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A+A-

    秋去春来, 春离秋替, 如此反复,恍恍已过一年有余。

    倚君阁内,仍是声色犬马, 纸醉金迷。

    前段日子, 又不知哪家公子为博美人一笑掷千金, 捧红了一位叫秋笙的姑娘。那位姑娘姜娆见过, 原是连枝的对门, 性子怯怯, 一双眼湿漉漉的,让人平白添了许多保护欲。

    也正是这样娇弱的姑娘,最得浪子的心。

    “连枝怕是又要气个半死。”

    闲来无事, 夏蝉最爱坐在姜娆身旁, 同她唠一些风流韵事。这一年半以来,姜娆病倒了两次,所幸都无大碍,床上多躺上几天便好了。

    聊完了最近的风流事,夏蝉又觉得无聊起来。她一闲下来,就爱乱跑,萱草苑关不住她, 倚君阁也关不住她,她最爱的地方,还是西边城角下的那个茶亭。

    从那个茶亭中,她可以知晓天下所有的大事, 然后她会带着这些事回到萱草苑,讲给她的娆姑娘听。

    譬如,睿荷殿下的眼疾痊愈,视力恢复如初。

    再譬如,九殿下宋景兰与十五殿下宋睿荷一同出兵讨伐楚国,捷报频传,收复了大魏先前遗失的诸多疆土。

    虽然每次当夏蝉讲述那些事时,姜娆都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从不插话。但夏蝉知,娆姑娘一定对这些事很感兴趣。

    “胜了吗?”

    所以,每当夏蝉从茶亭回来时,姜娆总会“漫不经心”地问她这样一句话,得到夏蝉肯定的答复后,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来。

    “胜了,”这一次,夏蝉满面喜色地对她道,“娆姑娘,这次他就要班师回朝了,在外了快一年的仗,阿楚他终于要回京城了!”

    “嘶。”

    这句话,引得姜娆一个失神,指尖一个不留神便被针尖扎破,渗出细密的血珠子来。

    “姑娘怎的这般不心,”夏蝉眼尖,一下子便瞧出了姜娆的异常,忍不住叹道,“一年多了,也不知阿楚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哪里是个王爷的样子。”

    “他有他的志向,若是沉溺于声色犬马、昼夜荒淫,这样便不是他了。”姜娆不以为意地将手上的血珠子拭去了,低垂着眼,缓缓言。

    这一句话,让夏蝉那丫头忍不住撇了撇嘴:“我知道,姑娘你懂他,可他也不能那般不惜命。战场上刀光剑影的,他哪能一整年都在外出征。我听闻,他去出征,还是他自己向皇上求的呢!”

    不知怎的,她越越愤然,姜娆知她是在担心刈楚,便也没再什么。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后,她又轻轻捏了捏夏蝉的手,笑道:“你莫再气愤了,快去同婆婆,问六姨再要些炭火,火盆子里的炭火快燃尽了,我这手脚冻得发紧。”

    夏蝉只得低低地应一声,上前把姜娆捂着脚的被子又掖了掖,刚准备踏出房门,又突然想起什么来。

    她折回了身子:“娆姑娘,六姨了今晚不准旁人去中堂扰她。好像又有哪位贵人今晚包了倚君阁,她要前去迎客。”

    “包了整个倚君阁?”姜娆挑了挑眉,眼中携着淡淡的惊愕。

    “是,”夏蝉应道,“对方好像来了好多人,派头很足。也不知是些什么人,竟有这样大的手笔。”

    她一边一边摇头叹气,“包了整个倚君阁一整夜,真是败家。”

    见她此番神色,姜娆不由得笑了。她将脚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两手摁紧了被角:“也罢,盆子里的炭火还能再顶上一天,明日再问六姨要便是了。”

    她们一主一仆窝在火盆子旁谈笑,言语之间,突然有人轻轻叩了门,在外低低喊道:“不知娆姑娘在不在屋内?”

    听着声音,是六姨身旁的七婆婆。

    姜娆连忙应了声,让夏蝉去开了门。一阵寒风涌入室内,让她不禁了个哆嗦。

    来者先是满面客套:“娆姑娘的身子还没有好吗?”

    榻上女子含笑,神色虽恹恹,谈吐之间却带了一种独特的病态美感:“多谢婆婆挂念,阿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一遇寒风便受凉,一受凉便又卧榻数日已成了秋冬季节的常态。

    因是常态,所以不以为意。

    听见对方这么,七婆婆似是低低地舒了口气,好半天后,才颇为为难地出了声:“娆姑娘,六姨让我来请你去中堂一趟。”

    “中堂?”

