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借口
禁军统领被相国的幡然态度压得不敢多问, 他感觉自己心头像是被一整块大石头压着, 只消有人轻轻一锤,粉碎。
陡然间, 天空似乎乌云密布、大雨行至, 但是很快就看清,不是乌云, 而是密密麻麻的信鸽。
咄咄怪事!
他一阵心慌,忽地被相国的眼神示意, 赶紧带人频频射箭, 鸽子纷纷落地。
“是檄文!”
有士卒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宁都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宾客如织,暮春百花深浅, 但是行动处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种流言已经呈鼎沸之势,并且已经蔓延到城外的瓦肆里, 闲汉、方士、苦力肆意交谈。
“听了没有?相国母亲找到了。”
“相国母亲不是早就在亡国之时, 下落不明了吗?现在找到了?这是双喜临门吧。”
“啊呀, 你们不知道, 此妇虽是貌美, 但不安于室,曾经还与人偷生了个孽种。梁……相国早年执政梁国的时候就没认她。”
“国君宠姬,太子之母居然如此不堪!边陲国,简直鄙不可闻!堂堂上国公主居然要嫁给……噫!可悲!”
“你们的这些都是些别人嚼过的消息。你们竟然不知道, 他娘是个疯子!”
“疯子?”
“疯了?!”
“不错!这么多年他娘根本没失踪,一直被梁姬太后关着,直到梁姬太后纵火烧了自己,这才被发现!”
“梁姬太后不是梁相国杀的?!”
“听曾经伺候过太后的面首,太后为人暴戾,性情偏激,偶尔也会有失控的行为,活似疯颠……会不会,真是自己不心杀了自己?”
“有道理!咝!那、那、相国呢?一直有流言他是……疯……”
“啪!”一只空水杯砸在桌子上,惊得众人一顿,一看是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很是白净贵气。
“什么呢!”少年粗着嗓子骂:“听了几句谣言就出来乱传!造谣的人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但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到了官衙,你们这些个传谣的草民必定是不想活了!”
宁纾砸完了杯子,见这些人果然噤了声,心头虽还堵得慌,但好歹耳根清净了些。她趁半夜跑了回来,只是一路上岔道极多,竟然诡异地没有遇上梁樾的人马,只能往回城得必经之路走,一直走到城门口都没听梁樾回城,反而是流言越来越猛。
只是,梁樾怎么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
不会以为她和母后去晋国了,追过去了吧?
那,难道母后发现她跑了,去找梁樾要人,就杠上了?
不管了,来不及等梁樾了,当务之急是,梁樾他娘的事情,史官,史官,她得先秘密找到史官才行!
她咽了喉咙里的茶水,缓解了几分暑意,又把脸上的粗眉毛和“黑痣”按得服帖点,脚步轻快地混进城,摸到史官住宅,天已经昏黄,门外的侍从似乎是宁稗的人,宁纾也顾不得面子,本着一回生二回熟,钻了狗洞。
才进书斋,便听到内间有人话。
“先王生前的确提到要传位给废太子殿下,只不过诏书并没有留存,光凭我记录的只言片语,恐怕不够服众。”
是史官的声音。
“夫子作证即可,服众一事自有我来。”清越的声音饱含上位者的威严,无比熟悉。
是晋成!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边境吗?
宁纾大气不敢出,缩在书架后,紧张地扣紧手指。
除了这桩事,晋成还问了有关宁国的其他问题,史官是答得模模糊糊,他们的交谈渐渐停下了。
待晋成离开,宁纾等了一会,才揉了揉酸疼的腿,钻了出来。
“你是何人?!”自家书斋莫名多个大活人,史官紧张得脸都绿了。
宁纾无奈撕了伪装的粗眉和黑痣。
“公主!?”史官震惊,“你怎会在此?”
“今晚的婚礼,我本想替你告假。”宁纾开门见山,“现在改变主意了。”
落日的昏黄,终于被浓夜缓缓合上,满城灯火辉煌,彩绸在灯火的照耀下,发出莹润的色泽妆点了城内的建筑,宝马香车、人流如织,天上星月与地上的烟火交织,迷离美丽,又分外透着不真实,就好似城内四处燃烧的香熏油脂味道,若有似无、沁入心脾。
宫门洞开,一切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梁樾应该回来了吧?
诡异。
宁纾觉的若不是现在自己坐在进宫的马车里,都以为这两日的出逃完全是大梦一场,宫城内的侍卫,似乎与往常并无什么两样,可是就是不出的不对劲。
史官忐忑地在车厢内盯着宁纾,见她一身男子衣袍,丝毫没有女子的扭捏感,倒像是穿过不少日子似的,有些意外,他刚要话,却听一阵“乌拉拉”的声响。
大团大团的飞鸟,从空中掠过,遮云蔽月而来!
