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斗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个很美好的梦，在梦里，他重新经历了与清麻相遇相知的那些天，这回忆无比逼真，清晰到对方的每一个表情都纤毫毕现，像是他穿越时间回到了四百年前，再次亲眼见证了那曾经的一幕幕。

    他看到一个试图探生前之事的傻瓜神器，没忍住冷言警告了他，却反过来收到了感谢。

    他第一次和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神器吃饭，在飘雪的、只有两个人和一丛篝火的冬夜聆听他的愿望，心脏失率却不令他讨厌的加速跳动。

    ——那个在他憧憬独一无二的羁绊时恰巧出现的樱发青年，是他自诞生于世间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上的人，是他最宝贵、最珍惜的挚爱，是他的寄托，他的归宿。

    夜斗在梦境中与过去的自己重合，在那个寂静的雪天一字不差的重复着曾经的告白，又再一次面红耳赤、紧张羞迫的迎来梦幻般美好到不真切的回应。

    自那之后，便是夏日溪流边的亲昵，橙红夕阳中呼吸交缠的深吻……

    ——还有那个人推开自己时紧绷而冷漠的侧脸，在妖怪的血口中化作万千光点的模样。

    再次身临其境般目睹这一幕，夜斗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禁不住心口剧痛，呼吸困难的流下泪来。

    那种得到了又失去的感觉，比原来一直孤身一人的寂寞更绝望，更痛苦。

    夜斗像是置身在了无边的黑暗里，在无意识中将自己蜷成一团，眼神空洞的无声流泪，浑身一阵阵发冷。

    他攥紧脖颈上挂着的铜制吊坠，颤抖着将它抵上额头，声音哽咽：【“清麻——”】

    “我在。”

    虚空之中似乎传来了那个镶嵌在灵魂中的声音。

    龟缩在黑暗中的夜斗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温度从他们紧贴的肌肤上传来，有光从那人的头顶洒下。

    于是那一瞬间，夜斗突然就从虚无的梦境中挣脱了出来，安心感让他明白他梦中的、曾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人就在这里，就在他的头顶。

    他的眼角落下泪来，睁开眼一下子就望进了那人深邃的碧眼，禁不住依赖的回抱住他，脸埋在对方的脖颈里哑声呢喃：“绯世……”

    “嗯。”

    绯世沉声回应着他，安慰的收紧双臂，压着他的后脑将他愈发按向自己。

    熟悉的浅淡香气传来，夜斗僵硬冰冷的四肢逐渐回暖，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狗一样在绯世怀里拱了拱。

    他想念这个怀抱想了四百年了，贪恋到现在一刻也不想放手。

    再三确认绯世就在自己身边，他才从刚刚差到极点的状态中松了口气，分出来的注意力下意识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是酒店的房间。

    ……就一张大床。

    而且，他身上的湿衣服也被换了下来……只穿着件单薄的白浴衣。

    夜斗的脸不知不觉红了，他心里有点不知所措，同时又有点紧张和期待。

    但果然，有一件事他必须首先问清楚——在他出其他什么傻话之前。

    夜斗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揪着绯世的领子低声问：“……你全都看见了？”

    绯世没有直接回答。他后退了一些，夜斗随即不安抬头，露出一双湿润而明亮的蓝眼睛，眼眶红彤彤的，眼神紧张却柔软。

    绯世沉默的抚上他的眼角，低声：“你以前不爱哭的。”

    夜斗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直起身体惊诧至极的望向绯世，满眼都是不敢确信的震惊，瞳孔剧颤：“你……？”

    他情不自禁的双手捧住绯世的脸，急切而惊慌失措的望进他的眼底：“绯世，你——你想起来了吗？关于我的事……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面对着无名神过度紧张而激烈以至于动作都有些粗鲁的反应，樱发青年神情不变，静静的望了他一会儿，眼中闪过叹息。

    他拿下夜斗的右手用力握紧，将他拽进怀里：“啊。虽然形式有点不同，但我和你之间的事，我确实全部想起来了。”

    夜斗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蓦然一缩，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

    他额头顶住绯世的锁骨，用力回抱住他，脊背不断颤抖：“太好了……”

