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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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 薛易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醒了。

    睁眼的一瞬间, 两边太阳穴同时袭来剧烈的眩晕, 胃里一阵恶心翻涌,灵魂像是乘着海浪, 上上下下地起伏,最终被狠狠地拍在沙滩上。

    “易哥哥起床啦。”

    “……让开。”

    薛易拨开陆子宸,光着脚跑进洗手间, 毫不意外地吐了。

    陆皓亭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扶他清洗完毕后, 坐回了床上。

    “还难受呢?”

    “不了, 好多了。”宿醉的劲头实在是摧枯拉朽的大, 薛易侧靠在床板上, 缓了好一会儿都睁不开眼。他的记忆在头疼欲裂的过程中慢慢回笼……

    我亲他了, 当着面亲的。

    薛易想, 可他的回应是什么啊?为什么不记得了?

    又隔了一会儿, 他听见陆皓亭声对外甥:“宸宸先去吃早饭吧好吗,咱们让易哥哥再睡一会儿, 中午了再给他过生日。”

    “可是哥哥已经醒了啊。”

    “哥哥生病了, 宸宸听话, 咱们先出来。”

    陆皓亭把外甥送到楼下吃早饭,折回来喂薛易吃了两个药片, 扶着他又躺下了。

    “你多睡一会儿,不然头会晕。”

    “嗯。”

    薛易躺下来,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表情, 看不出任何异常。

    陆皓亭被盯了一会儿,竟然温柔地半跪下来,抚摸他的头发:“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要的吗?”

    “……有。”

    陆皓亭除了被亲到那一瞬间有些诧异之外,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了,况且这也很好解释: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一个长年缺少爱与关怀的环境下长大,依赖一个人的话就会毫无保留的依赖,所以他的‘喜欢’,也就是‘喜欢’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亲他,大概就是他自己表达依赖的一种方式吧,且他俩都是男人,不至于矫情到拿着这个斤斤计较。

    “想什么,都出来吧,我之前就一直想和你谈谈。”

    原来他早发现了,薛易有点脸红,把脸埋进掌心。

    “我错了。”

    “易,不是你的错。”

    陆皓亭抓住他的手:“大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不要用他们的错来折磨自己,你要把时间和精力多花在自己身上,不要把别人当做中心来活。”

    薛易:“我、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此刻的陆皓亭温柔极了,无形之中给了薛易莫大的勇气,他:“我错的是,擅自亲了先生。”

    陆皓亭愣了一下。

    “……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表达情感上的谢意。”

    “不是。”

    “不是?”

    薛易盯着已经慌了的陆皓亭看了几秒,因为是周末,他依旧穿着昨天的睡衣,锁骨处的皮肤露出了大片,泛着点红,喉结因为等待薛易接下来的话而局促地上下滑动,眸光似是预感到薛易想什么了,刻意地在回避着。

    “先生对不起。”薛易突然坐起来,扶他脸颊,迅速地偏头吻住他的嘴唇。

    如果昨天的陆皓亭要用触电来形容,今天就得是被雷劈了还不太够——他浑身僵硬地跪在那儿,瞠大了眼,差点忘了该怎么呼吸。

    薛易见他不抵抗,另一只手也过来捧住他脸颊,让他以一个后仰的姿势呈现在自己眼前,舌尖儿虔诚地扫过他的唇峰,试图启开另一隅柔软的天地。

    “薛易!”

    陆皓亭猛地出手,重重喘息,把薛易狠狠地推了出去,推的他侧脑磕在床板上,嘶的一声倒回床上。

    陆皓亭的表情阴翳,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你疯了。”

    薛易爬起来,狼狈地扯出一个笑容:“先生,我等不了了。”

    陆皓亭站在远处,肩膀因为气愤而不住颤抖。

    他的腿和身子全是软的,就在刚刚他舌尖探出来的一瞬间,气愤和另一种异样的感觉一起从骨缝中蔓延出来……

    “易,你向我道歉,你道歉我就忘了这件事,你现在就道歉。”

    陆皓亭眯着眼睛,第一次对薛易露出这种可怕的表情。

    “我已经道过歉了。先生,我等不到高三结束再和你了,你要要骂都可以,赶我走我也认了,但是我喜欢你,从第一面开始就……”

    “滚!”

    薛易逃出来了。

    逃的不算狼狈,他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在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踩着楼梯轻轻地走到玄关。

    陆子宸坐在沙发上拼机器人,看见薛易下来,忙蹦跶起来,嚷嚷道:“易哥哥,我们切蛋糕吧!”

    “等我回来吧。”

    “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要练琴的哥哥忘了吗。”

    薛易没什么力气,声对陆子宸道:“乖,在家听舅舅的话。”

    “易哥哥别走!”

