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萧月白坐在春登上,看着地下跪着的李氏,五味杂陈。
之前,她从心底里觉得,萧柔能和周枫喜结良缘,是一件好事。然而看着眼前这场景,却有几分不确定了。
萧柔和周枫固然是真心喜爱彼此的,但若周枫真的有个万一,萧柔又该如何是好呢她看着李氏,那瘦削的背影在火光里显得越发的瘦削孤绝。
这么些年,三婶在人前一向温柔平和,大伙都以为她是过来了。如今看来,三叔其实一直扎在她的心里,从未离开过。
原先,三婶儿的娘家也曾劝她到底还年轻,再走一步,不必守着女儿,而甄母也怜她青年丧夫,她要改嫁绝不会拦着。然而三婶儿始终没有点头,守到了如今。有人曾揣测,李氏不肯改嫁,除却舍不得女儿,还贪恋着国公府的富贵。
但瞧这情形,三婶儿心里一定是放不下三叔。这么些年,三婶儿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萧月白这样想着。
她转头看了萧柔一眼,只见她那艳丽爽朗的眉眼挂着一抹迷茫怅然。
萧柔,怕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吧
如果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呢
一想到陈博衍会在战场遭遇不测,萧月白便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她想握紧萧柔的手,萧柔却忽然放开了她,起身走到了李氏身侧。
萧柔走到了李氏身侧,亦跪在了地上,抚着母亲的肩膀,轻轻问道“娘,那你后悔嫁给爹么”
李氏微怔,原本哀愁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微带着苦涩的甜蜜笑意。
她摇头“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这件事了。”
萧柔便道“那么,将来无论怎样,我也不后悔。”
李氏语塞,但听萧柔又道“娘,将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晓得,我若没有嫁他,那是一定会后悔的。再,守家卫国的娶不到媳妇,贪生怕死的却活的安泰,这个世道不该如此。”
李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从女儿嘴里听来,还是如刀割一般。
她正想开口,却听上头甄母叹息了一声,道“老三媳妇,你先起来,柔丫头的在理。”
一旁侍立的几个妇人便上来,将李氏搀扶了起来。
甄母招呼着李氏上前,握着她的手,郑重道“三儿媳,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老三在的时候,你就常年的守着空房,替他料理三房的内务。老三走了,你又辛苦将他丢下的一根独苗拉扯大。你的苦,老婆子我是看在眼里的。身为老三的娘,我得好生谢谢你。”
李氏心头微酸,但这些事在于她却不算什么,她摇头道“老太太话重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甄母话锋一转“但柔丫头的也句句在理,倘或肯上战场的人却被世人鄙弃,那还有谁肯上呢长此以往,长城不存。”着,她拍了拍李氏的手背,又道“你也安心,老婆子在这儿给你个保票,安国公府是她的娘家,将来不管如何,只要萧家还有人在,就有人照管她。老婆子在,老婆子管她。老婆子若不在了,那么老大家的”
甄母着,看向林氏,林氏晓得她的意思,连忙回道“弟妹放心,便是老太太不在了,我们长房一定也照管着柔丫头。柔儿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就是我们的姑娘,我和国公爷待她同待月儿,都是一样的。”
甄母又向李氏道“如此,你可放心了”
李氏并非是为此才不愿萧柔嫁给周枫的,但看婆母已把话到了这个地步,女儿也不肯回心改意,自己也不能执意倔强,只好退步道“那便多谢老太太照拂了。”
她这话一出,此事便算定了。
甄母便呵呵笑道“如此来,柔丫头的好事近了。明儿周家来提亲,咱们别太为难人家了,这聘礼上虽不能失了规矩,也别太苛刻,毕竟武安侯府家的日子,咱们心里都清楚。”
李氏无心听这个,随口答应了下来。
众人闹到此刻,都已过了子时了,甄母精神不济,便叫大伙散了,有话明日再。
众人不敢再耽搁甄母就寝,当即就起身各自告退。
李氏与萧柔免不了又给甄母磕头,算是谢她老人家做主。
待大伙都去了,喜鹊过来服侍着甄母躺下,放了帐子,随口道“老太太,我看三太太还是不大情愿呢。”
甄母浅笑“她怎么会情愿呢她可只有柔儿一个丫头片子,怎能不心疼”
喜鹊便问道“老太太往日那么疼惜三姑娘,怎么还答应这门亲事”
甄母不答反问“你也觉得这亲事不好是不是”
喜鹊忙道“我一个丫头,不敢议论姑娘的婚事。”