    伴随着这句带着哭腔的话语，紧抓着绯世胸前衣服的手用力到手指都在发抖，单薄的青年喉咙里不断发出隐忍的泣音。

    绯世沉默的搂紧夜斗的背，看着后方的床面，眼神平淡却认真。

    “让你久等了，夜斗。”

    ——这历经四百多年积累下来的、毫无杂质的思念与爱恋，我一定会好好补偿给你的。

    丝毫不知绯世心里转着怎样的算，夜斗在他颈窝里无声的摇摇头，嗡里嗡气的却忍不住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完全压抑不住。

    乖巧又无欲无求到让人心疼。

    仿佛只是能被绯世记起，汹涌而来的喜悦和幸福就足以让他满足，连那几百年来的煎熬和痛苦都能一笔勾销。

    绯世轻抚着夜斗的脊背，心中叹息。

    他右手托在夜斗的后脑上，轻拽了下他的头发。

    夜斗敏感的接收到了他的暗示，下意识抬头，紧张的望着他，显然是之前的一次经历让他有些不确定他的意思。

    有着冰蓝瞳孔的年轻神明面颊微烫，即使因为害羞而不敢对上眼前之人的视线，但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忍不住更多的描绘着绯世五官的每一处细节，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着迷和贪恋。

    乖的让人无奈。

    绯世的眉眼微不可察的温和下来，低头凑近了他，温热的鼻息就喷洒在夜斗的耳边：“张嘴。”

    夜斗的心脏砰砰直跳，来不及反应就被吻上，一下子紧张的身体都绷紧了。

    他不自觉的张开嘴，两眼紧闭着回吻他，双手攀上他的肩。

    ……绯世在吻他。

    夜斗在这样的念头，在绯世缓慢、炽热而温柔的动作中颤抖着，在他的引导下下意识的顺从着，大脑一片空白。

    房间里好一会儿都寂静无声。绯世过了好久才把夜斗放开，青涩的神明通红着脸，心跳如擂鼓，搂着绯世的脖子急促低喘，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过了几秒突然抿直唇线，清亮的泪从眼角滑落。

    “哭了？”绯世用拇指抹去他的泪，声音很低：“接受不了？”

    “没有！”夜斗连忙摇头，抬手用手背捂着眼睛，轻轻笑了笑，声音哑哑的，“我就是……想你。”

    “……”

    绯世拨开额发吻了吻他的额头，动作温柔得让人心动，眼里有种安抚的意味：“我给你下的幻术很费神，很晚了，休息吧。”

    夜斗一怔。

    他看着完就想下床的人，僵硬的动了动嘴巴：“你去哪儿？”

    绯世看了他一眼，神色自然：“浴室。”

    夜斗沉默了一秒，偏开视线：“然后呢？”

    绯世低头看着他，碧眼一片通透，好半天都不话。

    黯淡的床头灯下，醉人的红晕慢慢爬上了夜斗的脸，又顺着白皙的颈部逐渐向下。

    他忍不住咬住一吻之后樱桃粉色的下唇，迷茫而不安的抬头看向他，眼里几乎有着哀求之色：“你不想要我吗？”

    “……夜斗。”绯世低声着，在原地一动不动，“你现在需要休息，我不想——”

    “你想。”

    夜斗低下头，慢慢抬起身，颤抖着向他伸出手：“求你了……”

    “抱我，绯世。”

    “我想感受到你的存在。”

    “……”

    绯世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俯下身，将夜斗纳入了怀抱里。

    *

    翌日。

    当夜斗从安稳香甜的睡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蜷缩在温暖清爽的被窝里，眼神迷蒙的听了一会儿窗外淅沥的雨，才以手撑被绵软无力的坐起来，抱着被子，软乎乎的叫了一声：“……绯世。”

    在圆形桌前奋笔疾书的樱发青年应了一声，扭头将他纳入视野，目光平静而温和：“早。”

    “早上好……”

    夜斗下意识回应他，两眼却只顾呆呆的望着他的脸，好几分钟都回不过神。

    落地窗上缀着细细密密的雨点，形成清新自然的背景。坐在窗前的俊美青年五指修长如竹，碧眼像宝石一样纯净剔透，侧脸像上天亲手塑造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这个人的魅力还是这么可怕。

