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烟雨荷柔

    清风舞白莲，幽梦落花间。一梦醒来，两眉间，相思尽染；遥望千年，繁华落尽，我痴心未改，你只身天涯，任风吹花落，君之所行唯我之所向。

    ————烟雨荷柔

    高柳新蝉，熏风细细；池荷榴花，琼珠清泉。

    琴心褪下衣衫，他背后的伤疤狰狞而深长。

    上官苁蓉轻轻为他拆下绷带，道：“伤口恢复的不错，但慎重起见，还是换上新药比较好。”

    琴心笑道：“多谢了。”

    上官苁蓉为他缠上新的绷带，道：“但若是下次再带这么重的伤，我就不管你了。”

    琴心笑笑，道：“我会注意的。”

    上官苁蓉看着他瘦削的身形，泪水渐渐模糊视线，她轻轻靠在琴心的背上，泪水缓缓滴落。

    琴心微怔，道：“蓉姑娘”

    “什么？”

    一声大叫回荡在走廊里，上官苁蓉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君迁子坐在桌前，大叫道：“你什么？你明天就要回杭州？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正是大家一起重建开心的日子！”

    沈莲心点点头，笑道：“已经打扰你们很久了，我们的确该回杭州了，况且沈家的好多事宜也该处理一下了。”

    秦艽道：“谈什么打扰，但明日未免太急了。”

    君迁子撇嘴道：“反正也四宜山房没什么人，回去倒不如留下来。”

    沈莲心笑看着君迁子，柔声道：“虽然你的话是没有恶意的，我不同你计较。但如果你再一次，我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君迁子讪笑两声，乖乖闭上嘴喝茶。

    秦艽道：“今日是七月七，正是乞巧节，不如等到中元节过后再走。”

    君迁子晃着沈莲心，道：“对对对！中元节以后再走不行么？行不行？”

    沈莲心敛眉道：“我不想琴心难过，这里是他隐藏悲伤过往的地方，这里埋葬太多的无奈。”

    微风轻拂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

    秦艽道：“的确，琴心曾是天剑，况且这里的水家”

    君迁子起身道：“真是！都这么死气沉沉的做什么？开心一些好么？”

    沈莲心道：“我知道，但琴心”

    话音未落，就已被君迁子打断，君迁子道：“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敞开心事？”

    只听一人柔声道：“但至少今夜七夕盛会，总是要开心一下的。”

    寒竹茹走进来，笑道：“这样一来，琴心也会留下美好的记忆。”

    君迁子立即笑道：“对对对！快去叫琴心他们过

    来！快去！”

    寒竹茹拉起沈莲心，笑道：“趁今晚，早些和琴心表明心迹不是更好么？据今夜许愿，所有的心愿都会实现！”

    沈莲心脸色微红，低声道：“寒姐姐”

    寒竹茹推搡着沈莲心，笑道：“还不快去！”

    君迁子附和叫道：“快去快去！叫大家一起！叫大家一起！”

    沈莲心道：“知道了！”

    她轻叩琴心房门，许久不见回应，推门才发现琴心早已不在。

    她步到张天冬门前，道：“书生，你见过琴心么？”

    张天冬穿好衣衫，将木剑别在腰间，道：“上午送走徐决明后，琴心就和张蓟出去了。”

    沈莲心道：“他们是一起出去的么？”

    张天冬道：“不，他们是分开走的。”

    沈莲心看着张天冬收拾，不禁道：“你要去哪里？”

    张天冬道：“西本愿寺。”

    沈莲心微怔，道：“等等！”话音刚落张天冬就已经道别转身离去。

    沈莲心不禁撇嘴道：“真是”

    只听得背后一人道：“原来剑哥哥不在了。”

    沈莲心转身道：“苁蓉，你怎么在这里？”

    上官苁蓉道：“做什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么？”

    她顿了顿，道：“正好我有事同你讲，你就陪我一天。”

    等君迁子再次找沈莲心时，沈莲心已不知道去哪里了。

    君迁子低声道：“真是！寒姐姐该伤心了。”

    草丛里虫声唧唧，淡淡薄雾还涌动在林间，细碎的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洒落。

    琴心缓缓走在路上，水池边莲花倾绽，碧叶喜翻风，榴花开欲然。

    路尽头，一座孤冢静静隐没在莲香之中。

    墓碑上并没有名字，他怔怔看着墓碑，除去周边的杂草。

    张蓟缓缓走在林间，前面就是不久前刚经历一场大战的西本愿寺，后面的山巅早已崩塌。

    他跳上林立的巨石，满目狼藉，所及之处一片火烧后的漆黑，铁索桥无力躺在地上。

    “我走过的修罗地狱不是你能想象的，走。”

    张蓟喃喃道：“那个家伙真的”

    张天冬走近西本愿寺，看着一片废墟，喃喃道：“这里就是琴心同云实决战的地方么？”

    突地，废墟之中传来一声异响，他立即握紧腰间的木剑，皱眉道：“莫非是云实的残党？”

