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时进九月,金风四起。
天气凉爽起来,萧月白那自幼而来的弱症却又复发了。
这一次,她病的厉害,一倒下去竟连床也下不得了,请了许多大夫看诊,都没有什么效验。
太后与贵妃在宫中知悉,各自忧心不已,调拨了太医院医术最为高明的太医前往为萧月白诊治。
太医到成王府看诊过,思忖了一番,便到寿康宫回话。
“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成王妃得的这病甚为凶险,且会扑人,只怕是不宜留在成王府中养病。”
太后才念过经,正在西窗下炕上盘膝而坐,听了这消息,眉头一皱,向皇贵妃道“没想到月儿这丫头,这次竟病的如此重。”
皇贵妃便问那太医“你王妃这病会扑人,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太医回道“臣今日为王妃看诊,见她面色发红,时有高热,问起近侍,亦王妃夜间常有咳嗽,且有痰液。臣以为,王妃这患的怕是伤寒。”
这话一落,太后与皇贵妃一起变了脸色。
伤寒在本朝,祸害实重,曾有一年京中竟有百余人因患此疾而亡。
太后便道“如此来,她当真是不能留在成王府中了,需得另择一处安稳所在,让她养病方好。”
皇贵妃则忧虑道“博衍同她是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怕是不依。”
太后语态坚决“这病非同可,却由不得他了。再则,又不是拆散了他们,这亦是为了他们好。”
皇贵妃便不再多言,想了片刻,遂道“嫔妾当初住过南安寺,倒是个僻静所在。人少清幽,适宜养病。况且,有佛祖护持,月儿必定能逢凶化吉了。”
太后凤眸轻眯,点头“如此,也好。”
口谕极速到了成王府,陈博衍固然不舍,但也只能遵照执行。
他吩咐了下人收拾行囊,自己则走进了上房。
明珠与琳琅两人正开箱收拾,萧月白依旧卧于床上,见他进来,扎挣着想要坐起。
陈博衍在床畔坐了,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我舍不得你。”
萧月白偎依在他胸口,抬眼就瞧见他下巴上乌青的胡渣,不由抬手轻轻摸了摸,道“有日子不收拾,连胡子也长出来了。”着,又抚摸着他的手背,浅笑道“为了一世的厮守,眼下分别这几日又算什么咱们连一辈子都等过来了,还担心如今么”
陈博衍苦笑道“你倒是比我更爽快些。”
萧月白直起了身子,捧着他的脸,明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不是我爽快或者心狠,只是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咱们都只能走下去了。”
陈博衍摸了摸她的头,言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月儿,你好似长大了许多。”
萧月白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都已嫁做人妇了,当然不能再似女孩儿一般的撒娇了。博衍哥这样,我很高兴呢。”
陈博衍叹息道“然而我就是喜欢你女儿的样子,喜欢你撒娇的样子。”
萧月白嘴角微勾,笑道“那好呀,我便向你撒一辈子的娇”
两人亲密笑语,外面人便来报车马齐备。
饶是陈博衍再如何不舍,也只得送她出门。
萧月白乘上马车,透过窗子,望着丈夫,满眼的痴迷不发一言,良久将腕子上的手钏抹下,放在他手中,道“月白在南安寺中,静候夫君大功告成的好消息。”
陈博衍接过那手钏,却见正是上一世萧月白在南安寺里与他一夜鱼水之后送与他那串。两人成婚之后,萧月白便将这手钏讨了回去,而今又交到了他手中。
他出神不语,萧月白已吩咐启程。
车轮转动,转瞬便已行出了一射之地。
萧月白自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着那逐渐远去的男人身影,以及成王府朱红的门扇,影影绰绰的飞檐翘角,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明珠替她披上了斗篷,轻轻劝道“娘娘,外头风大,还是别看了。”
萧月白这方坐正了身子,却只是怔怔不语,鼻子却渐渐酸了起来。
当着陈博衍,她不敢表露什么,怕更增伤感之情,但心中却是着实的不舍。
眨眼到了南安寺,那寺中主持早已获悉,亲自出门迎接。
萧月白下了马车,与她见过,微笑道“主持师傅,一别半年有余,谁想我竟又来叨扰了。”
主持水月双手合十,恭敬道“贵人踏足寒寺,鄙寺上下蓬荜生辉。”
她心中暗暗庆幸,当初弟子与安国公府二少爷偷情那件事并未闹得难堪,这姐如今做了成王妃,还能到这里来养病。
当下,水月毕恭毕敬的将她引入寺内,亲自送她到了住处。
萧月白一见仍是自己之前所住的庭院,便笑道“故地重游,倒也是缘分。”
水月赔笑道“贫尼思虑,王妃是来养病,还是住过了的地方更习惯些。王妃如有所需,尽可发弟子来知会贫尼。”客套了一番,方才离去。
两个丫鬟忙忙的铺好了床铺,替萧月白换了衣裳,服侍她歇下,才去收拾行李。
明珠一面归置衣裳,一面道“年初咱们从这儿走,临到年末又住进来,这一年就在这南安寺转了,真不知是个什么缘法。”
萧月白托腮凝神,淡淡道“是啊,不知是什么缘法。”
琳琅沏了一碗香片上来,问道“娘娘其实并没得什么伤寒,何苦要遭这场罪呢舍不得王爷,又要住到这尼姑庵来”
萧月白啜了一口茶,眼眸微垂,道“这话,不要出去。”着,她抬眼一笑“对外,要传的我病的越重越好。”
宫中,陈恒远收到奏报,腾的一下自椅子上一跃而起,厉声问道“成王妃病重,挪去了南安寺消息可确实”
