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谢云辞眸光一沉:“为何?”
见她抿着唇不肯出声, 他眼中的寒意愈发冷冽, 片刻后,冷笑一声:“难不成我还真猜对了,你对他——”
“二爷!”她心一急, 忙出声止住了他的话, 掀起了他眼中的一阵波澜。
谢云辞有些生气了:“我还未完, 你怎的就如此着急地断了我的话, 难不成, 你对他, 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感情?”
她一怔,旋即稳下了心神,抬起头来, 用镇定的目光望向他那双满是寒意的眼, 缓缓道:“二爷,我想将他带进府,全是因为他方才因我受了伤。我姜娆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若是我安然无恙地回了谢府,却将救我之人留在这林中吹冷风,姜娆心中难安。”
“再者,阿楚是我的阿弟, 他唤我一声阿姐,我便终身是他阿姐,如此算来,二爷您还与那孩子, 还有算是有一层姻亲的关系。”
夜风轻飘飘的,少女的话就顺着这温热的风飘入了少年的耳中,窸窸窣窣的,激起了少年面上的一片痴色。
他抬了眸,看着清风穿过树影,吹动了树枝上的绿叶,它们似是在重复着方才少女所的话,婆娑的树影如一张大网落在他身上将他单薄的身形包裹住,只是一瞬,漫天的孤独便将他整个人悉数笼罩。
那些风叶,似是在嘲笑他。它们,他唤她一声阿姐,她便终身,只能是他阿姐。
她低眉顺眼地坐于谢云辞身侧,极为自然地出了那一大堆话,身侧的男人在一旁瞧了她许久,望着她泰然的面色,兀地勾起唇来。
“那如若本公子就是不想救他呢?”他一边着,一边量着女子的神情,“如若我,不管他是否饥寒交迫,亦不管这林中是否有豺狼虎豹,本公子就是要把他丢到这丛林中待一晚上。夫人,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探寻,直朝姜娆望来,企图窥看到她面上一丝表情的波动。
谁知,闻言那女子仅是顿了顿首,眼中却未曾再浮动半分情绪,淡淡一声:
“死活由命,来去随心。”
“好一个死活由命,来去随心。”谢云辞笑了,“那你,他的死活,是随了谁的心,嗯?”
“自然是随了二爷的心。”姜娆面上,仍是那一副乖顺的模样。
见她这般,谢云辞倒是愣了,不由得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你当真是不再管他的死活?”
姜娆目光淡淡,落于对方那张风起云涌的面上,月色下,她的眸色如水一般平静。
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见着她不再言语,谢云辞又笑了出声:“姜娆,我原先只以为你的性子温吞,却未曾想到,你竟然能隐忍到这一步。你,若是我现在把他斩于马下,你这双眼还会不会眨一下?”
瞧着她眼中终于泛起的波澜,碧袍男人又将手上的力道加紧了些许,他重重地握着她的腕间,似是想把她的手腕捏碎。一下刻,他突然嗤笑一声,猛地掀开帘子,把她往车下重重摔去!
“阿姐——”
一声痛呼,树下的少年已快步上了前,扶起她快要散架了的身子。
“谢云辞,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刈楚紧咬着牙关,眼中升起了熊熊怒火,冷眸望着那个一手挑开车帘、神情漠然的男子。
他回过头去,声音悲痛欲绝:“她愿跟你走,你带她回谢府便是,为什么还要这般折磨她!”
言罢,刈楚匆忙低下头去,抱紧了怀中的少女。
她方才被谢云辞从马车上推了下来,背部直接着了地,磕得她五脏六腑都是一震,眉心也堪堪了个结儿。
“阿姐。”睫毛翕然一颤,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满是关怀的双眼,他将她的手臂握紧了,眼中悲愤犹在,却因少女的动静而屏住了呼吸。
“阿姐,你……”话方脱口,就已有了颤音。
谢云辞已掀起衣摆,缓缓下了轿。落地的那一瞬,恰见刈楚握紧了少女的手,目光眷眷。
他一下子冷笑出声:“你还好意思,你与他,只是姐弟之谊?”
姜娆一怔,连忙抬眼望向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那人目光逼仄,格外渗人。
“你与他之间,当真没有半分私情?!”
他的声音凌厉,在黑夜中急速扩散,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刈楚的耳中。
少年放在她手上的力道一紧。
“那你告诉我,”谢云辞走上前去,一把推开正在发愣的刈楚,右手狠狠地钳住少女的下巴,目光已落在她唇角边那处微不可查的红痕上。
谢云辞突然笑了,眼中竟浮现出一层凄凉的色彩来。他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抚上少女的唇角,二指在她唇上的浮肿之处轻轻摩挲起来。
“那你告诉我,你嘴上的这些东西,是从何处来的?”
她一愣,看着对方的袖子狠狠抽过她的面颊,他蹲下身子,冰凉的手指摩擦过她的唇角,眼中的笑意愈发明烈。
“好,好得很。”
谢云辞站起了身子,宽大的衣摆随着夜风轻轻飘扬。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
他会杀了刈楚的!
