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三个月后。
时至深秋。
天越来越凉, 姜娆站在荷花殿外, 将晒好的被子慢吞吞地往屋内搬。
半个月前,皇宫的人终于为刈楚收整好了一处府邸,圣上亲封十五皇子宋睿荷为东宜王, 这座府邸, 自然就被称为东宜王府。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 皇帝也是十分心疼的。往府内拨了不少金银绸缎、侍女佣人, 一时间, 整个东宜王府便是一番富丽堂皇、欣欣向荣的景象。
对于搬入东宜王府, 刈楚甚是欢喜,毕竟不用再寄居于谢府门下,也不用再天天见到谢云辞。
眼不见心不烦, 他如是。
但姜娆却不开心了, 因为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这东宜王府的门,正挨着尹府的门。
也不知当初建造这座府邸之人是有心还是无意,从东宜王府到尹府,步行只需半盏茶时间,于是乎,尹府老夫人便天天来探望刈楚, 今日带一盒她闺女做的桂花糕,明日带一件她闺女做的袖袍。
对于尹老夫人的造访,刈楚也不好拒绝,一时间, 尹府带来的东西便堆成了一座山。
有了尹家的带头,京城内的各家权势也纷纷做了墙头草,都来探望这位刚封的东宜王。每每客到半盏,姜娆奉茶时,都会引发众客的连连惊叹:东宜王器宇轩昂,就连这府内的丫鬟,都出落得国色天香。
有些大着胆子的纨绔子弟,会明里暗里向刈楚探寻姜娆的信息,但无一都被他冷着脸回去。慢慢的,他就不准她去主客堂迎宾了,只准她留在荷花殿内,不许接见京城的各位公子哥儿。
于是京城中又有传闻:东宜王金屋藏娇,府内私藏了一位绝色大美人,并视为珠宝。
彼时,刈楚正斜卧在寝室内,听着京城内四起的传言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
抬手挥散了众人,下一刻,便有人轻轻推开门来,闻着香气,便是姜娆。
“这些事叫其他人去做就好,你何必又如此操劳。”他无奈了,近些日子,她总是忙前忙后的,一刻也不愿歇息下来。
少女颔首:“奴婢本就操劳惯了,闲下来,只觉心中难安。”
男人从床榻上站起,被她扶到桌案前,又缓缓坐下来。
在她即将抽身之际,他突然捉了少女的手,在她讶异的目光中,男子已缓缓笑出声来。
“我看你这双手,真是极其白嫩,哪里是一个整天操劳做苦差事的人的手?”刈楚歪了头,在少女微怔之际,又朗朗笑开,“你莫再做那些活了,我吩咐其他人去做,你声音好听,就陪我在这寝室内,念念兵书,谈谈书画。”
姜娆无法拒绝,只得应好。
从桌上取来竹卷,方朗朗出声,他已用手撑着头,阖眼休憩开。来到王府后,他便摘了眼上的黑色布带,究其因,他只答二字——麻烦。
见他浅浅入了眠,姜娆便将书卷放下了,从一旁取来毯子,盖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后,她方站起身,就听见有丫鬟在轻轻叩着门。
怕扰了他休息,她连忙走到门前,开了门,轻声问道:“何事?”
面对眼前这样一张面容,就是连丫鬟都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半晌,她才磕磕绊绊地道:“竹姐姐,谢家来人了,是要见殿下,您看……”
谢云辞?
姜娆蹙了眉,他来做什么?
虽是疑惑,她还是回了来者,声音温和好听:“你先引着客人去主客堂,我去唤殿下。”
“好。”领了命,对方便匆匆退下了,只余她一人站在门口,回首望着还在休憩的少年,刚一迈步,只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那人已稳稳站至眼前 。
她微惊,险些一个踉跄,往门槛下摔去。
“心,”那人连忙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缓缓,眼里尽是关怀,“怎么站在风口,也不担心身子会受凉。”
借着对方的力,姜娆这才终于站稳了身子,徐徐抬眼,映入眼帘的,仍是那个碧冠华袍的男子。
她心一慌,连忙甩了甩手,轻声唤道:“二爷。”
但无奈力道太,无法将他的一只手甩开。
对方就握着她的手腕,眼中涌动着万千情绪,化到嘴边,终是转为了一声低叹:“你瘦了。”
姜娆连忙别开脸:“多谢二爷关怀。”
她此刻,不愿再与谢云辞有半分纠缠,尤其是身在刈楚的房门口。
可对方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一副不愿撒手之势,过了好半天,又问一句:“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劳烦二爷挂念了。”
明明是一句客气的话,却让他笑出了声,半晌,对方低低一句:“确实是挂念,不过我也乐得挂念。”
话音刚落,背后似是有冷风乍起,谢云辞眸光一闪,引得姜娆回过头去,正见刈楚不知何时已醒来,阴恻恻地立于她身后。
“公子?”
“何人?”他的感官异常敏锐,“来的是何人?”