甄母淡淡道“一则柔儿确实中意周家的子,我仔细瞧过了,她娘那些话的时候,她脸上尽是两难的神色。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如此这恶人,不如就由我来做。二来,她的也确实都是道理。不错,这幅品性,是她爹的亲闺女,是我萧家的女儿。”
喜鹊笑道“老太太当真是疼惜晚辈,一个都不肯亏待呢。”着,便掖好了帐子,熄了烛火,到外头守着去了。
甄母躺在床上,双眼微眯,眼前的景物竟有几分模糊了。
她叹了口气,全无后悔么疼惜晚辈么也不全是呢。
若不是她当年跟着老国公爷在边关一住那许多年,没能把二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二房怎会弄到如今这个样子对于二子,她心中是有愧疚的。
然而,自古以来家国难两全,即便身为女子,也不能幸免。
这般想着,眼眶已然湿润了。
萧柔搀着母亲,一道回了自家院子。
李氏一路无话,回到房中,亦只是淡淡了一句“回去歇着罢,明儿早些起来收拾扮,预备人来。”
萧柔看着母亲那憔悴疲惫的样子,心中难过万分,她道“娘,你真的很不想我嫁到周家么”
李氏直视着女儿的眼眸“对。”但转而,她笑了笑“然而既然你定了主意,娘拦不住你,娘也不拦你。娘还是会好好替你理一切,将来真有了什么,你回来咱们娘两个相依为命。”
萧柔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头埋在了母亲的胸口。
李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发髻,无奈却又疼惜的笑道“你得记着,娘总是望你好。但你既然相中了他,一定要嫁,娘也不什么了。柔儿,你总还是娘的闺女。”
萧柔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李氏没再多什么,她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很多时候,长辈眼中的弯路,终究是绕不开的。
萧月白回到了闲月阁,她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忙上来问候,又问出了什么事。
萧月白没有回答,只累了要睡,便遣散了她们。
今日这场事,令她心中不能平静。在萧柔与周枫身上,她头一次明白,这相爱成婚并非是你好我好便行的事情。这是她以往没有想过的,林氏在情爱上是个极任性的女人,而父亲又总是溺爱纵容着母亲。
但她也知道,哥哥初去西北的那段时日,母亲常常夜不能寐,每月初一十五,她必定随着祖母吃斋念佛,就为了求佛保佑哥哥平安。
难道一定要如此,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么这一夜,安国公府里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无眠。
隔日,武安侯府果然请了媒人前来求亲。
除了宋氏与周枫母子,为他们当媒人的竟然是前朝一位老太妃本是一位亲王的母亲,如今在宫外王府随子居住。
这样一位媒人,可谓是分量十足,能为武安侯府来媒,自然是皇贵妃的功劳,就为了给周枫与萧柔做脸面,同时也是安国公府的脸面。
而周家送来的聘礼礼单,送到了甄母跟前,她看过之后,既有些惊讶亦感欣慰欢喜。
周家不仅是按照规矩备齐了聘礼,还足足添了两倍上去,原因不必多想,自然还是为了萧柔的面子。
论起来,萧柔虽然父亲早亡,但她到底还是安国公府的姐,嫁给周枫,那是下嫁。
武安侯府如今已然势微,萧柔愿嫁过来,周枫母子两个都不愿意委屈了她,更不愿意因着聘礼寒酸让外人看了她的笑话。当然,陈博衍是帮了他们不少的,他今日也一道来了。
周府人与甄母李氏同林氏在正堂上谈论亲事,陈博衍便绕到了后面去寻萧月白。
此时,萧月白正在院中坐着,看着两个厮搭花架子。
陈博衍踏进院中,正瞧见这一幕。
众人都晓得他是未来的姑爷,又是往日见惯的,便也不避忌,上前行礼问安。
陈博衍见萧月白坐在一株合欢树下头的豆青瓷石墩上,遂走了过去,莞尔道“这个时候了,才搭花架子”
萧月白穿着一件旧日里的月白色对襟夹衫,下头一条水波纹的草青色裙子,头上挽着一个纂儿,没有戴首饰,扮的清清淡淡。
她见陈博衍过来,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发丝,轻轻道“不是看花的,想让种些葡萄。庄子上的管事送来几株苗,我使丫鬟讨来的。”
陈博衍笑道“种了有什么意思横竖你只能看个青,果子是吃不到了。”
萧月白听出他话中暧昧,不由脸上一红。
葡萄月成熟,那时候她早已过门了,自然是吃不到了。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在自己眼前,像山岳一般的魁伟。
萧月白心中忽然就踏实了下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只要有这个男人在,任何事都能平息。
她轻轻问道“博衍哥,你能不能不让周大哥去西北他就留在京中,你替他找个差事,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