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萧逸安怔了一下,转而便明白过来,他微笑道“可是为了你那个梦的缘故哥哥同你过,怪力乱神,姑妄听之。即便可能为真,你也放心,哥哥不会轻易中计的。何况西北军务,总有大帅统领。真有奸人设计,也没那般容易成功的。”
萧月白只觉得焦虑不已,前世哥哥到底为何而亡,她至今尚且弄不明白。
她曾将这件事仔细询问过陈博衍,陈博衍却只叫她不必担心。
然而,这是她的兄长,她怎能不担心
她急切道“哥哥,这不是闹着玩的,你”
萧逸安却断了她的话,温言道“行啦,别担心,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的。”着,便放开了她,走去开了一口老紫檀木兽面纹赤金包边箱子,自里面取出一件绸缎包裹的细长物事,交给了萧月白。
萧月白开那绸缎一瞧,里面裹着的竟是一把短刀。
这短刀不过一尺有余,刀鞘上刻着草花图案,古朴大方。
她拔出刀身,只觉眼前一亮,一道白刃现在眼前,月光之下,恍如秋水。
萧月白不解道“哥哥,你这是”
萧逸安道“你五月出阁,哥哥只怕是不能回来了。这把短刀,是当年我到西北军中,一次奇袭立功之后,大帅所赠。这刀极锋利,吹发可断,我一向十分爱惜,有几次作战,近身搏斗之时甚而还仰赖这把刀救过命。如今,我将这刀送给你,权作新婚贺礼,望你今后逢凶化吉,遇上的所有难事都能迎刃而解。你看见这把刀,就如看见我一般。”
萧月白只觉得心头有些酸涩,却又感幸福,无论何时哥哥总是护着她的,即便是他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
萧逸安费了些功夫,将萧月白哄了回去,方才在床畔坐定。
他出了一会儿神,将手探到了枕头下头,自里面摸出了一封信函。
信封已是拆开的,萧逸安将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重看了一遍,便将信丢进了火盆之中。
赤红的火舌吞没了信纸,银白的月光洒在俊逸的面容上,平静之中带着一丝诡谲。
萧月白回了房,几乎一夜未眠,直至东方发白,才微微合眼。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外头人生嘈杂,有人道“大少爷二少爷就要启程了,可要叫姑娘起来”
另一人道“大少爷特特嘱咐过,昨夜姑娘睡得太迟,不要吵她起来。”
萧月白顿时睁开了眼睛,一看天色已经大亮,慌慌忙忙的穿了衣裳,头也不及梳,便踏了绣鞋往外奔去。
院中的丫鬟吓了一跳,琳琅当即大声道“姑娘,大少爷怕是已经走了。”
萧月白充耳不闻,依旧朝大门跑去。
琳琅无奈,只得提了裙子也追了上去,嘴上喊道“姑娘,你仔细跌着”
萧月白一路跑出了二门,知道了大门口,果然见一家子人都聚着,老太太甄母、母亲林氏、父亲萧覃、三太太李氏,连着二老爷萧潼都在。
余人尚且罢了,母亲林氏却泣的泪不成声,被丫鬟搀扶着,险些站不稳。
萧月白心头大急,追到门上,气喘吁吁问道“大哥可走了”
一家子人见她来,都有些诧异。
原本今日萧逸安与萧可为启程,阖家子都来送,林氏是要去叫女儿过来的,但萧逸安却妹妹昨夜来了许多话,睡得太晚,她素来身子羸弱,不要再吵她起来,竭力劝阻,林氏这方罢了。
谁也不曾去叫她,萧月白却如心有灵犀一般自己来了。
萧月白不及跟任何人话,挤出了人群向前望去,却见大哥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已渐渐远去。
萧月白只觉得胸口沸腾,高声呼道“大哥,你就这样走了不成连最后一面,都不叫妹子来送的”
萧逸安骑在马上,听得这一声,回头一笑,摆手道“月儿,回去吧”
他知道萧月白必定难舍,前来送行必要令她难过一场,那又有何益处不如,就不见了吧。
谁知道,萧月白还是追来了。
