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陈博衍微怔,便又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子。
相较于之前,姚软儿仿佛瘦了几分,越发显得单薄起来,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跑。然而那眉宇间的神色,却退去了稚嫩生涩,多了几分成熟。
似乎一夕之间,这个姑娘就长大了许多。
陈博衍微微有些动容,这个姑娘两世命都不算好,上一世是凄惨收场,这一世又险些成为陈恒远构陷自己的牺牲品。尽管如今那事并没成功,她也告发了胡欣儿,却也惹得太后与皇帝的厌恶,在宫中越发的艰难。命运于她而言,可谓是毫无善意。
他不是不知道姚软儿对自己的心思,但他到底有萧月白了。
前世不管是身为叛军首脑,还是称帝之后,都有许多女子向他献爱示好,然而再多的莺莺燕燕,再美妙的如玉佳人,都无法走进他的心底。他始终念着萧月白,从未有过更改。
只怕世人都想不到,这位权倾天下的帝王,后宫里竟无一个能够伺候他床笫的女人,他宁可怀念着萧月白留给他的柔情抚慰着自己度过一个个孤寂的夜晚。
没有谁能取代萧月白的位置,这与情爱有关,但更是陈博衍心中的执念。
陈博衍是同情姚软儿的,但并不算表示什么,以免令她误会因而生出些不该有的期待来。
但听姚软儿又道“之前多有得罪月白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见谅。”
陈博衍侧首,淡淡道“内子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郡主不必介怀。”
姚软儿死死的咬着唇,面上却现出了一抹笑意,她道“四哥,你不用担心,我再怎样糊涂,这点子骨气却还有,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陈博衍默然,半晌才道“郡主能想通,是最好不过。”
姚软儿笑了笑,没再多什么,便过去了。
太后有意要萧月白早日过门,便将此事同皇帝商议。
陈博衍若然成家,自然不能再以皇子之身居住在宫中,需得封王开府。
既然四皇子封王,余下的几位皇子,自也顺理成章了,这却也是太后的目的之一。
皇帝是无甚不可,后宫中那几位皇子的母妃则是喜出望外,儿子封王开府,将来皇帝大行,她们也能跟着儿子搬出宫去住了。
于是这些日子里,长春宫道贺之人络绎不绝,人人都是喜气洋洋,只除了陈恒远。
陈恒远没有想到,他之前同胡欣儿一场筹谋,竟然间接催促了的陈博衍与萧月白的婚事,这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在自己的宫中大发雷霆,将不慎犯了些错的宫人重重责罚了几个,胸膛中憋闷着的怒火方才稍微平息了些,遂阴沉着脸,在宫中转来转去。
有幕僚劝慰道“太子殿下何必这等焦躁,四皇子娶亲之后便要封王,于太子储君之位的安稳是一件好事。”旁人便也跟着附和。
陈恒远将手一挥,斥道“尔等知道些什么陈博衍若娶了萧月白,安国公府必然就站在了他那边。何况,我怎能甘心甘心就这样将月儿拱手相让”
众人看他竟然将心底私欲宣之于口,对自己弟弟的未婚妻心生觊觎并毫无半分羞耻之意,不由诧异震惊。
陈恒远立在廊下,看着远处宫室的飞檐翘角,不发一言。
有人过来奏道“殿下,京里近来新出了一家文心书肆,在各学堂书院中名声甚广,时常集会,笼络人心,臣只恐”
他话尚未完,陈恒远便断道“区区一间书肆,能翻的起什么风浪这等事,往后不必来回我”言罢,他心烦意乱,又道“今日议事便到此处,尔等退下罢。”
一众幕僚看太子竟是这般品性,各自摇头叹息,依次离去。
原本,孝靖皇后还在世,对陈恒远尚有教养制约,然则这刻于骨子里的秉性却是轻易改不得的,只是人前不敢过于显露。孝靖皇后过世之后,胡欣儿便同陈恒远狼狈为奸,虽胡欣儿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因着利害相关,对陈恒远的性子总还能约束几分。
然而如今这两人都不在了,陈恒远便如脱了缰的马,横冲直撞,那自大张狂又自负的性子便显露无疑。
他身边虽也有几个远见卓识之辈,算是孝靖皇后当年托付之人,能时不时的上几句劝谏之言,然而陈恒远却只愿听顺耳的,渐渐这些人便被排挤开去,又恐惹怒太子,再不敢多言一字。