    姜娆还未应答,一旁的夏蝉早已忍不住出了声,她快速走到七婆婆面前,问道,“六姨不是答应了,娆姑娘不再接客的吗?怎么出尔反尔了呢。”

    对方立马展现出无奈的神情:“你也知道,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他们将整个倚君阁都包了下来,还指名道姓地要萱草美人。六姨也了,我们娆姑娘不再接客,可对方依旧是不依不饶……六姨她也是实在没法儿,才叫我来萱草苑请姑娘的。”

    言罢,她又顿了顿声,望向正斜卧在榻上的美人。去年深秋,她们来到萱草苑后,六姨便娆姑娘接客与否,全看她自己的心愿。六姨之所以如此“大度”,全是因为姜娆的身上,捆绑了两个人。

    谢家二爷谢云辞。

    十五殿下宋睿荷。

    只要姜娆在,她光在那里摆着供着,便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每逢喜庆的日子,她便会蒙着面捧着琴,上前随意地轻拂几段曲,一开喉,登即便获得满堂彩。

    姜娆是苏六姨一颗摇钱树,是她的一樽门面,亦是倚君阁的一块招牌。

    见着姜娆不语,七婆婆自然是知道她不是愿去迎客的,便开口道:“不过姑娘你也不必担心,那些贵人们知道六姨疼姑娘,只,让姑娘前去抚琴便好了。”

    只是上前,抚琴献声。

    此献声非彼献身,短暂的思量下,姜娆便同意了。

    六姨给足了她面子,她亦是要给够六姨的面子。床上的女人轻轻抬了手,七婆婆便徐徐退回到了门外。夏蝉站在一旁,耷拉着一张脸替自家姑娘换好了衣裳,又替她将乌发拢了拢,用跟玉簪挽成了个髻,又执着梳子,将她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

    因为姜娆大病初愈,面色瞧着还有些难看,夏蝉便替她扑足了粉,终于扑得她的一张桃花面白里透红,娇艳无比。

    点了朱唇,姑娘的神色也愈发奕然。夏蝉这才满意了,抿唇笑道:“这才是姑娘该有的样子,瞧这气色,多好啊。”

    七婆婆在门外焦急地等着,不一阵儿,门扉便被人轻轻推了开。姜娆穿了一件绯红色的穿花云缎裙,因是惧冷,又在外套了一件如意云纹对襟衫。她推了门,轻轻往外迈了一步,月色下,裙角的莲足若隐若现。

    门外候着的人当即笑逐颜开,她拉着娆姑娘的手左看右看,好半天才叹一声:“怪不得旁人要你,姑娘确实要比如今中堂上的那些丫头们娇矜的多。”

    迎面便是一通奉承,姜娆见怪不怪地抿了抿唇,刚准备上轿子,袖子却又被七婆婆一拉。

    “姑娘,那些贵人还有一个要求。”

    她偏过头,朱唇微启:“什么要求?”

    “他们要姑娘只着袜,不穿鞋。”

    此话引得姜娆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一旁的夏蝉又不高兴了:“不是只是让娆姑娘去献声吗,脱了鞋又要做什么?”

    七婆婆无奈:“我哪知那些贵人们又要做什么,不过娆姑娘,你就送佛送到西,将鞋子褪去吧。”

    到最后,她的底音里竟然还带了淡淡的哀求,姜娆皱了眉,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满面苦色,又迎着自己的目光,包票似的道:“姑娘您放心,我们同那些贵人们好了,不会强求姑娘做不想做的事……姑娘,你就把鞋脱了吧。”

    她一声又一声地央求着,到最后,姜娆又心软下来。她心里思量着不过上堂轻抚一曲,便应了对方的要求,将鞋褪了,又将面纱搭了起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施施然上了轿,抱紧了手中的琴,听着轿夫一下又一下的步子,竟开始犯倦起来。

    恍然之间,她似是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先前谢云辞要她去中堂服侍的那个月夜。

    她浑身涂了离魂香,喝下了七婆婆给她的春酒,强忍着浑身的痛意上了轿。

    轿子旁,斜斜地靠了一个目光澄澈的少年,在她上轿的那一瞬突然伸出手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少年强压着心中的痛楚,低低地朝她唤了一声:“阿姐,我扶着您上去。”

    掀开帘子,她似是还能看见那个白衣少年,他正站在月色之中,克制着微微发乱的呼吸,低眉顺眼。

    乖巧得如一只猫儿,却又在转瞬之间,眼中染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乖戾。

    “你给我把轿子抬稳当了,若是轿子敢再晃一下,伤了我阿姐,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想到这儿,姜娆的唇边不禁扬起一抹弧度。抬了眼,有细微的月色入户,撒在她的裙衫上。

    今夜的月光极为细碎,如同那晚的月光,细碎得令人沉醉。

    恍惚之中,轿夫稳稳地停了轿,一双手轻轻撩开车帘,有人低低地唤她。

    “娆姑娘,到了。”

    昏黑的轿中,少女睁了眼,卷帘的那一刻,又有凉风袭来,惹得刚站稳了身子的她暗暗了个寒颤。

    “姑娘,走吧。”

    她拢了拢衣裳,点了点头。脚面踩在冰凉的地上,每走一步,都有一阵凉意从脚心传来,硬生生地逼上了她的头顶。

    冰凉得彻骨,刚走到正殿外,她的脚心就已是一片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