“这是什么?!”有人惊叫。
本就充斥着宾客的道路,此刻被这奇怪的景象影响,更加堵塞难行。
“是信鸽!”不少飞鸟落地,被好奇之人捡起。
紧接着,抽吸、尖叫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从宫道上直接转身就要跑的,一时间人声鼎沸、纷纷扰扰。
“发生何事?!”宁纾凝目,掀起车帘,却见人群中不少人歇斯底里地要回头出宫。
“是檄文!”
“晋国攻城了!”
“废王后和宁纾公主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婚礼!是葬礼!”
“放我出去!”
“嗤——”骚乱的人群中,人头滚落,鲜血淋漓,顿时惊恐的人群安静下来,紧接着“嗡——”的一阵沉闷的声音。
——宫门落钥。
还不待宁纾和史官反应过来,马车四周拱卫的宗正府侍从已经上车将他们“请“了下来,从人群中穿过,到达一处回廊。
好在她此刻扮作史官的从人,并没有被领着去见宁稗。
刚松一口气,就见从内宫出来两列铠甲鲜明的禁军,银色的铁甲,在月光下水色如练,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铁剑与鲜血的味道充斥鼻尖时,一人身着广袖银袍,从台阶缓步走近,高大俊秀的身形与雪肤花貌在灯火下恍若天神降临,神色莫测。
人群中倒气声此起彼伏。
“他没穿喜服!”
“难道真是葬礼?!”
“他想做什么?!”
梁樾此刻的样子非常骇人,宁纾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她此刻站出来刺破宁稗他们的谎言,继续婚礼,可以吧?
她刚迈步,突然“唰——”的一声,更多的灯火被点燃,宫城内仿若白昼,突如其来的光令宁纾眼睛都睁不开。
“今日请诸位来,”梁樾开口,“是为了一桩喜事。”罢,几名禁军押着新任的大王走了过来。
人群中抽冷气的声音更加频繁。
宁纾也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甚至此刻她该不该站出来都拿不准了。
宁王颤抖着,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寺人典,交出的那一刻,仿佛全身力气耗尽,要哭不哭地浑身战栗。
寺人典刷地开诏书,开始念:
“寡人自即位以来,国内荡覆,幸赖相国辅佐,危而复存。然寡人德行不休,行悖逆之举,拐公主于晋国,致使两国开战,德不配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当此社稷危难之际,寡人追踵尧典,禅位于相国。”
宁纾耳朵嗡嗡作响,繁杂声音充斥天地之间——梁樾篡位了!
这一遭变故,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千年社稷,竟一朝颠覆!”
“梁氏代宁,竟然梁氏代宁了!”
“周王室也覆灭了!宁室也灭了!”
“呜呜呜……先王,你看看啊!”
“先王……”
……
宁纾盯着台阶上的梁樾,心里空荡荡的,脑子也空荡荡的,原本为婚礼设的祭祀天地,如今竟然成了禅让之礼……
她亡国了。
他是新王。
“拐公主于晋国,致使两国开战,德不配位”?!!!
这样的借口,将她置于何地?!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篡位,梁氏代宁,待清算的那一天,把梁氏、把梁地旧人置于何地?!
又将自己置于何地?剖棺戮尸亦不可得!
“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万岁!”
……
山呼万岁的声音从变大,直到像潮水淹没一切。
宁纾愣愣地盯着他,直到对方似乎眼神扫到了她这里,才低头敛目。
“乱臣贼子!”一声暴喝,一名老臣从人群中,跨上了台阶。
“梁樾!你究竟有何高山仰止之功,得以对宁室取而代之?!又有何经天纬地之能,得以令陛下禅让王位?!”老臣鼓着丹田中气,气喘吁吁:“窃国不怕遭天谴吗?!”
梁樾乖戾一笑,火光下的面孔微微有了狰狞的味道:“是宁室不得人心,引得天下大乱,是宁王室几代经营,才将宗室削弱至此!自周天子式微以来,列国更迭、攻伐不休,寡人并非尝天下鲜第一人。倒是你,眼盲心瞎,一介酸儒,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发出如此腐臭之问!?”
“传寡人令:此后,凡儒生不可录用为官!”
“你!”老臣捂着胸口吐了几口血后,被拖了下去,生死不知。
“梁樾!我同为亡国在宁之人,但是我不屑与你为伍,既然你当了大王,我等只能求去!”
“放肆!”寺人典呵斥。
“宁国灭了你国,你的母亲妻子饱受侮辱,今我替你报仇,你却不屑与我为伍?”梁樾轻笑,浓浓的嘲讽:“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