果不其然,谢云辞翻涌的眸光中登即浮上一层恨意,他转过头去,望向一旁的少年,还未来得及出声,袖子就被人猛地一拽。
“二爷。”姜娆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语气之中,尽是哀求,“二爷,不要。”
谢云辞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几乎要跪在地上的少女,眼中有了促狭:“方才,夫人不是还同本公子,死活由命,来去随心么?”
他又转过头去,盯着已回过神来的刈楚,瞧着少年面上也浮现出一层清晰的恨意,冷笑出声:“就算是他救了你,又如何?就算他只是你的阿弟,又能如何?他这条命,本就是我当初一时心软饶过的,到底,他的生死、他的来去,只能随了本公子的心。”
“包括你,”谢云辞兀地俯下身子来,用手绕了绕少女鬓前的几缕青丝,言语轻薄,“你的来去、你的生死,也不过是在本公子的一念之间。”
正着,他往前轻轻吹了吹气,吹起了她鬓前的发,瞧着姜娆惨白的面色,谢云辞的心中没来由地涌上一丝快感来。
眸光兀地一闪,他已阴冷出声:“亏得我为了你,日夜兼程地从辽城赶来,呵!”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言语也不由得加重了些。望着地上的女人,他一咬牙,道:“不过是一名妓子,一个乞儿,本公子何必为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狠狠甩开女子的手,他扬了扬衣袖,欲再次回到马车之上。
有人在他身后询问出声:“二爷,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姜娆抬了头,看着谢云辞略一顿首,却是连头也不回一下,语气中也充满了失望。
轻悠悠的一声“杀了。”就如此循入了她的耳,紧接着,有人叹息一声,朝她走来。
她仓皇抬了眼,却下意识地往刈楚所在的方向望去,对方也正好朝她望来,神色难辨。
通过月色,少年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惧意,一颗心也完全随着她的神色而发紧。迎着她的目光,他忽地一皱眉,一句“莫怕”就已发出声来。
好,我不怕。
不知怎的,当她听到他的那句话后,竟然变得十分宁静下来。旋即她轻轻阖了眼,于婆娑的树影下,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她不怕死是假的,她已死过一次,体会过临死时的绝望,于是更加珍惜生的可贵。
可如今,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她竟感觉异常平静。
唯一遗憾的是,她连累了那个叫刈楚的少年。
睫毛轻轻一颤,素手也拢入了云袖中,她方仰首,就听见一声带有怒意的低吼在耳侧响起。
睁眼时,她才发觉刈楚不知从何时已走至她身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把她完完整整地护了起来。
他的双拳已攥紧,红着眼,咬牙道:“我看你们谁敢动她一下!”
言罢,一道剑光闪过,他重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气势凌人。
正准备抬脚上车轿的男人也是一怔,旋即转过身子,眸光中带着些许轻蔑,朝刈楚望来。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也是在一个月夜。少年站在一颗树下,目光淡淡,朝他望来,半张脸在月光的阴影之中,衬得他有半分的阴沉乖戾。
狠角色。
自他见刈楚的第一眼起,便认定,这孩子定是一个狠角色。
不过他却压根没有怕过刈楚,即便是对方敢于同他拼命,他也是不怕对方的。
毕竟他们的出身摆在那里,他不用亲自出手,只要稍稍一挑手指,便能立马要了那孩子的命。
正想着,谢云辞不屑一顾地勾了勾唇角,欲转过身往轿上走去。
眸光却兀地一转,瞧见众人已把那浑身是血渍的孩子推倒在地上,对方闷哼一声,一双眼中全是倔强。
“停。”鬼迷心窍般,他突然抬手,止住了众人。
姜娆连忙冲入了人群之中,一把扶住刈楚摇摇欲坠的身子,下一刻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方一拉扯住那孩子,就见谢云辞再次朝他们走来,让她不由得又将一颗心提起了,抬头警惕地朝对方望了过去。
“我原本是不舍得杀你的,你怎的就不知晓弃暗投明呢?”谢云辞是声音里,尽是惋惜。
一阵夜风拂过,更是吹得她的头脑发晕,姜娆只觉得自己死死搀扶着刈楚的胳膊,恍然之际,已有人伸出手来抚上她的面颊。
看着面色憔悴的少女,谢云辞终是狠不下心来,一手把她从刈楚身上狠狠拽下来,“带夫人回轿上!”
一声怒吼,姜娆还未回过神,就已被人拉扯住了身子,强行按上马车的那一瞬,她终于吼出声来:“谢云辞,我不许你伤了他——”
“闭嘴!”周围之人对她也是十分嫌恶,听见她这么叫,更是狠狠地摔了摔车帘。
那一道黑色的车帘,就如此将她与外界阻隔开来,她听着车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想抬起脚,却觉得两腿一软,下一刻就已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她全然不知,马车外,谢云辞与刈楚之间的对峙,全然在那个孩子被趴在地上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月下,谢云辞望着少年因衣衫破碎而露出来的半截后背,冰冷的眸光终于微微一动。登即,便有两道灼热的目光环绕在刈楚的右肩胛处,带着浓浓的惊愕与探寻。
“月牙儿。”
一瞬间,众人看着自家主子如同失了魂一般,颤颤巍巍地走到已不省人事的少年身边,右手僵硬地滑过少年的后背。
月色下,他的胎记,格外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