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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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上了姜娆的目光, 那男子执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旋即推了推右手,对着她,遥遥一敬。

    不等她反应, 对方的一杯酒已下肚, 回过眼来时, 男子的唇边仍噙着含义不明的笑。

    有些……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对方的眼神, 着实暧昧了一些。

    趁着众人还未发现他们的对视, 姜娆连忙别开眼去。避嫌这个道理, 她不是不懂。

    尹老做东,引着刈楚向大家介绍了一番,一时间, 席上之人纷纷起身, 都接二连三地朝着刈楚行李敬酒。

    虽是蒙着眼布,刈楚也能通过外边的声响辨认出众人的行径,也缓缓站起身来。姜娆连忙识眼色地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

    男子平直举着臂,一昂颈,酒下肚后,算是回敬了各位。

    秋猎便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刈楚因身体不便, 只在原地坐。姜娆也对秋猎不感兴趣,于是同他并肩坐在一起,百无聊赖地望着众人跑来跑去。

    每隔一阵儿,便有人兴奋扬声, 方才某某家的公子又猎了多少猎物,何其英勇等等。

    姜娆听着,没一阵儿,便昏昏欲睡。

    “不喜欢看这些?”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无聊,身旁的男人用手肘将她戳了戳。

    她诚实地点点头:“不喜欢。”

    “花园后有些贵夫人,她们还单独设了宴,你若是觉得无聊,便和她们去玩,”刈楚的声音不咸不淡,“这些都是你日后要接触的人,提早认识了,熟络了也为好。”

    那语气,显然是把她当做东宜王府大夫人来看待。

    姜娆愣了愣,偏过头望着少年的侧颜,久久为吱声。

    片刻,又听见一声笑,他已缓缓道:“如若你觉得痛她们交道有些困难,那陪着我这个瞎子坐在这儿也可以,只是要难为你干巴巴地坐在这儿了。”

    少女瞧着他,还是不话。

    良久,刈楚终于抬起手来,一手抚上了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去吧。不要怕她们,若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去,万事有我在你背后撑腰。”

    若是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这样一句话,不仅在荷花殿受用,在任何地方都受用。

    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七日前,少年倚着床帐亲吻她的场景来了。

    姜娆红了脸,半天才站起身,糯糯道:“公子,那我去了。”

    “去吧。”他的声音仍是温柔。

    侧了耳,听闻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刈楚这才捧起手边的酒杯,刚准备递到唇下,只觉手上突然多了一道力道,有人已轻轻将他的手腕握住。

    “东宜王,宋睿荷。”

    来者,正是方才在席间一直与姜娆对视的男人。

    对方的声音极为好听,优雅而低沉。这声音仅是让刈楚愣了一瞬,不消一刻,少年便也勾了唇,扬起面来。

    “不知阁下哪位?”

    那人的目光落到他蒙着眼的那条金带子上,似是轻嗤了一声,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明显。半天等不到对方的回答,刈楚便又扬了声,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阁下是哪位?”

    “也罢,反正你也看不见。”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话语却让刈楚的面色一顿,令他猝不及防的是,那男子竟直接上了手,生生地将他眼上的那条金带扯了下来!

    先前的昏黑,让眼前任何微弱的光都变得夺目刺眼。

    他的瞳孔变了变,少年眼中这一微的变化又恰恰落入了宋景兰的眼,那人沉吟着,眼中笑意不减。待刈楚余光转向他时,男子已两指捏着原先他蒙眼的金带,笑出了声。

    “如此奢侈,不愧是圣上失而复得的心尖至宝。”他笑得风流。

    对于对方不一声招呼便扯他眼布的行径,刈楚表示十分不爽,自然,他也未给对方好脸色看。他面色不虞,声音中也处处透露着自己不满的情绪:“你还未同我,你是哪位?”

    完全是孩性子。

    宋景兰笑,对于他的质问却是避而不答,只是:“变脸就变脸,殿下的心性还是差了些。”

    听闻对方这么评价自己,刈楚的面色更不悦了。

    谁料,那人竟滔滔不绝起来:“身为东宜王,却不明晓自己的身份。方才你同我讲话时,应自称为‘本王’,果真是乡野之人。”

    少年的面上已浮动了怒意。

    少年面上情绪的变化就那样清晰地被男子纳入眼中,衬得他的笑容愈发明艳:“虽贵为王室,扮却如此夸张,身上披金戴银,生怕旁人不知你身份的尊贵。睿荷殿下,这做王爷的日子,享受得可好?”

    “自然好,”他的声音里已有了几分怒意,“做王爷自然好。不过,本王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道!”

