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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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典的天, 也渐渐热起来了。

    薛靖才找的新房子位置很不错, 两层,离学校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窗外就是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视野十分开阔。

    陆旭华的相关案件还在审理当中, 薛靖才慢慢忙碌起来, 国内国外跑来跑去,陆子宸没有人缠着玩, 又屁颠屁颠回来蹭薛易和舅舅。

    六月初的一天,阳光正好, 陆皓亭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把陆子宸交给了薛靖才, 订了夜晚的航班。

    飞机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来, 薛易将失神的陆皓亭抱了抱, 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轻声询问了几句。

    “准备好怎么了吗?”

    “嗯。”陆皓亭点点头。

    他的样子魂不守舍,一个很细的动作都能看出来他的焦虑,薛易替他要了杯牛奶,看着他喝了, 又废了很大的力气, 才哄他靠着自己勉强睡了一会儿。

    下了飞机,薛易几次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都被陆皓亭拒绝了,只好自己待在酒店里等他回来。

    陆冲很少正式和儿子出来,两个人约在了波士顿一家冷清且安静的咖啡厅,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安静地喝了杯咖啡。

    “爸。”陆皓亭叫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还什么都没,陆冲的眼睛就已经开始有些湿润了,他抬手搓了搓脸,答应了一声。

    大概是年纪大了,对于子女的某种预感会异常强烈,一些不好的猜测早就浮出过水面,如一支支细的芦苇叶,牵着他去探寻事情的真相,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又不敢往下去想,只好盯紧了对面的陆皓亭。

    陆皓亭:“妈、妈恢复的怎么样。”

    陆冲尽量让自己平静:“挺好的,就是最近鼻炎犯了,总得用盐水冲鼻子,吃饭都是一股盐巴味儿,嗨,她就是喜欢抱怨。皓亭你呢?”

    “我也很好。”

    “华他最近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他了,又有演出了吗?”

    “……嗯。”陆皓亭点了点头。

    他这个动作十分僵硬,活像个提线木偶,神情冰冷且厌恶,还好陆冲这会儿是低着头的,不然一定能看出端倪来。

    “他忙就忙吧,你们之间多帮衬着点。”

    “爸。”

    “嗯。”陆冲抬起头。

    不知为什么,自从儿子过来之后,一共就喊了两声‘爸’,可每喊一次,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整个人像是被不知名的阴云笼罩了。

    陆皓亭看起来好像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在桌子底下交握的手使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能正常地叫出这一声‘爸’。

    只听陆冲微微颤抖地问陆皓亭道:“皓亭,是不是、婷婷出什么事了。”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陆皓亭咬破了舌尖,嘴巴里有股难闻的血腥味,沙哑道:“她很久以前就病了。”

    “你姐病了?”

    “嗯。”

    陆皓亭指甲嵌进了肉里,仿佛只能借着这样的疼痛才能将将稳住声线。

    “什么病?”

    “抑郁症。”

    长时间陪护病人,陆冲的鬓角已然花白,一双眸子因为心理上的疲惫而日益浑浊。

    天气明明不冷,陆冲却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头皮发麻,整个人生了锈,盯住陆皓亭,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来得及看看她吗?”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陆皓亭也不

    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这四个字的,他从没有如此僵硬过,双手手背已经掐出血痕,灵魂仿佛被十万伏特的高压电反复锤击,高高拉起,又狠狠抛下。

    眼前也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虚无。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陆冲粗糙的大掌正搀扶着他,焦急地询问他有没有事。

    “爸,对不起。”

    陆皓亭坐在椅子上伸出手,环住了陆冲的腰,头埋进了父亲的胸膛——那动作像极了幼的陆子宸,将无助和脆弱全部暴露,低沉地呜咽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爸,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皓亭哭到最后已然毫无逻辑,只能遵从着本能一声一声地叫着爸,声音从喉咙里出来的时候破碎不堪,仿佛早就把心撕成了好多块,一点一点地吐出血沫来。

    陆冲抱住儿子,手上青筋暴起,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

    其实那一瞬间,他是想朝他掀桌子的。

    这都是些什么?什么叫来不及了!凭什么不告诉他,作为一个父亲,难道连知道女儿出事的权利都没有吗。

    可就在他肌肉绷紧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徐晴文。

    她能经得住这个消息吗?

    这想法一出,陆冲突然失去了力气,手脚都软了,陆皓亭当时是什么心境,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皓亭。”

    陆冲低头看人的时候,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浑浊的眸子流出同样浑浊的泪来。

    “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

    “……”

    陆冲沉默了好一会儿,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叹道:“千万别告诉你妈。”

    “我知道。”

    陆冲:“你先走吧,我自己坐会儿。”

    “爸,你自己不……”

    “走啊!”

    陆皓亭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无论多么苍老,父亲的威严总还是在的,他瞪圆了眼睛,把陆皓亭往后推了一把。陆皓亭被推的踉跄几步才将将站稳身子。

    他没再过来,绕到他身后,安静地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父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彼此知根知底,那种默契早就融进了血肉里。陆冲知道他不会走,也没有再赶他,就由着他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个人一前一后,共同沉默着。

    陆皓亭在里面守着陆冲,薛易就在外面守着陆皓亭,他站在咖啡厅的玻璃前,死死盯住了那道单薄的背影。

    夏日的阳光慢慢毒辣起来。

    他还要站多久?薛易额头沁出汗珠,心里焦躁难耐,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抱他走。

    再这么看下去,没准真的要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皓亭原本还站的笔直,可渐渐的,身体开始吃不消,衣服偶尔会随着空气轻轻飘动几下。薛易知道,里面没风,衣摆会动,只有可能是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痉挛。