    陆子宸跳下沙发,揪住他的衣服,想把他的背包摘下来,奈何腿短够不到,急的直喘气:“舅舅!舅舅舅舅!你等了一个晚上才把哥哥等回来,快告诉他咱们有惊喜啊,你看他又要走了!舅舅啊!!”

    楼上没有人回答,薛易心沉了几下,扔掉背包,将陆子宸抱了起来。

    “宸宸,哥哥有机会了就回来看你。”

    陆子宸搂着他的脖子:“哥哥真的要去拯救世界了吗?”

    “算是吧。”

    “能不能带上我。”

    薛易笑了,揉他的脑袋:“你跟我走,那你舅舅怎么办?”

    “他会跟着我的!易哥哥你带我走,舅舅一定会跟上来,你要是就这么一个人走了一定会想舅舅的,舅舅也会很想你。”

    不,他不会想我的。

    “好了,你去玩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骗人!”陆子宸大喊了一声:“你把东西都背起来了对不对,你要走了?”

    “嗯。”

    “不行!你不教我弹琴了,为什么!舅舅他同意你走吗?”

    “同意。”薛易箍紧了手臂:“再让我抱抱你宝贝。”

    “舅舅怎么会同意,哥哥你放我下来!”

    陆子宸被放下来,光着脚往楼上冲,想要去找舅舅理论,薛易就在他一转身的功夫,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子宸推舅舅的屋门,猛地一推没推开,差点撞到了鼻子,他站在那儿一边哭一边拍门,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他走了你就见不到他了’‘易哥哥还,自己走会有危险的’‘舅舅,你把门开啊’

    陆皓亭只充耳不闻,趴在电脑桌前,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我没想让他滚。

    才刚刚十八岁的孩子,可能还没有完整的性向观念,依赖一个人久了,就会自动上升成喜欢。可自己做了什么,作为那孩子依赖的对象,非但没有好好开导他,还那样骂了他。

    他被我骂走了,我还有理由找他回来吗?

    陆皓亭捏着手机,几次开了通讯录,可语言组织到一半就会溃败,只能将头继续埋进臂弯里,脑袋空空地发呆。

    他想,我失去他了。这个念头一出,胸前的衣料突然变的冰凉无比,贴在皮肤上像一根根刺骨的针,推入底下藏着的那颗心。

    是他用手心贴过的那个位置。

    陆皓亭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酒柜,想要润润干涸的喉咙。可那条胳膊是软的,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酒瓶哗地一声砸了下来,在地板上四分五裂,深红色的酒液缓缓淌出,漫过碎渣和跌落在地的手机,最终包裹了他的双脚。

    “舅舅,你怎么了,你开门!”

    陆子宸拍门,他却不想理,蹲了下来,抑制住哭泣,捡起手机给薛易。

    “你回来吧。”“我错了。”“你喜欢就喜欢吧,我没有不让你喜欢,求求你别离开我。”

    那边没人话,他的手机被泡了酒,也根本没通。

    陆子宸还在大力地拍门,拍不开就跪在那儿大哭,不一会儿,保姆来了,把孩儿抱起来,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日暮西沉,傍晚时分。

    夜已经完全黑了,薛易穿着件短袖,在春天的凉风里形单影只,沿着人行道缓慢朝市中心走。

    他从陆皓亭家出来之后,就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位处市郊的人民公园,在里头从中午坐到了晚上,一直到太阳落山、晚练的爷爷奶奶遛完弯,才想起来要回去。

    裤兜里只剩下俩钢镚,一共一块五,坐公交去市里要两块,起来,这还是人生头一次被五毛钱难住。薛易掏出手机,想看一眼几点了,屏幕刚点亮,红色的亏电标志闪了三下,直接关机。

    薛易直接气笑了。

    “大哥哥,买花吗?”

    声音十分弱,薛易寻摸了两下,才看见一个瘦的女孩儿站在背后的阴影里。不过七八岁模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棒球衫,鼻头冻得发红,手里捧着的是花店里最便宜的皂花。

    她仰着一张干净的脸,甜甜道:“哥哥,要花吗,可以送给漂亮的姐姐。”

    薛易笑了下,裤兜里捏着手指松开了。

    “多少钱?”

    “一块一朵,有香味儿的。”

    “来一朵吧。”薛易掏出钢镚,递给她,挑了一支浅蓝色的皂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劣质的花香味儿,熏的头有点晕。

    “哥哥,为什么拿蓝色,漂亮的女生都喜欢粉色的花。”

    “因为哥哥不送女生。”薛易背过手,准备走了,姑娘却蹦跶着追了过来。

    “怎么了?”

    “哥哥为什么不送女生?”

    薛易摇摇头,弯下腰,捏了捏她鼻尖儿上的红,“了你也不懂。”

    “可是你不,怎么知道我不懂!”