    这么有魅力的男人……现在属于他。

    情不自禁的抿唇，夜斗脸红红的偷笑着，摸过床头的浴衣随便一穿——途中不着痕迹的扶了把腰，凑到绯世旁边好奇的问：“你在写什么？”

    绯世歪头量着他，突然抬手，替他拢了拢衣襟，遮住了锁骨上由红转青的吻痕，然后仰首在他眉心上吻了吻。

    夜斗没出息的颤了颤，呼吸有点抖。

    绯世揉了把他的头发，眼神微沉。

    昨晚的祸津神与那可怕的名号没有半点相符之处，温驯又黏人，柔软依赖的样子可爱的让人心尖发颤。

    只可惜某个不解风情的老家伙并不太懂这些。

    经过昨晚一夜，宇智波绯世只知道来自夜斗的、沉淀了四百多年爱恋的情感，对他来到底有多么大的帮助。

    ——家人给了他十八年最无私的爱，让他能跨越百年的时间。但夜斗对他的爱，到底有多少个十八年？

    这个单纯又一根筋的傻瓜神明啊……

    绯世握了下充满力量的拳头，在无意识中闭上眼，唇线微抿。

    ——这么深厚的情感，他该怎么还？

    “……绯世？”

    注意到绯世突然脸色苍白的样子，夜斗担忧的唤了他一声：“怎么了？不舒服吗？”

    绯世捉住他想摸自己额头的手，暗叹一声，睁开眼睛，拽过自己写的卷轴：“没什么。过来看看这个。”

    夜斗没有分给卷轴一个眼神，仍然不放心的看着他：“有哪里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啊？”

    “真的没事，我自己就是医生，你忘了么？”绯世压了压他的发顶，指尖轻敲桌面，“现在，低头看你面前的卷轴。”

    夜斗不解的眨眨眼，终于依言看向面前的文字，刚读了开头两句就忍不住瞪大眼睛：“这是——？！”

    “是我和你的故事。”绯世点头肯定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写轮眼，“我已经用这双眼睛把它们全部记在了脑子里，关键词就是你的名字，一旦忘记就会触发暗示，提醒我去看这份记录。”

    夜斗猛地一愣。

    “当然，这样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毕竟人类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忘记彼岸之人的存在。”

    绯世没有注意到他的怔愣，神色如常的继续着，将卷轴卷起放好，随后目光转向自己的左臂，像是在量什么无关紧要的物品一样量着它。

    “……绯世？”

    夜斗不安的望着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所以，果然这样才是最保险的。”

    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绯世漠然的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右手莹白的指尖一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寒光闪闪的刀片，在指缝里简单的转了个圈，毫不犹豫的直接刺向腕间。

    夜斗瞬间瞪大眼睛，条件反射般拿自己的手去挡：“喂——！”

    已经晚了。没等他惊骇的阻止，绯世的手腕内侧便已经迅速涌出了鲜血，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唰唰唰”接连不断的划了好几下，硬生生在自己的皮肉上划出了一片血泊。

    “住手！你在干什么啊？！”夜斗颤声大吼着夺过他的手，手忙脚乱的抓过一边的抽纸用力按住伤口。

    白色的纸张迅速被鲜血染红，夜斗又心急又心疼，眼看着一沓纸眨眼间就被洇透了，急忙心拿开废纸想换新的。

    但那一瞬间，在新的血液溢出之前，他还是惊鸿一瞥下看清了那两个刻在血肉上的字。

    ——夜卜。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夜斗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完全反应不得的抬头看向绯世，大脑一片空白。

    “为……为什么……”他的嘴唇颤了颤，所能发出的只有几个干涩的音节。

    绯世歪头看着他，刺目的血从他白到发亮的腕子上滑过，顺着漂亮分明的骨节，一滴一滴落在惨白的地面上。

    “这样能安心了么？”他静静的问。

    夜斗的心尖蓦然一颤，喉咙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块海绵，堵得他张着嘴却无法出一句话。

    绯世任由那个并不浅的伤口流着血，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带有茧子的修长手指轻抚过他的面颊。

    “这样一来，无论忘记你多少次，我都会再次想起来。”

    “这样就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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