萧月白看着萧逸安那俊阔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难过,泪珠滚滚而落。
一只大手落在了她的肩上,掌心温热,透过衣裳,直传心底。
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月儿,你哥哥终将平安。”
这话简短利落,却似有无穷的力量,让她的心顷刻间就踏实了下来。
萧月白回身,扑在了陈博衍怀中,大哭起来。
陈博衍拍了拍她背脊,低声道“没事的,我保他万事无忧。”
众人静默,一对未婚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搂抱在一处,自然不合礼数,但谁也没多言一句。
萧覃脸色有些难看,嘴唇动了动,但林氏在旁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不语了。
周府门前,自也是一番离别伤感的光景。
周枫的母亲宋氏,将一双眼睛哭的如烂桃子一般,身子颤巍巍的,几乎站不住。
萧柔与周枫劝慰了她好久,才略略好些。
萧柔倒是性子爽利干脆,新婚燕尔,丈夫便要远行,心中虽也难过,但更怕周枫舍不得家里,脸上便也没带出来,只是替他理了理衣裳,低声交代道“此去西北,万事保重,不必顾念家中,婆母和家里总有我照料,你都放心。”
周枫平素大大咧咧,到了此刻,也觉伤感,然而看着妻子刚毅如此,倒也不觉得过于难受,只是笑道“人家都舍不得自己的汉子,你倒好,全不在乎我的。莫不是我出去三年,再回来你已经跟野汉子跑了”
萧柔大怒,推了他一下,斥道“这的都是什么狗屁话遍天下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的男人”
宋氏亦在一旁斥责道“阿满,这眼见就要走了,你又胡诌起来。怪不得柔丫头要生你的气”
周枫笑了几声,又道“阿柔,真的,如若以后我不能回来”
他话未完,萧柔便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你若回不来,我便奉养母亲天年。”
周枫看着妻子那坚毅的眉眼,晓得她的性子志向,余下的话也就不出口了。他叹了口气,抱了抱萧柔,低声道“我走了,你也保重。”
萧柔笑了笑,点头应和。
周枫总觉得还有许多话要,但他性格粗率,也想不出来要什么,终究没有再什么,便这么离开了。
周府的女人目送他离开,宋氏心如刀割,好在有萧柔陪伴,倒还能勉强忍受。
至于萧柔,她抬头看了看头顶那武安侯府的匾额,晓得从此这家就要靠自己来支撑了。
周枫走到城门楼下,果然见萧家兄弟在此等候,上前大笑招呼“萧大哥来得早,让你久等了。”
萧逸安亦笑道“你舍不得新婚娇妻,自然要温存些时候,我心中明白。”
周枫听他取笑,遂往他肩上轻轻了一拳,转而看见他身侧畏畏缩缩的身影,好奇道“原来二公子真的要去西北啊,我还当你之前同我笑呢。”
那人便是萧府的二少爷,萧可为了。
萧可为现下是满肚子苦水,他被萧逸安逼着去西北之后,几乎夜夜噩梦,无不是被外族那些野人一刀杀死。他在甄母跟前旋磨子的跪了几天,甄母在这事上却如生了一副铁石心肠,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到了今日,他便被萧逸安押着上了路。
一见着周枫,萧可为立马哈巴狗一般的上前摇尾巴,哀求道“周大哥,周大爷,兄弟我可不会什么仗,到了西北可要劳您多多照料”
周枫跟他也过交到,晓得这萧家二少爷是个鼻孔冲天的纨绔大爷,原本听他要去西北参军便觉奇事一件,今儿见了他这前倨后恭的样子,更是纳罕不已。
他浓眉一挑,不理萧可为,向萧逸安问道“你这二弟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不成”
萧逸安淡淡道“不理他,到了西北,磨上两日就好了。时辰不早,路途遥远,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
