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门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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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谢府的那日, 雨幕不绝, 从雍州城的长空中落下,溅在青石之上, 雾气朦胧,隐有瓢泼之势。

    谢府中, 略显杂乱的草木绕着长亭生长,亭中侍女安静而立, 在一侧侍奉。今已六十有余的谢老爷一身褐袍, 目色昏沉地坐在案旁,长指不断地敲着案面,十分焦灼的模样。

    一来, 近日李家频频压谢家, 谢家却因后脉凋零,无人能支撑起府中事宜。二来,听闻……那个曾将险些被他摔死的孩子,从晋安回来了。

    对于谢淮,谢老爷心中百感交集。

    要恨,稚子终究无辜,这么多年也过去了。要不恨,当年女儿的死还历历在目,如何能轻易放下。

    况且……

    谢老爷沧桑的眉间忽地一郁, 来雍州这么多日,也不见谢淮来登门拜访过一次。

    “……哼。”

    听得这一声低低的怨气,谢老夫人抚着新进的锦锻, 不由得觑了谢老爷一眼,没好气道:“心里有什么事,不妨出来,在那里阴阳怪气做什么。”

    怪谢淮不来看自己这一事怎好意思。谢老爷缓了缓脸色,沉声道:“没什么,你别瞎操心了……”

    瞧了眼天色,又朝谢老夫人皱眉道:“天热黑,你还瞧布料做什么?心伤了眼睛。”

    谢老夫人和蔼一笑,却悠悠叹道:“没什么……城中来了位姑娘,听闻我患了头疾,要来为我诊脉,我给她裁身衣裳,好好谢谢她。”

    “哦?”

    谢老爷松缓几分,问道:“哪家的姑娘,这么心善?”

    谢老夫人抚着锦缎,笑道:“晋安城,安国侯府家。”

    啪——

    谢老爷蓦地拍了拍桌案,茶盏咣当地一声响。他面色微沉,想到什么,别扭道:“不许她进来,也不许那孩子进来。”

    亭中忽地陷入沉寂之中。

    谢老夫人深深叹了叹,无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

    谢老爷一哽,面色浮起几分不自在。

    其实他也想见一见谢淮,只是放不下面子罢了。偏偏谢老夫人劝得一本正经,叫他更不好改变口风。

    思及此处,谢老爷便只得憋着老脸道:“那就让那姑娘进来,至于谢淮……让他在府门前跪一跪,且再看吧!”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

    “谢大人……”

    府门前,雨势渐大,门房面色惶恐地朝谢淮与若若道:“老爷让您在府门前跪一跪,您要不……”要不回去算了。

    望着谢淮喜怒难辨的神色,门房心中发颤,很想这么。

    偏偏谢淮倒也不气,反而垂了垂眸,淡笑一声,竟真的在满是雨水的青石路上跪了下来。

    门房面色猝白:“……”

    唯有若若知道,谢淮是在为死去的谢家姐而跪。

    倾盆大雨,从云雾中落下。若若心中微涩,无奈一笑,执着青竹伞立在谢淮身侧,为他遮去漫天风雨。

    门房见此,心翼翼问道:“阮姐,您不进府中坐着吗?”

    谢淮抬眸,眉骨深敛,幽深地望着若若。

    若若朝他一笑,又轻声谢过门房道:“不必了,我与表哥一起在门外等。”

    “是……”

    眼见着谢淮的神色冷了几分,门房不敢多言,连忙告退。飞身回了府中,朝谢老爷禀告道:“老爷!谢谢谢……谢大人他真的跪下了!”

    “什么?!”

    谢老爷又惊又恍,错愕地起了身。谢淮竟真的跪了?这叫他怎么好收场?

    谢老夫人皱眉道:“多大的雨,跪着会染了寒气,还不快让那孩子进来。”

    谢老爷却抿了抿嘴角,道:“才跪这一会儿,哪会染什么寒气,随便让他进来,我谢府的脸面往哪隔?继续跪着吧!”

    心中却想:听闻谢淮性情冷傲,一定不会乖乖跪着,不定不出片刻便冲进来了呢?若是如此,他也有台阶下了。

    是谢淮先冲进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谢老爷算盘一阖,便又安心地坐下了。左右谢淮曾在镇北从军,跪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什么大碍。

    然而……

    他却不知,谢淮身侧,还立了个病弱的若若。

    夏日的雨凉意入骨,风沿着衣袖呼呼而过,送来凉沁的湿气,拂在了雪白的面容上。

    若若为谢淮着伞,视线却有些模糊起来。

    在雨中站得久了,脚底便有些飘忽起来,果然,不出片刻,双眸一阖,若若便轻轻地往地上栽去。

    谢淮飞快拢住了她,深眸一敛,面色沉冷如雪:“……”

    他眸中幽幽,拭了拭若若的侧颊,只觉得冰冷得很。是他疏忽了,不曾想表妹来到雍州已孱弱到这等地步,禁不住在雨中久立。

    眼下,应该尽快去能遮蔽风雨的屋舍里……

    谢淮心中紧凝,抱起若若,抬眸一望,正见谢府的牌匾高高挂着,而府门禁闭。

    “……”

    谢淮停顿一瞬,一脚踹开了谢府的大门。

    ……

    “不好了!谢谢谢……淮他!”

    府中门房前来禀告时,谢老爷便远远瞧见,容色冷峻的青年,怀中抱了位姑娘,飞身朝廊下走来。

    谢老爷一恍:“……”

    这跟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谢淮是冲进来了,可怀中怎么抱了位昏迷的姑娘,而且左看右看,这姑娘昏迷……都跟他有点关系,

    谢老夫人回过神来,起身担忧道:“这孩子怎么了?快寻大夫来看看!”

    “给我一间客房。”

    谢淮冷冽出声,抬眸望向谢老爷,满是沉肃。

    谢老爷:“……给他。”

    雨帘如珠玉,在窗檐下淅淅沥沥地扑落。锦被盖在身上,遮去凉意,温暖无比。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醒来时,天色似乎已经全黑了下来,已是夜间时分。

    而榻前,谢淮俯身而坐,薄唇深抿,一双深眸幽幽望来,不知为何的,竟破天荒地有几分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开口,喑哑道:“你醒了?”

    若若一恍,瞧了瞧他,问道:“表哥,我们在哪里?”

    谢淮面色沉冷,抚了抚她的额,确认她并未发热后,才缓了缓神色,轻声答道:“……谢府。”

    闻言,若若停顿一瞬,笑了开来,温声道:“好不容易进了谢府,赶紧去跟谢老爷和解吧,在这里坐着做什么?你傻啊……”

    “……”

    谢淮眸中笼雾,久久不作言语。他俯身,轻轻抵住若若的额头,哑声笑道:“……傻的人是你啊,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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