不等姜娆答,谢云辞已朗朗出了声:“是我。”
刈楚皱眉之际,谢云辞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又客客气气地道:“自从谢府一别,谢某甚是想念殿下,今日特来登门拜访。”
“甚是想念?”
刈楚迈开步子,轻车熟路地走到房门前,一伸手,将姜娆拽到了身后,“登门拜访就不必了,若无重要的事,我便喊人送客了。”
“殿下还是视我如洪水猛兽啊,”谢云辞苦笑,“此次前来,我带了顾神医,自从谢府一别,他便再未为殿下诊治过眼疾,此番唐突前来,也是顾神医的意思。”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大夫扮的男子,姜娆定睛一望,正是那位顾神医。
只见他生得仙风道骨,每迈一步,衣袂便飘飘然然。不过一阵儿,这位顾神医便来到了房门前,朝刈楚缓缓一福:“参拜东宜王殿下。”
“神医不必客气。”
听见顾神医的声音后,刈楚这才缓和了面色,循着声,上前扶住了对方行礼的双臂。
引着众人进了屋,姜娆又扶着刈楚在桌案前坐下,没过一会儿,顾大夫便将行医工具在桌子上铺摆了开。
对着刈楚的眼睛一阵摸索,他终于从囊中取出一粒药丸,切成两半,一半递给姜娆,一半让刈楚含在嘴里。
“这剩下半粒药丸,去兑些热水,一会儿让殿下服下。”顾大夫头也不转地吩咐道。
姜娆连忙领命:“是。”
又过了一阵儿,对方又让她去将府内的镜子全部寻了来,命她与谢云辞二人退到门外,静静等候。
虽不知顾神医要做什么,他们二人却只能悉数照做了,迈过门槛时,谢云辞好心地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却被她险险闪了开。
一时间,他的面上尽是尴尬的神色。
二人在门外,也是再无半分攀谈,就这样静默了好久,男人看着身旁亭亭玉立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我知道你是怨我,但不要一直这样躲着我,好不好?”
姜娆一怔,却是没有吭声。
谢云辞又道:“这次来,我除了带上顾神医,还带了两个人。我想着你在东宜王府定是十分无聊,所以让她们来陪陪你。”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终于让她侧过脸来,“哪两个人?”
难不成是......
瞧着她眼中的探寻,谢云辞终于笑了:“原来你还在听我话。”
她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循着刚才的话题:“是哪两人,是不是——”
姜娆还未完,对方已断了她的话:“你莫要心急,她们如今在荷花殿外,一会儿你们便可以相见。”
望着少女脸上欣喜的神色,他的目光中不知不觉也带了几分宠溺。
“好,”姜娆顿了顿首,“多谢二爷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紧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谢云辞不禁低咳了两声,又将话题一转:“你是在担心那孩子?”
“是。”她也毫不掩饰。
谢云辞笑了:“你莫要担心,顾神医有能医白骨之能,别是一时失明,就算是真瞎,他也能医好睿荷殿下的眼疾。”
听见此话,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又在片刻,听到对方再次出声。
“如若,”男人眼神一顿,“如若此次,他的眼疾好了。陛下定是要召他回宫的,到那时,你也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你……”
“我明白,”她垂了眸,抿了抿发白的双唇,“不用二爷,我也明白的,阿楚的眼疾好后,我是断然留不得的。”
身旁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又抬起眼地望向她,语气中,带了几分心翼翼:“那到时候,你会去往何处?”
会去往何处?
还是回倚君阁吗。
或是……
少女的眼中,泛起了淡淡的迷茫,清澈的眸光之间,也骤然升起了一团薄雾,飘飘霭霭,却让人看得不甚真切。
见她此般神色,谢云辞也一下子心软起来,缓缓道:“如若你愿意,可以随我回谢府。我……”
他突然顿了顿声,引得姜娆抬起了明艳的双眸,瞧着少女眼中的神色,他一下子生了“趋之若鹜”之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对方两眼的鸿波之中。
难怪有一句诗曾这样写道——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欲问他去哪边?
男子突然下定了决心,一下子牵了少女的手,在她惊慌失措之际,轻缓出声来:“如若你愿意,可以随我回谢府。我会迎娶你。”
我会不顾众人的非议。
迎娶你。
做我谢家的大夫人。
他的话得十分动情,让她的心也骤然一紧,稳下神来后,姜娆望着眼前眉眼好看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我……”
却是刚一出声,只看寝室的门突然一下子被人推开,她慌忙丢了谢云辞的手,朝屋内跑去。
“睿荷殿下如何?”
独留在原地的男人听着少女急不可耐的声音,终是无奈地摆了摆头,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步子一迈,也朝屋内走去了。
踏入室内的那一刻,有盈盈暗香传来,混杂着中药的气息。
薄雾缭绕之中,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正襟危坐在床前的少年,微微逆着光,听见了门外的响动,便也偏过头来。
那少年的眼中似是带着光,半个轮廓沉浸在日光的金辉中,粉衫少女急急忙忙地提着裙角,迫切地唤了一声“公子”,正令他找准了声源,再次侧过了单薄的身形。
就如此,
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