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入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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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

    刘蝉今日在自己的私库中闲逛赏玩那些宝贝时,又走到了过年时傅芝钟赠他的玉如意前。

    事实上,在这私库中,不走到这置在正中央的玉如意跟前才奇怪。

    以上好北方玉雕刻的兰芝状的玉如意,哪怕在这光线熹微的私库里,也依旧光彩动人。独属于上上佳品的玉石,才有的光滑而朦胧的光泽,在这玉如意身上细腻的雕刻中不断闪烁。

    刘蝉站在剔透的琉璃盒面前,盯着其中这柄静默的玉如意。

    他的整张脸都埋在屋子里浓郁的暗色里,眉眼之间是不出的诡秘和阴郁。

    所有的阴翳都如同爬虫一样,布满他姣好的脸庞。

    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刘蝉才会露出这样晦暗的神情。

    刘蝉盯着面前这柄玉如意,却并不伸手去把玩它。

    他喜欢这柄玉如意,不仅是因为这是傅芝钟赠与他的,更是为这柄玉如意背后的含义——即是傅芝钟愿意将他扶到夫人的位置。

    这般之后,他可以在傅芝钟的左右,他的牌位,他的坟墓,他的名字,都可以出现在傅芝钟的身边。

    然而,与此同时,刘蝉厌恶这柄玉如意。

    因为它仅仅是一场安慰。

    因为它并不是刘蝉想要的那个答案。

    秋狸知道他心中总有忧思,傅芝钟也知道,秋狸不懂那忧思是什么,傅芝钟隐隐有猜测,却只以为刘蝉的忧思是与所谓‘夫人’之位相关。

    其实这也不怪傅芝钟。

    刘蝉以前也以为是自己不甘于屈于沈璐之下,想做那个堂堂正正的‘夫人’,心中才会总是闷闷。

    但是并非如此。

    那忧思究竟是什么,刘蝉已经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刘蝉却晓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口。

    多可笑,他是被傅芝钟荣华富贵滋润养着的金蝉,可是有了那身金衣裳之后,他却又偏偏不满足于此。

    傅芝钟总是叫他多出去走走,哪怕交一二狐朋狗友也好,不要总蜗居在府中,终日独自寂寂。

    大夫也建议他将心胸放得开阔些、明朗些,这样身子也会跟着好,气色也能不错起来。

    刘蝉又何尝不懂这道理。

    可是蝉本来就是土中的虫,又何必要求它的世界广阔?

    一道有关情之一字的难题,足以让这只虫困顿一生了。

    刘蝉移开自己看着玉如意的视线。

    玉如意始终安静地陈放在琉璃盒中,不论刘蝉对它的态度怎样,它始终都是无瑕美玉。

    傅芝钟是一个心中有着大世界的人,他这般的人物,大概要同样心怀天下、志同道合的人,才能与之相配。

    没有关系,刘蝉想,他虽然无法问出那个问题。

    但是,他也不会允许,这个世间还有谁能从傅芝钟那里,得到比他还要多的关注。

    刘蝉松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攥成拳的手,他的手心已经被掐出了四个深深的月牙。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自己素白的手,用手背轻轻擦拭过自己的脸庞,企图将脸上的阴暗都擦掉。

    “太太——”私库外的秋狸突然喊了声刘蝉。

    “太太——”秋狸的脚步声急急靠近。

    刘蝉缓和了自己面部的神情。

    他如常地含笑看向秋狸,“怎么了?”

    “太太,先生来电话,要您前去南苑住下。”秋狸。

    刘蝉愣住了,“南苑?”

    “怎的突然唤我去南苑?”他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傅爷前几日离府时没与我这事儿啊。”

    秋狸也不甚清楚,“那可需要奴婢再电话询问一番?”

    刘蝉想了想,“是傅爷与你通话,还是哪个秘书?”

    秋狸答,“是先生。”

    刘蝉噢了一声。

    他边,边迈开腿往私房外面走,“是傅爷直接安排的,那还有什么问的?我收拾好东西直接去就行了,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询他便好。”

    秋狸紧随其后。

    “你随意给我捡一两件外衫就好,我在南苑留有睡衣和内衫,不需要带太多。”刘蝉吩咐。

    秋狸连忙应下来。

    “按着时日,傅爷后日就要回来了,怎的这个时候还叫我去南苑?”刘蝉与秋狸道。

    秋狸笑答,“许是先生想太太了呢?”

    刘蝉却摇头,“那傅爷定然会早早归家,也不必这样才对……”

    走到私库门口时,光亮陡然增强,刘蝉身上的薄暗被光线冲撞得一干二净。

    他虚了虚眼,来适应这亮度。

    刘蝉的眼中一时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片光亮中,刘蝉忽而想起了傅芝钟与他的话。

    他过,有一个局,而刘蝉是其中一棋。

    刘蝉在原地站定。

    秋狸看见刘蝉原本半阖的眼猝然被睁大。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又像是领会到了什么奥秘,秋狸观见刘蝉本来还算放松随意的面色,霎时间便凝重了起来。

    这叫秋狸也紧张起来。

    “……太太,怎么了?”秋狸立刻上前。

    “傅爷还与你了什么吗?”刘蝉问。

    他转头凝视着秋狸,柳叶眼中没了笑痕。

    秋狸摇摇头,如实回答,“先生就,给太太您收拾好东西,今日下午派车接您去南苑。”

    刘蝉闻言,沉默了很久。

    直到秋狸又问他,“怎么了,太太?”

    他才噢了一声。

    刘蝉站在原处,也不走动了,他默默不语,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秋狸担忧地望着刘蝉,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太太怎么忽然不话了?

    也不知是室外难得阳光明媚,光线充足,还是什么原因,有那么少焉,秋狸只觉得刘蝉的脸色白极了。刘蝉的脸色好像一片初降的瑞雪,其中不含一点杂质,白得叫人有些心慌。

    “太太,您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了?”秋狸问道,“要不要奴婢吩咐下去煮些姜茶?”

    过了许久,秋狸见刘蝉不理会自己,她心翼翼地拍了拍刘蝉的手臂。

    刘蝉这才回过神。

    他转头看向秋狸,如梦似醒一般,眉眼间全是一种惺忪,“什么?秋狸,你刚刚什么?”

    秋狸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噢,噢。”刘蝉应了两遍,然而应声时,他却把头扭到了一边,凝视着虚空之处。

    他的状态看起来奇怪极了。

    至少来,秋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刘蝉,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描述刘蝉如今的状态,只能用‘奇怪’一词来总结。

    她感觉刘蝉仿佛陷入了某种惊慌失措当中,他似乎很焦虑很紧张,但是他似乎又很平静冷静,甚至有几分坦然。

    “去煮吧,我回来再喝。”刘蝉。

    他得很轻,好像呓语,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果然,秋狸就没听清,“太太,您什么?”

    刘蝉转回头,对秋狸笑了一下。

    “没什么,我不用了。”他。

    顷刻之间,刘蝉又恢复了正常,他的眉眼弯弯,眼角带笑,依旧是秋狸熟悉的那个刘蝉,就好像刚刚刘蝉那样奇怪的模样不过是秋狸的错觉。

    秋狸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