    他无声地骂了一句,绕过去,想要推门进来,就在这个时候,陆冲动了。

    时间已然是傍晚时分,陆冲脚步踉跄地站起来,朝着医院去了。

    陆皓亭一个激灵,神经重新紧绷起来,赶忙跟上他,一起出了咖啡厅。

    站了一天的腿又麻又酸,他却毫无察觉,只知道

    要紧紧地跟着,从咖啡厅一路走到住院部的大门,一直到看着他走进了母亲的病房,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连带着心里的那口气一起松了,一天未进食的胃猝然一疼,陆皓亭整个人软了一下,身子弓起来,伸手想要撑墙,有人立刻从后面过来,握住了他那只手。

    “……易。”

    下一秒,陆皓亭膝弯一轻,被人横抱起来了。

    他真的很轻,抱在怀里的时候羽毛一样,感觉不到重量,薛易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

    薛易低头,亲了亲他的额侧,用脸颊蹭开他的碎发。

    陆皓亭悬浮着的心猛地就安定下来,那一瞬间,满腔的委屈泉涌而出,他整个人陷进他怀里,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了,环住薛易的脖子哽咽道:“易,我好难受。”

    “没事了,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去。”

    薛易手臂温柔地收紧,像抱着什么无价的瑰宝,转过身,身影逐渐消失在长长的走廊。

    回程的飞机订了头等舱。

    陆皓亭踏上飞机的那一刻,仿佛卸掉了三年来某个沉重的枷锁,精神疲惫到了一个极致,以至于刚挨着座椅,头一歪,立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薛易手及时托住他的脖颈,调好座椅扶他躺下。

    感觉到睡梦中的人有些僵硬,薛易跪在他跟前,反复揉搓他的四肢,直到他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才找来张毯子,心翼翼地搭在他身上。

    陆皓亭轻轻哼了声,不知道了句什么,那语气如释重负一般,完后就扬起嘴角,双眼紧闭,轻轻地笑了。

    “你要吓死我了。”薛易眼底露出点委屈,蹭过去,在他唇边讨了个吻。

    飞机起飞后,薛易又凑了过来,挤上了陆皓亭的床。他把手埋进陆皓亭的头发,充满爱意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宝贝。

    转眼间就是六月末。

    还没到放假时间,但课程考试已经全部进行完毕,薛易闲的难受,陆皓亭却沉迷厨房无法自拔,薛易只能逮着陆子宸,跟他玩玩车,教他拉拉提琴什么的。

    再后来,充足的日光,磨人的白昼,热坏了一位喜欢到处疯跑的朋友。

    陆子宸在房子外面的公园追着一个茶杯犬跑了三圈,出了一身汗,让薛易给扛了回来。陆皓亭把他俩扔进浴室洗了澡,哄着陆子宸去睡午觉。

    “你也去睡会儿。”

    “不困,睡不着。”

    薛易过来抱住陆皓亭,大狗似的蹭他的头发,抓着他的手腕胡乱舔了一通,最后咬了咬他的耳朵作为补偿。

    “我有时候就怀疑,你是不是把我当狗养了,怎么天天想着要舔我……”

    “甜。”

    薛易扶住脸颊,闷声控诉:“我最近怎么牙总疼,被你甜的长蛀牙了,先生赔吧。”

    “少来这套。”

    “亲一下也行。”

    估摸着陆子宸应该已经睡着了,薛易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将陆皓亭拉到自己大腿上,叼走他额前的一点碎发,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好几口。

    陆皓亭突然想到什么,头枕在他大腿上,皱眉问道:“牙真的疼吗?”

    “有点,好像长智齿了。”

    “给我看看。”

    薛易乖乖张大嘴,陆皓亭凑过来往里看,这场景便犹如羊入虎口一般,下一刻,就被狼扑倒在沙发上,咬住了咽喉。

    羊:“我还没

    看见你的智齿呢。”

    老狼:“亲一下给你看。”

    折腾了一番后,薛易坐在沙发上帮陆皓亭擦汗,陆皓亭觉得他有点困,就问:“你真不睡会儿?”

    薛易笑了笑,“下午有事,去帮别人伴个奏。”

    “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

    其实陆皓亭多余问,薛易从和他住在一起以后,从来没有不回来吃饭过。

    “我晚上做个雪梨汤吧,天越来越热了,心别中暑了。”

    “嗯,辛苦了。”

    “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我不会削皮。”

    “……”

    cathy的剧团被老师借去充当合唱队。

    合唱队是临时组来延长表演时间的,一番东拼西凑,到最后还缺个琴手,她问薛易会不会弹电子琴,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就将人拉了过去。

    排练了几次,就上了台。

    “你越来越不紧张了。”

    cathy发现了薛易的变化,不禁赞了几句,末了又问他:“你的那位先生呢,怎么不带他一起过来。”

    “这儿人太多,我怕顾不上他。”

    “你还挺知道疼人的。你们放假准备去哪里玩?”

    “还没想好。”

    “你们可以去几个浪漫的地方,我做过好多攻略,到时候我用手机发给你。erik,我们这就结束了,下学期再见了!”

    “嗯,下学期……”

    薛易裤兜的手机震了震,他匆忙和cathy道了别,捏着手机跑到外面,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陆皓亭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你慢慢。”薛易皱紧了眉头,立马伸手拦了一辆车。

    “宸宸睡觉前自己把空调开了。他在发烧,我叫不醒他。”

    “叫不醒。”薛易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电话那边道:“你找个毯子把他裹好,五分钟后下来,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