稍加时日,陈恒远身侧便只余下一些溜须拍马、逢迎媚上的人,这些人揣摩他的心性,更是无所不为起来。
这喜讯传到安国公府时,阖府上下虽有些吃惊,却都十分欢喜。
尤其是老太太甄母,安国公府中已许久没有过喜事了,萧月白是她最为疼爱的孙女,如今要出阁,自然是十万分的看重,每日叮嘱林氏仔细预备。
好在萧月白的嫁妆是早前就备下的,亲事提前虽有些手忙脚乱,倒也不算匆忙。
虽亲事提前,陈博衍封王开府,府邸亦需酌定修缮,再快也还需要时日,礼部遂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下旬的一黄道吉日。
喜期既定了下来,林氏便严格约束起女儿,平日只许她昏定省到甄母跟前问安尽孙女的礼数,别处一概不许去,只准在闺房里学规矩,连花园也不许她去,更别迈出二门一步了。
萧月白这般被关在家中,只觉得自己仿佛坐牢,气闷不已。
憋闷的久了,她忍不下去,便悄悄使人传信儿给陈博衍,要他想法子接自己出去透透气。
于是,元月下旬陈博衍便来安国公府,邀请萧家姐妹同萧逸安于花朝节那日到城郊芷园去踏青游玩。
因是陈博衍来邀,又是甄母点头答应的,林氏便也无法拒绝。
萧家姊妹平日里难有出门的机会,听了这个消息,各自欢喜不已。
萧月白倒还罢了,萧柔听闻周枫也去,不由柔肠百结。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等周家前来提亲,然而媒人来了几个,却没有一个是为周枫来的。
等来等去,她也毛躁起来,心中想着等见了周枫,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凭什么,让她一个姑娘等上这么久
到了二月二这日,陈博衍来府上接人,林氏先将女儿叫到屋中仔仔细细叮嘱了许多,临了竟还添了一句“月儿,虽你和四皇子婚期将近,但相处之时必要恪守礼数,别一时情迷放浪起来,失了分寸。不皇家规矩森严,即便你过了门,也要吃他笑话看不起。”
萧月白没想到母亲竟然当面起这个,被臊的满脸通红,娇声嗔道“娘,您什么哪我们就是踏青罢了,还有这么多人跟着,怎么会怎么会”
林氏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量着你和博衍干的事我不知道是怎的若不是我在你爹面前替你们掩护,你们这次休想出门了”几句话的萧月白脸上发烧不敢抬头。
但听林氏语重心长道“你们要好,那是好事,但凡事也得有个度。月儿,你是个女孩儿家,很多事情还不明白。博衍是个男子,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这样喜欢你,你又爱同他在一处,娘不能不担心。虽如今世风宽松,但若成婚前就出了这样的事,你在他心里到底是矮了一截子。娘不希望你在这种事上吃亏。”
萧月白听着这番话,心中忽然五味杂陈起来,无论怎样母亲还是为她算的。
自己一门心思的想和陈博衍在一起,却忘了父母的一番苦心。等自己出了阁,虽还在一城里住着,见面也算容易,但到底不再是一家的人了。
想着,萧月白忽觉得鼻子一酸,便偎依在了林氏身侧,拿脸颊磨蹭着母亲“娘,女儿都知道,女儿一定听话。”
林氏摸了摸女儿柔嫩的脸,微笑颔首“去吧,博衍在等你呢。”
萧月白同萧柔一道去了荣安堂,果然见陈博衍正陪甄母话,一旁周枫也在。
萧柔便有几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萧月白拉了她,一道上前见过祖母。
甄母兴致颇高,呵呵笑道“这是好日子,你们年轻人一道去玩罢。我老人家了,腿脚自去年中秋之后就一向不大利索,不然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呢可惜了这大好春光,我是看不得了。”
陈博衍微笑道“等傍晚归来,月儿自然讲给您听。”
几句话的十分恭敬有礼,将甄母哄得甚是开心。
当下,几个人拜别了甄母,便相携出门。
门口有萧家安排下的车马仆从等候,萧逸安亦穿着深衣大氅,精神抖擞的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门上等着。
萧月白奇道“原来哥哥已经出来了,难怪适才老太太跟前没见着。”
萧逸安笑道“我早跟祖母过了,哪里如你们啰嗦磨蹭,再等等太阳就下山了。”
众人笑着,便登车上马,往城外而去。