    只见废墟之中张蓟有些失落的走出来。

    张天冬道：“大叔？”

    张蓟微怔，道：“秀才，你怎么在这里？”

    张天冬道：“只是想来看看

    。”

    张蓟坐在树下，狼吞虎咽的吃着张天冬带来的饭，道：“只是来看看？”

    张天冬道：“只是来看看。”

    张蓟咀嚼着饭，口齿不清道：“随便了，若是没有你，我今中午的午饭就没找落了。”

    他舔舔指，心满意足叹道：“真好吃！是你做的么？”

    张天冬道：“不，是我拜托沈姑娘做的。”

    张蓟一怔，随即笑道：“丑女现在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果然琴心那子有福气！”

    张天冬低垂着头，道：“我总觉得”他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心事。

    张蓟道：“什么事？”

    张天冬黯然道：“我总觉得我没有帮上什么忙，琴心同云实决战，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张蓟狠狠敲上张天冬的脑袋。

    张天冬吃痛捂着头，皱眉道：“做什么，大叔？”

    张蓟道：“乱讲什么傻话？你不是也打败了‘十剑’之一的牛大力，保护了丑女么？你很了不起，你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张天冬道：“可是我连云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张蓟起身，道：“走，我这就带你去看琴心同云实决战的地方。”

    天色渐变，乌云密布，大风骤起，稀疏的雨点愈发密集，变成一场大雨。

    张天冬跟在张蓟身后，道：“这次打败‘十剑’之一牛大力，我能感觉到，我变强了，不再是从前的书呆子了。”

    张蓟笑道：“现在的你还要好好努力。”

    张天冬点点头，道：“若不是琴心点醒我，原来强并不能同正义划为同等，我还一直这样想，像个孩子一样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琴心那样的人！”

    张蓟笑笑，看着前面，道：“到了。”

    铁索桥断裂，下面是无尽深渊，雨水跌落，像是跌进无尽地狱，不见踪影。

    那里居然还站着一道人影，是温陵游。

    张天冬一怔，道：“你是温公子？”

    他看着前面，道：“这里就是琴心同云实决战的地方么？”

    巨石之上隐约可见一些剑气划出的痕迹，火烧之后触目之处一片漆黑，就连雨水也无法冲刷去。

    张天冬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他转身看着张蓟，道：“莫非你是来确定崔细辛生死的？”

    张蓟道：“既然韩儿茶能逃脱，那么他也死不了”

    他看着下面的万丈深渊，道：“但也无法生还。”着他将脚下一块石子踢下山，久久不闻回音。

    张天冬看着张蓟落寞的神色，不禁道

    ：“大叔”

    张蓟道：“总之一切都伴随着那场火药爆炸消失殆尽，按照那家伙的话，活下来的人就是胜利，他就这样消失了，还是躲起来了，谁又知道呢？”

    温陵游道：“琴心呢？”

    张蓟道：“你们同为天道流，你倒是不担心他。”

    温陵游淡淡道：“天道流从来不需要缅怀，况且他也不会轻易死掉。”

    桥下，溪水潺潺，雨水点点稀疏，没入水中。

    上官苁蓉敛眉坐在桥下，默然无语。

    沈莲心道：“嗯在话之前，要先谢谢你。”

    上官苁蓉睁开眼，道：“哦？”

    沈莲心笑道：“多谢你为琴心治疗伤口，琴心日后还要多多拜托你，果然苁蓉最厉害了！”

    上官苁蓉微微皱眉，道：“不必急着感谢我，这次我能救得了他，那么下次呢？”

    沈莲心微怔，雨水打湿她的发丝。

    上官苁蓉道：“大家都把琴心当成神，认为他能承载一切负荷，但他同普通人相比，只不过是天赋很好罢了，他的身体二十年前受过冻伤，十年前又因为寒气入体，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创伤了。”

    沈莲心眸中哀伤更甚。

    上官苁蓉道：“作为一个医者，他的身体我很清楚，下次就算是他下次死了也不足为奇。”

    沈莲心一怔，道：“死？”

    上官苁蓉道：“你不知道创伤是会积累的么？每一次战斗、受伤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这些伤痕积累，总有一天会毁了他的！”

    沈莲心低声道：“琴心”

    上官苁蓉道：“我问你你那日见到琴心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回来，有什么感受？”

    沈莲心默然，她看着琴心的满是鲜血的身体，就连呼吸都很微弱，她的内心深处有着恐惧，比任何人都深的恐惧。

    上官苁蓉道：“我是医者，但不是神医，能救他一次、两次，但是死人我是救不了的。”

    她抬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水，道：“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琴心，保护他。能做到这件事的，就只有你了。”

    泪水缓缓滑落，上官苁蓉道：“还真是大姐呢，这么爱哭！”

    沈莲心拭去眼泪，笑道：“不，我很感谢你能对我这些话，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护琴心的。”

