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人的眼也亮了。目为心之窗，常欢此刻心中一片光明。

    “少爷！”丫头仍旧后怕。

    “给！”凌老头扔过了一只酒囊。常欢接过，却又给扔了回去。“你不喝吗？”

    “我从来都不爱喝酒。”常欢道：“以前是借酒麻痹自己的痛。”

    凌老头道：“现在你就不痛了吗？”

    常欢道：“现在我已经站起来了。我既然站了起来，就不会再倒下。除非我死了。”他又重新有了一个目标。他要找回当年失去的一切，重新掌管常家镖局。

    名利不过云烟。常欢受过旁人的尊敬和羡慕，也承受过别的嘲笑和冷落。他之所以要拿回当年的一切，并非是放不下，而是不愿看着常家镖局的名号毁在常悦的中。

    他虽始终酒醉度日，但他却不傻。常悦做的那些事情，做哥哥的他心底清楚。他们兄弟样貌虽有六分相近，却心思各有不同。常悦觉得，与凉国公合作，乃是振兴常家镖局的大好会。可常欢却觉得，这其中存在着更大的风险。一个不好，常家便要跌落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无论旁人如何看自己，父亲又是如何对自己失望，但常欢在这个时候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站了起来。并非单单是为了这个丫头，更是为了整个常家。

    “的好。”凌老头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回京城去。”常欢道：“跟你一路。”

    “现在你不赶我这个老头子了？”

    丫头解释道：“前辈，我家公子是为了您好，怕您卷入到这争斗当中。”

    “哈哈”凌鹰道：“丫头，你可真懂这臭子的心思啊！”

    一句话，闹的丫头一个红脸。她扭头看过公子，人也已贴近了几分。

    常欢伸拦过了姑娘的腰畔。在那段昏暗的日子里，只有这个丫头陪着他。他们已经是无法分割的亲人了。他们的心都已经连在了一起。

    十二个人，身子立在马上，马儿四下游荡。忽而，马背上的人栽倒下来，身子落落出了很远，却不见他们的头。若他们的头还在，也不至于会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们本就是出身马背上的民族。

    他们的头呢？

    他们的头被带到了凌鹰面前。十二颗人头，挂在树梢上，好像是风铃一样摇摇晃晃，却又听不见响声。所能够令人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苍凉和悲壮。

    凌鹰曾见过他们，就是那十二个持弯刀的汉子。不想，他们仍旧未能逃脱过自己的宿命。

    “不要看！”常欢先于一步挡住了丫头的眼，才使得她未曾看到如此恐怖的一幕。但常欢不怕。他虽也是世家出身，却早已见惯了这些。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曾随镖队出行，亲眼见过人惨死后的状态，也曾经历过亲人、朋友，以及敌人的鲜血浸透自己衣襟的时候。

    那是一种令人想来都会血气升腾的感觉。现在，他的血气又一次升腾，而不是酒气。他已经喝了好几年的酒，喝了太多的酒，只怕将自己今后一生的酒都饮尽了。所以他今后再也不会留恋那杯中之物了。

    “失去的一切，我一定拿的回来。否则，就让我也这般被挂在树梢上。”他发下了毒誓。

    他们走过了密林，凌鹰也没有去管那些人头。终究，他们不会是自己跳到了树上，也更不会自己跳下来。做这些的人，会再来看看他们的。

    “公子，没了马车，您还受的住吗？”丫头问。

    常欢道：“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才最是令人舒服。”他已经与昨日的生活完全告别了。“你如果累了，我背你吧。”

    丫头的脸又红了。“要公子背我，这怎么好？”

    “怕什么！”常欢已经将她背了起来。在他心底，她从来不是什么丫头，而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自己的妹妹。

    常欢背着他跑了起来。“公子，您慢一些，啊！”

    奔跑、欢笑、嘻嘻他已经找回了年轻人该有的一切。重新站起来，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美好。可以让人忘却了一切的烦恼。

    凌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渐渐将自己落下，而嘴角发出了微笑。“多好的年轻人啊！咳咳”而与年轻相对立的，就是如他这种夕阳迟暮。他不愿意破坏年轻人此刻的兴奋，因而在咳嗽了两声之后便将之压下。