花朝节在本朝,是个不大不的正经节日,各家各户祭祀花神,便也有妇人姑娘借这一日的由头出门踏青游玩,采摘各样鲜花制成肴馔点心。
众人今日所去的芷园,乃是一处私家园林,其主人是一位巨富商贾。
这园子依山而建,引得活水一弯,园中珍奇花木遍栽,春日花开时节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美艳奇绝,更因是民间所建,不似皇家园林那般规整,颇有一番野趣,在京中很有一些名声。京城中那名流贵府闲时都爱来此地游玩,又或借园子摆酒宴客,那园子主人也借着这个机会,结交权贵,算是各取所需。如今听闻本朝四皇子同朋友来玩赏,园子主人更是喜如天降,早早就驱散了外人,备下酒菜,空了整座园子等候贵客。
然而众人今日来此,便为散心,都不愿再在屋中闷着,萧月白更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出来,与众人品尝。
陈博衍便谢过了主人好意,只留了些果点,便领着众人到园子里一处名叫含翠坡的地方玩去了。
萧月白走到此处,放眼只见是一座的山坡,坡下一汪溪水汩汩东去,坡上芳草如翠,再远处便是丛丛的海棠桃树,正是花开时节,那花开的如云如雾,如烟如霞,美不胜收,心中暗道难怪叫做含翠坡,自坡下往上看去,真是含着翠色的。
一行五人四处走了走,萧月白和萧柔两个姑娘,赏花斗草,倒是颇得乐趣。
然而那三个大男人,却大眼瞪眼,干站着无事可做。
少顷,萧逸安忽然笑道“原是陪你们来,掩护的,倒是把我自己给搭进来了。如今,咱们干些什么去”
陈博衍淡淡一笑,目光胶着在不远处的萧月白身上,没有言语。
周枫倒也一直在瞧萧柔,然而萧柔这一路过来,一句话不跟他,一眼也不看他,叫他干着急上火,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心中烦乱,不知道自己蹲牢房这段日子有没有什么变故。她是安国公的亲侄女,又是这么个好模样,若肯略松些口,求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段日子不见,也不知萧家有没有为她定亲。
萧逸安看出端倪,便道“阿满,这一年多不见,你骑乘功夫怎样了你要同我去西北,功夫拿不出来可不成。西北军,不收累赘。”
周枫不能被人这个,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回口道“萧大哥,你莫瞧人我看你今儿骑的那马,也就不过如此。西北军若都是这等识马的功夫,那也没什么好夸口的。”
萧逸安大笑道“你别嘴,咱们手下见真章”着,便拉周枫去比试骑乘功夫了。
萧月白和萧柔已走出了一射之地,二人商议着放风筝。
萧月白收拾着风筝线,便道“周大哥好似跟哥哥走远了。”
萧柔蹙着眉,寒着脸道“不理他,这个不通情理的蛮子,过了今儿,回去我就答应我娘”
萧月白心中亦有几分奇怪,却也不敢再劝什么。
今日她们带来的是一只飞燕风筝,这风筝扎的极是精巧,趁着东风飞上云端,倒真像一只活的燕子在天上摇摇摆摆。
萧月白拉着风筝线,迎风跑起来,春风和暖,天气晴好,看着那纸鸢在天上悠游自在,心境也宽阔松散起来。
熟料,一阵疾风刮来,甚是猛烈,萧月白猝不及防,手中的线不及松,竟而断了,只见那风筝顿时就朝着西边栽了下去。
萧月白心中可惜,只向萧柔丢下一句“姐姐等等,我去捡来。”便跑远了。
萧柔正想“让丫头去拾罢。”却见萧月白竟已跑远了,只好作罢。
萧月白顺着那风筝掉下去的方向,走了许久都不见,心中正在疑惑,抬头忽见一茂密的蔷薇花丛上挂着一五彩物件儿,却正是她的燕子风筝。
她走了过去,心中暗道这风筝落的地方不对,适才瞧着不过须臾的路途,怎么掉的这么远了那风筝挂的甚高,萧月白踮起脚来亦够不着。
正当此刻,一只臂膀忽从头顶越了过去,将那风筝取了下来,递到她眼前。
萧月白微微一惊,又忽而心头一甜,接了过去,抿嘴笑道“你要跟我话,叫我出来就是了,做什么还要绕这个弯子”
眼前之人,正是陈博衍。
他穿着一袭藏蓝色深衣,头戴白玉冠,在日头下熠熠生光。他身段颀长,玉树临风,宛如天神降世。
陈博衍淡淡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开口道“月儿,嫁我好不好”嗓音有几分低沉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