范。”

    那贩乘机道“各位秀才老爷不知,这是文心书局新上的书,都是才印出来的,整个市面上也没几本。的还是使了人情关系,走了后门,这才弄到几本。您再晚些,就卖光了。”

    那几人听着,又看书果然是好,便纷纷掏了银子来买。

    这些人买了书,回去须臾看完,便赞奇书难得,虽只是一出折子戏,但词句警人,行文老辣,想必是出自哪位隐世高人、当世大儒之手。

    他们其中一些人,之前就曾读过文心书局署名兰春生的话本,两相对比,只觉这萧竹君的文笔更为雅致,字里行间多了一份秀雅之气。两者相较,本是伯仲之间,但只因这一分秀雅细腻,萧竹君倒还压了兰春生一头。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冤屈录与萧竹君两个名字,倒是在书院里名声大噪起来,竟而弄到一书难求。落后,渐渐又传到民间,便有书的先生,将故事改成了评书,在茶馆瓦舍各处演,每场皆是人满为患。

    更因这本冤屈录本就是折子戏,有京戏班子改了演出来,亦是备受欢迎。

    不论是书的,还是唱戏的,皆把书中角色那自幼丧父、备受欺凌、含冤莫白、被迫与母分别的情形,演绎的凄惨哀怨,婉转动人。

    无论是茶馆还是戏院,但凡是这出,观者无不落泪。

    如此一来,旁人还未怎样,胡府的人却先坐不住了。

    这所谓做贼心虚,人虽没点名道姓的是他家,但他们就是觉着那些戏里书里,的就是他们,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胡府的老太太,平白没了个孙子,正在伤心上火,诬告周枫的事,也不全是胡欣儿的主意,也有她自己要出口气的意思在里头。

    就在这当头上,京城里居然传起这故事来,还编排她孙子得脏病死的,诬陷浑赖好人,这老太太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她人老糊涂,又当了半辈子的老祖宗,府里出过一个皇后一个宠妃,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即就吩咐管家,带了一伙下人,去砸了京城最大戏班的场。

    作者有话要放在现代,这叫大v,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