底下人回道“奴才看的真切,成王府一大早便预备了马车,搬了大件件的行李出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成王便送了成王妃上了马车。奴才跟着马车一路出了城,亲眼瞧见成王妃进了南安寺。”
陈恒远便在地下转来转去,又问道“她得了什么病,竟然要去南安寺静养难道成王府竟无处养病那又为何不回安国公府”
那人答道“的也探听明白了,是成王妃患了伤寒,很是凶险,太后娘娘恐她传人,方才令她搬去南安寺。”
陈恒远搓着手,暗道不曾想这时候,她竟病得如此重,我却该如何是好原来这些日子,有清和道士在皇帝跟前迷惑君心,他得意忘形,便定了主意,要将萧月白夺来,遂指使那道士编造言辞,硬将萧月白成什么天命福女,有辅佐帝王之相云云。
然而皇帝尽管日渐荒唐,又笃信因果鬼神之,却也并非绝对的呆傻,于这些话一直将信将疑。
而近来,御审司向御前递交了几分秘报,上面写些什么,除皇帝外并无一人知晓。
但皇帝却对于那道士的身份似乎起了怀疑,虽并未将其驱逐问罪,但见面之时已不再称其为上师,亦不再招他演算卦象,谈论天道。
这让陈恒远十分着急,如若此事穿了帮,他这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
而这个节骨眼上,萧月白偏又得了伤寒这样传人的恶疾。在周朝,人染恶疾便是不详之兆,更遑论是会传人的疾病她若当真是什么天命之女,怎会得上这等病症这尽管荒唐,但在迷信的人眼中,就是道理。
陈恒远深知皇帝性子,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他是再难相信清和道士的话了。若他再要追查下去,于他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又把清和道士传来,关起门来同几个谋士,密谋了一日夜,却也没商议出个什么法子。
这般过了两日,陈恒远正在寝宫中闲坐,心腹太监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清和道长被皇上拿去了。”
陈恒远大惊失色,起身喝问“皇上不是去了园子里怎会突然要拿清和”
那太监道“果然如此,是园子里派了一列卫士过来,将清和道长拿去的”
陈恒远万念俱灰,跌坐在地
他本就是个莽撞之人,之前全仗着胡欣儿与他出谋划策,如今胡欣儿身死,孝靖皇后留与他的臣子也大多被他撵走,他也想不出来什么解困之法。
半晌,他忽然一咬牙,满脸扭曲狰狞“罢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京城西郊玉山上的皇室园林,于这日深夜忽起大火。
火光冲天,直将整个玉山照的亮如白昼。
而腾腾火焰声中,竟还夹杂着刀兵相撞之音,以及凄厉的惨叫声响。
这场火直烧到了隔日天明,方才被人救了下去。
正心殿中,皇帝坐于龙椅之上,怒视着殿下被绑缚之人。
陈恒远满面焦黑,衣衫破损,一身狼狈,被捆绑结实,跪在地下。
他垂着头,一字不发。事到如今,他还能什么呢他怎会想到,皇帝不过是去园中消闲住,怎会带的如此众多精锐兵卫,几乎是将京畿护卫军调来了一半。自己的人马才踏入园林,便落入天罗地网,苦做困兽之斗。
一夜过去,他手下已损伤殆尽,只余他自己,被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怒斥道“蛇心豺性的孽畜竟然敢干出犯上谋逆、弑父杀君的罪行”
陈恒远垂着头,一声不吭,任凭皇帝的叱骂如雨点一般落下。
皇帝痛骂了他片刻,忽感疲倦不已,叹息问道“这皇位迟早是你的,你到底为何要行出这大逆不道的勾当”
陈恒远忽然狂笑,他抬头,双目通红,目呲欲裂,怒道“迟早是我的父皇,你敢你心中从未动意要把皇位传给老四”
皇帝语塞,这念头他不是没有动过。
陈恒远又怒道“从,皇爷爷、太后娘娘、父皇你们这所有人,动辄博衍长博衍短,什么都是他最好,他是人中龙凤。老四既然如此好,你们当初为何不将他立为太子,好叫我干脆死了心”
皇帝气的双手发抖,斥道“这般,就是你来弑君的理由么”
陈恒远大声道“若不是清和被父皇抓来,我也不至如此”
皇帝疑惑道“清和”
陈恒远破罐子破摔,索性就把如何在一勾栏院找到这落魄道士,如何同他勾结为奸,如何弄来迷药令皇帝夜间噩梦白日幻觉,以至病倒,又如何将他弄进宫来取信于皇帝等事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皇帝真没想到自己这个长子、太子竟然算计自己到了这般地步,几乎被他气晕过去。
只听陈恒远又道“儿臣只是不能明白,既然老四谋反是铁板钉钉,为何御审司竟会查不出来,难道不是父皇你偏袒所致”
皇帝到了此刻,已被这儿子犯下的罪行、扭曲的心性气的七窍生烟,再加上他自己倒出清和道长之事,他已不再信陈恒远口中的每一个字。
听了陈恒远这言语,皇帝冷声道“你自己唆使妖道来诬陷你四弟谋反,既是诬告,自然并无证据。
你四弟清白无辜,御审司查不到证据也是理所当然。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又来耍什么花样”
当初成王陈博衍被人指证私藏龙袍,私自造兵器,有谋反之嫌,便是清和道士那所谓卦象所显,更甚至于连这些物件儿藏于何处,都算了出来。
那时,皇帝对这道士奉若神灵,他的卦象更是信任有加,便下旨令御审司前往搜查。
如今,陈恒远既供认出清和道士是他同党,那此事必然也是他同清和道士密谋所为。
陈恒远怔了怔,正想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嗓音“皇上,臣已审问明白,清和尽都招了。”
陈恒远回头,只见陈博衍一袭甲胄,长身玉立,步履生风,大步走上殿来。
作者有话要马上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