    上官苁蓉敛眉笑笑。

    池塘边，路尽头。

    琴心静默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衣衫。

    他看着墓碑，目中有柔情、悲伤、无奈。

    他轻声道：“十年了，这里还是一点都

    没变。”

    突地，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

    楚暮雪闻着空气中的淡淡白莲香，道：“十年了，你终于回来看她了。”

    他顿了顿，笑道：“看样子，你终于找到了适合供奉她的花。”

    琴心看着旁边池塘的白莲，默然无语。

    望月楼，寒竹茹望着窗外的雨，道：“下雨了。”

    君迁子立即起身撑伞跑出去，他怀中还抱着一把伞，他低声道：“杜大哥”

    寒竹茹仰望天空，轻叹道：“阿雪”

    禅院里，一声惊雷，杜若缓缓睁开眼，看着屋外，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编织雨帘。

    他的食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君迁子倚在门外屋檐下，静静仰头看着天空。

    夏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薰风微雨，微雨过，白莲开。

    琴心甩去头发上的水珠，他目中已经多了几分释然。

    他看着墓碑，柔声道：“我还会再回来看你的。”他掏出白莲铜簪放在墓碑上。

    楚暮雪笑笑，淡然转身离去。

    琴心转身看着池塘的白莲，轻声笑道：“今年的莲花又开了呢！”

    禅院里，杜若睁开眼，只见楼下君迁子跳跃着越过水洼，他中还拿着两把油纸伞，他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桥下，上官苁蓉转身，突地笑道：“快看！”

    沈莲心转身，只见一道彩虹凌挂天边，她不禁笑道：“好美！”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

    乞巧，又名七夕。潘楼前买卖乞巧物；车马嗔咽，人行不通，至夜方散。

    沈莲心，上官苁蓉，寒竹茹，君迁子，缓缓走在街道上。

    君迁子东瞧西看，笑道：“好热闹！”

    寒竹茹笑道：“是呢，但他们都还没回来”

    只见张蓟从后面走来，撇嘴道：“这种节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找个酒馆痛快喝几坛！”

    张天冬道：“乞巧，又名七夕，是上古神话中牛郎织女”

    话音未落，就已被张蓟皱眉打断，道：“秀才，别同我讲这些”

    张天冬叹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大叔你还是多读些书的好。”

    张蓟看着皱眉的温陵游，道：“你还真是方向感差，居然在林子里兜了好几圈，要不我们早就出来了！”

    温陵游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迎面琴心已经走来，见沈莲心走来，不禁笑道：“莲心。”

    张蓟上前笑道：“好巧，居然在这里齐聚了。”

    他看着琴心，道：“你子去哪里了？”

    琴心

    笑道：“在下去探望一位故人了。”

    沈莲心微怔，道：“在下？琴心，你刚才在下了！”

    琴心微怔，道：“在下？”

    张蓟冲上前，狠狠揉着琴心的脑袋，大笑道：“什么嘛！真是好久没听你子在下了！”

    上官苁蓉道：“剑哥哥还伤势未愈。”

    君迁子笑道：“难得高兴！”

    寒竹茹走到祈愿灯下，祈愿暗道：“妾身陈三愿，一愿心中人身体安康，二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伴。”

    沈莲心也悄悄许下愿望，道：“神，请保佑琴心一生安康。”

    君迁子暗道：“愿杜大哥早日摆脱心事。”

    上官苁蓉看看不远出的温陵游，暗道：“只希望那个木头开窍”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琴心已经收拾好行李，他站在禅院前，道：“杜若，我先一步回杭州了，有会一起把酒言欢。”

    杜若道：“我不喝酒，过敏。但喝茶还是可以的。”

    琴心笑笑，他仰望天空，轻声道：“阿雪，谢谢”

    船缓缓离开岸边，君迁子挥道：“一定要再来江宁啊！”

    沈莲心笑道：“一定会的！你也要来杭州！”

    寒竹茹笑道：“一定！”

    望月楼之上，楚暮雪低声笑道：“傻弟弟”

    再次踏上那条路，榴花依旧盛开，白莲倾绽。

    沈莲心转身道：“琴心，还记得这条路么？我们道别时”

    琴心看着路，道：“在下本是个浪子，一生不过流浪，从未想过安顿下来，但现在却突然有了归宿。”

    沈莲心向他伸出，柔声道：“你离开的时候，我什么都没，但现在我想欢迎回来，琴心。”

    琴心微怔，浪子浪子，在下何德何能，能在有生之年得一处安稳之所？

    他伸握上沈莲心的，柔声笑道：“我回来了。”

    上官苁蓉、张蓟、张天冬不禁一笑。

    池塘里，菡萏的白莲一瞬间绽放，白莲香持久清香。

    清风舞白莲，幽梦落花间。一梦醒来，两眉间，相思尽染；遥望千年，繁华落尽，我痴心未改，你只身天涯，任风吹花落，君之所行为我之所向。

    （紧接着第一卷追忆篇，第二卷江宁乱舞篇完结，接下来便是第三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