    薛易抬了下眼皮,音调慵懒道:“哥哥喜欢男生,所以不送女生花。我完了,你懂吗。”

    “我懂呀。”女孩儿的模样还没脱离天真,咿咿呀呀地拿手比划着,“我哥哥也喜欢男生,他就喜欢蓝色的花。”

    “那不一样。”薛易不以为意地推推她后背,“太晚了,早点回去吧,不安全。”

    “没关系的,我和哥哥一起的,他就在马路对面。”

    丫头伸手

    指了一下,薛易沿着她的手看过去,那是一个规模不的琴行,底下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学生,正给路上的行人发传单。

    “好,我走了,你自己心点。”

    “哥哥再见。”

    连一块钱都没有了,所以,今天晚上住哪?

    薛易从书包里掏出陆皓亭送他的外套,披上,溜达上了主街道。

    虹城十二中还亮着大灯,刚下补习班的初三生骑着车子从他身旁呼啸而过,成群结队,笑笑。薛易站在路边看着,揣着兜,满眼都是自己三年前的模样。

    “哥们,上网吗?”

    薛易回头,四个穿校服的初中生勾肩搭背地站着,明明是双肩包,为了耍帅只背一个肩,嘴里头的口香糖嚼出了一口痞气。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朝他抬了下下巴:“包宿差个人,哥们,来吗,我们有号。”

    “就你们,行不行?”

    薛易能控制自己的笑,他可以选择把虎牙露出来,嘴角上扬天真乖软。也可以选择直接把唇峰抿起来,笑成一条弯弯的上弦月,那股骨子里带的痞气洋洋洒洒,被月色收拢,最终谱成了雅致的文章。

    嘲讽是友好的语气,笑也不招人恨。

    “哎呦喂,他咱不行,带你飞好不好,来吧兄弟。”

    “不了,没钱。”

    “靠!”那黄毛翻了个白眼,“没钱骗鬼呢,你这衣服少也得上千,咋,偷的?”

    “嗯啊,后头还有条狗追着呢。”

    “操,你还真他妈搞笑。诶,你哪个学校的?”

    “三中。”薛易答道:“我可是社会主义的接班吟。”

    “哈哈哈哈哈哈,他学的可真像,精髓都出来了,绝对三中的!”

    虹城三中的校长是个老古板,坚信自己学校的学生都是国之栋梁,民族振兴之希望,走到哪都要高举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旗帜,呼喊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就是口音是个东北人,一开腔自带包袱,虹城人都知道。

    一阵哄笑声落下,薛易摆摆手,“走了,你们悠着点,心猝死。”

    “切,你们这种高中的老年人才怕猝死。”

    学生们热热闹闹地散了,薛易转头继续走,刚迈出去几步,一辆逆行的自行车飞快地驶来,正朝着薛易的位置。

    “呀,心!”

    男生猛地捏闸,车头一拐,后车轮立马飘了起来,差点把后座上的妹妹甩出去,薛易敏捷一跳,没顾得上管大的,单手抄起那丫头往后撤了几步。

    一股劣质的肥皂味儿扑鼻而来。

    “哥哥!”女孩儿惊慌的嗓音响起。

    “没事没事,我没事。”瘦弱的男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先跑过来抱住妹,“别害怕别害怕,都怪哥哥,别哭。”

    “申星宇?”

    男生单薄的脊背微微一颤,抬起头,正对上薛易的眼睛。要不是妹妹在,他差点就撒腿跑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我一直没走。”

    男生十分瘦弱,骨架子也,脸皮嫩的像剥皮的水鸡蛋,低头不看人的时候简直像个文弱的女孩子。他看起来很紧张,抱着妹妹的手不断收拢。

    “这就是刚刚买我花的那个哥哥!”姑娘缩在哥哥怀里,拿手指了指薛易,回头跟申星宇解释:“他就是我的,不喜欢女生的哥哥,怎么样,真的很帅吧。”

    薛易紧紧皱眉:“申星宇,你什么时候……”

    “薛易,好、好久不见。”申星宇赶忙断了他。

    薛易皱眉,看了看他,走过来帮他扶起自行车。辐条压弯了两根,车链子也掉了,车把有点轻微变形。

    “你没事儿吧。”

    “没事!”

    “现在住哪,我帮你把车子搬回去。”

    “我自己来!”

    申星宇完,就要过来抢自行车,被薛易撵走了,“一边去,你拎不动。吧,你现在住哪。”

    丫头则开心地鼓起了掌:“蓝玫瑰哥哥,你认识我哥哥!”

    “对。”薛易朝丫头乐了一下,憋着股坏劲儿问她:“我和你哥哥初中同学,玩的可好了。我叫薛易,听过这名字吗?”

    “薛易!听过!原来你就是哥哥的男朋友……”

    申星宇吓得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他从看见薛易的那一刻起就唇色发白,虚弱的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现在更是苍白到没有血色,颤抖着声线道:“我就住前头,拐个弯就到了。谢谢你帮我。其实、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你还会帮我,毕竟我做了那样的事,薛易,你不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