    突然间，林中百鸟一阵悲鸣。凌鹰心头警惕起来。

    接着，上空一只苍鹰俯冲而下，抓向了凌鹰的头顶。

    凌鹰不闪不避，却是凌空一掌打在林中的树干上，震的树干摇了三摇，枝杈横飞，树叶在半空中好似拉开了一道大。

    而后，便见苍鹰在头顶，在林上忽闪着翅膀打了一个回旋，又重新盘踞在高空之中。

    接着，林间一声哨响，林上盘旋的苍鹰振翅高飞，飞向了前面，常欢两人嬉戏离开的方向。

    凌鹰不敢怠慢，连忙追了上去。他已经救了常欢一次，却要再救他第二次。不为其他，只因为他是凌鹰所选中的人。

    凌鹰已经很老了，此番回中原来，就是为了却当年的一个心愿。这心愿一了，或许他就要撒人寰。而在这之前，他要将自己的本事传承下去。没想到，还未入中原，他便遇到了常欢。

    常欢是练武的奇才，虽然花掉数年光阴在颓废之中，但现在他站了起来，仍旧使凌鹰觉得惊讶。常欢身上有一种令人惊艳的光。数年的颓废并非让他的棱角消弭，反倒使他的人变得更为锋利。如他枪刃一样的锋利。

    凌鹰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林外，上了官道。把守着官道的是一处酒家。也不过是个卖酒的凉棚而已。

    官道下，常欢正站在那里，丫头也仍旧趴伏在他的背上。但常欢的目光，却是盯着喝酒的几人。

    凌鹰也见到了！

    喝酒的是五个人。正值晌午，“秋老虎”很厉害，晌午的天气正值炎热。而这五个人，无不穿着皮大氅，头上戴着厚厚的毡帽，也不怕生了热痱子。

    他们五个人，在酒家打了一大坛子的酒，从怀里取出布包袱，里面是肉干。一口肉干、一口酒，吃的好生自在，连常欢都暗暗的咽下了口水。

    这些都是关外人，或许就是从漠北而来。

    这时候，就见他们其中一个站起了身，捧着肉干撒在道当中。而后，那苍鹰扑下，捡食起来。

    这鹰的头顶是白色，胸腹之间是暗红色，且带有深褐色的斑。常欢不认得，却只觉分外的好看。

    凌鹰却认得，而且很喜欢。“海东青！”这鹰在漠北也不常见。每年初春之际，漠北贵族，会以这海东青猎捕天鹅，以天鹅宴预祝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而这五个汉子，必定是漠北贵族。但他们的穿着实在不怎么样，就如寻常的牧民一般。亦可见得，在朝廷数次的北伐之后，他们的生活并不如意。

    “几位朋友，可是漠北之人？”

    其中一个身子最壮的大汉站起了身。“我叫巴查尔不花，是黄金家族的人！”大汉嘴里一声口哨，海东青便飞到了他的肩上。“此番来到中原，是想请凌鹰前辈帮忙！”

    常欢问道：“林中那些人头也是你们挂上去的？”

    “这些家伙冒犯了凌鹰前辈，死不足惜。”

    这时凌鹰便已经猜想到，他们所求的事情必然没有这么简单。否则又如何会废这么大的力气来交好自己呢？

    凌鹰张口便要拒绝。而对面的汉子道：“前辈，请听我吧话完。这些年，前辈一直隐身漠北，对于漠北的情形必定十分了解，我就不在此浪费时间了。我想的是，请前辈出帮我们在中原找到要找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黄金家族都负担的起。”

    “你们要我找什么？”

    这汉子道：“一件足以关乎漠北命运的东西。”好像是在乎身边的常欢，这汉子并未言明是何东西。

    常欢扭头看向凌鹰。他虽不知这汉子所的是何物，却不自然的与昨夜常家镖局的厮杀联想到了一处。

    所以常欢想知道这一切，想要了解常悦所做的一切。

    “对不起，我已经老了，做不动这些事情了。”但这几个漠北的汉子却绝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

    “凌鹰前辈，如果您借故推辞，我们也无办法。但还请您考虑清楚。若您拒绝了我们黄金家族的邀请，中原漠北，您再也没有朋友了。”

    凌鹰有朋友吗？他若有朋友，又何苦独自一人藏身漠北多年？而今他返回中原，便是要寻找他唯一的朋友。

    现在，一条路宽敞的大陆摆在凌鹰的面前。只要他点头，现在便是黄金家族的朋友了。

    但凌鹰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所以他只能离开，与这几个汉子错身而过。

    常欢看过了一眼，看见那海东青正仰着头，似在了和身边的大汉比高。那可爱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之与荒漠上的猛禽想象到一处。动物与人一样，无论多么凶悍的猛禽，也有可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