    “不错,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了。”那人面上涌现了一丝欣喜,目光又落到刈楚空洞的两眼之上。片刻后,他终于将手边的金带子递了上去,放到刈楚眼边。

    仅是欠身一福:“抱歉,方才多有唐突。”

    刈楚只是冷哼,却不伸手去拿那金带,目光仍是平直。

    对那条金光闪闪的带子“视而不见”。

    宋景兰不由得笑了,转身到少年身后,竟兀自伸了手,替他把眼布带上。

    一时间,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对于这位冒犯者,刈楚已没了多大的耐心。他耷拉着一张脸,一副赶人之状:“你究竟是何人,究竟有什么事?别再卖关子了。”

    宋景兰将眼布系好,在对方脑后了个极为漂亮的蝴蝶结,纤长的指尖一转,声已缓缓来:“殿下莫急,我今日不是来挑事的。”

    “那是做什么?”少年冷笑。

    这下,那人倒不再卖关子了。他径直坐到了刈楚身侧,也就是原先姜娆坐的位置上,缓缓摩挲着眼前的酒杯。

    杯中酒水满满,他的身形在酒中倒映,宛如置身于镜上。

    他亦是心如明镜。

    “殿下好定力。”

    刈楚蹙眉:“你这是何意?”

    “忍辱负重,又不知殿下此举,为何意?”那人反问。

    倒是问得少年一怔,旋即,薄唇微启。

    话还未出声,那人已将他唇边的话险险截了去。于案前,宋景兰一双眼里尽是清明。

    “殿下先是装瞎,又是装傻,强装出孩子脾性,究竟是为了什么?”

    刈楚搭在腿上的手一僵。

    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他便也不再刻意伪装下去,反而勾唇,笑得淡然:“你应是某位皇子殿下吧?”

    宋景兰挑眉。

    “让我猜猜,”这下子,刈楚倒是找到了乐子,“我阅大魏编年史,三位皇子记得最清。让我猜猜——你应是……”

    蒙眼少年沉吟,白袍少年举杯不语。

    “九皇子,宋景兰,是么?”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对于自己的身份被人猜中,宋景兰并不讶异,似是被他猜中身份是常理之中的事。旋即,他又斟满了酒杯,两人就这样坐着,外人见着,他们尽是一副友好交谈之势。

    为了使两人之间的对话不那么带□□味,宋景兰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道:“实不相瞒,我此行,便是来结交殿下的。”

    “结交?”刈楚故意做错愕状。

    宋景兰终于不卖关子了:“殿下方才,有三位皇子记得最清。那其中,可是有太子?”

    太子宋勉竹,当今皇后之子。

    脑海中又浮现大魏编年史中的一行字:

    ——大魏元年八月,楚贵妃产下八皇子,取名为“勉竹”。

    诚然,刈楚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勉竹殿下贵为太子,我理当记得最清,印象也是最深的。”

    宋景兰又笑:“那不知殿下对着京城内的势力知晓多少。”

    刈楚比划:“只知三四。”

    对方眼神缓缓:“怕是有些少了吧?”

    刈楚又比:“那便知五六。”

    宋景兰只盯着杯子里的酒水,似是还要,怕是有些少。

    启唇之际,蒙眼少年笑了:“你莫再我知道的多的少,我刚被找回来没多久,宫门还未迈入一步,哪里知道那么多的消息?”

    对方一手终于将酒杯拿起了,放到唇下,却是不喝,只是吹着那酒面玩儿。

    听见刈楚这么解释,他便也未再纠缠下去。看着精致酒杯里的酒面被自己吹起一层层皱巴巴的粼,他似是心情大好,刚准备开口出声,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许是哪家的哪位公子又猎了多少猎物,在向众人炫耀吧,刈楚想。

    于是他便好奇地问:“我是身体不便,不能秋猎,你呢,为何不去?”

    这种游猎,不正是像他这种公子哥最喜欢的一种业余活动吗。

    宋景兰吹完了酒面,终于抬起了头,缓缓轻笑:“我此时,不正是在秋猎吗?”

    蒙眼少年面色一顿,转过头来,若有所思。

    秋猎,猎得猎物,求一年好运。

    而宋景兰此举,却是谋下半辈子的福气。

    他在赌。

    赌宋睿荷,值不值得。

    刈楚面色却不善,只是因为对方将自己比作猎物。于是便准备开口,嘴唇刚成了个形,却见门口的声势愈演愈烈,讨论声也渐渐传入刈楚的耳中。

    是花园。

    花园出事了!

    蒙眼少年面色一凛。

    察觉出少年神色的变化,白袍男子拂了拂袖,漫不经心道:“若我没记错,殿下的心上人,可是在花园里吧?”

    蒙眼少年的面色愈发冰冷。

    “不如这样,”宋景兰抱了臂,“殿下若是放得下心,日后,她的安危,全在宋某身上。”

    “她的安危、她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只消殿下一声,她想要什么,殿下想让她得到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果不其然,刈楚的表情有些动摇。

    宋景兰笑,他终于找到这个少年身上,最柔软的一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