周枫点头称是,便同萧逸安一道马往城外行去。
萧可为呆了呆,随即哭丧着一张脸,肚中骂娘不已,一时挂念着那个外宅慧心,一时又想着那个妖冶的婢女鹭儿,满肚子鬼胎。又怕被丢下,只好紧跟了上去。
自从萧逸安去了西北,萧柔出嫁,这安国公府的后宅一下便冷清了下来。
李氏原本念着周枫也去西北了,萧柔一个人独守空房,想接她回娘家住。但萧柔却婆母需得照料,不便回娘家,拒绝了母亲的好意。
林氏强了精神,每日照常料理宅院后事。李氏虽不悦,但好在女儿还算守在跟前,倒也罢了。
唯独萧月白,兄姐都不在了,只觉得寂寞十分,想见陈博衍,也不是那般容易。
她便每日都伴在祖母身侧,有时回房写几句诗词话本,想了几个开头,都不如之前那本冤屈录来的顺畅自如。
文心书肆在京中的名声越发大了,集会亦多起来,不乏文士名流。
书肆私下资助了许多寒门子弟,故此在书院之中,口碑远盖过了京中另外几间书肆。亦有几家想效仿文心书肆的路数,一来舍不得本钱,二来也没有兰春生同萧竹君这样撑门面的笔杆子,最终也只是弄了个不伦不类。
陈博衍也日益忙碌,时常连着几日不见踪影。
两人纵然彼此挂念,但都知正事要紧,婚期又在眼前,也不急在一时。
这忙中带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京中便又出了一件大事。
河南山西一代发了蝗灾,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遭了这场劫难,地里略带些青意的都被啃了个干净,人没了吃的,便都纷纷外逃,不是北上,便是南下。
无数的灾民涌进了京城。
一时之间,京城街头皆是流民,或坐或卧,行乞者有之,卖儿卖女卖身者有之。
因着人口杂乱,京中盗窃抢劫案频发,各大衙门与京城兵士忙的不可开交。
安国公萧覃于赈灾却是早有经验,早年河南水患,便是他前往处置的。
朝中暂时不能拨银,安国公府便自行出资,在京中几个菜市口处设了粥棚,一日早晚两次施舍粥饭。
那米粥熬的甚稀,清汤寡水的,但于这些灾民而言,却是救命的口粮。每日一到施舍时候,粥棚跟前便人满为患。
这些灾民有了果腹之食,便少了许多戾气,亦免了那为了口粮食去行窃行抢的。
而陈博衍则知会了京城步兵衙门,每日加强街头巡查,将街上的人头如过篦子一般的过了几遍,将其中那些有为非作歹前科的、耍强斗狠的一一排查出来,先行丢进了牢里。
如此一番整治,京中便太平了许多。
那些豪门大户,最怕流民歹民肆扰,他们家财万贯,又有如花美眷。自流民进京,他们日夜担惊受怕,生恐被人劫财又糟蹋了女眷。陈博衍这般整治了一回,人心大定,不论民间还是权贵,都称这四皇子才干过人。
这消息,自也传到了陈恒远的耳朵里。
这日,又是御书房议事的日子。
皇帝看了几份近来的折子,便向几个儿子与臣子问道“这流民一事,诸位作何见解”
陈恒远忙不迭上前奏报“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即刻便将这起流民尽数撵离京城为是”
陈博衍剑眉微蹙,却没有话。
几位老臣却已率先开口道“太子此策大大不妥,这起百姓是家乡遭灾方才流入京城。朝廷不能及时赈灾,又要将他们驱逐了之,只怕要激起民变啊”
陈恒远怒斥道“尔等匹夫,倚老卖老,知道些什么这起流民在京中为非作歹,闹得京中人心惶惶,真是可恶至极。再,我大周乃上邦之国,有这么一帮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在京城街头,我大周颜面何存”
斥罢,他便向皇帝跪禀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降旨,即刻便将这些流民尽数逐出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