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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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 男人的眼中浮现出一层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他的目光淡淡滑过姜娆面上的那层素纱, 又缓缓落到她身上的那件云纹对襟衫上。她的穿戴,皆与屋内的其他人不同,独带了一种矜贵的色彩。

    不过既然帘内的男子向他要人, 这位被唤作“九公子”的男子也没再为难黑帘后的人。不过一瞬, 他的身形便与姜娆擦肩而过, 来到了那一群姑娘们藏身的红纱之前。

    见有人靠近, 还是位英俊异常的年轻公子靠近, 帘后的姑娘们愈发雀跃了。只见那位“九公子”于帘前略一踱步, 原先帐前的孟子培连忙往后闪了闪身,给这位公子让出位置来。

    弯腰之际,右手险险捉住一只素白的足腕, 一位娇的女子已从红帘后捂着脸, 娇羞地走了出来。

    “奴家连枝,叩谢官人。”

    谢了恩,那位“九公子”勾唇一笑,手指缓缓挑起伏在地上的女子的下巴,耐人寻味地吐出两个字:“不错。”

    闻言,连枝唇边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了,得了那人的令, 她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走上前,一下子便瘫在了对方宽大的怀抱之中。

    又有人悄悄拂动了琴弦,那一声声弦声,撩拨得人心头发痒。

    于悠扬的琴声中, 那位公子已执了连枝的手,退回到黑帘之后。

    有了这一出,殿内的气氛也立马暧昧起来。还在出神之际,身旁的厮已缓缓上前,望着眼前面戴素纱的女子,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姑娘,且和我来吧。”

    “我……”她刚想解释自己不接客,那厮却抢先堵住了她的话:“姑娘,我家公子只是想约姑娘去帘后一叙,谈谈琴棋书画,并不会强迫姑娘不想做的事,还请姑娘放心。”

    聊聊琴棋书画?

    岂有这种好事?

    一瞬间,她的面上写满了质疑。她又不傻,怎会相信一位公子哥儿一掷千金只为与青楼里的姑娘花上一整夜谈谈文学、聊聊人生理想。

    虽是质疑,却是身不由己。她的脚尖往前点了点,踯躅之余,黑帘后陡然传来一声轻咳声来。

    帘后的贵人,早已等得不耐烦。

    见状,姜娆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一步。她下了决心,既然对方只叫她进去一叙,她便大大方方地进去,如此遮遮掩掩,倒像是她做了贼一般。

    想到这里,她便一手掀开帘子,莲足方往前一迈,一眼便看见了方才那位九公子正抵着连枝的身子,调笑之间,女子身上的披衫也顺声滑落。

    见了姜娆,连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眼中的色彩不过一瞬,便被对方不着痕迹地掩了去,连枝抿着唇,望着她身上严严实实的对襟,不由得轻笑出声:

    “娆姐姐,在这殿中,怎还穿得如此严实。姐姐不热吗?”

    姜娆轻飘飘地睥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这时候,她才发现黑帘子后又有一道素白色的帐,帐中的地面上斜斜倚了一个人,此时正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

    “公子,娆姑娘到了。”

    原先引她前来的厮出了声,向床上的男人提醒道。

    闻言,那人终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极为低沉,让人听不太真切。姜娆刚偏过头,只见那厮又恭恭敬敬地退出帘外,面上带着些不经人事的尴尬。

    “九公子”与连枝的调笑声渐渐入了耳,隐约之间,她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手指一顿,下一刻,她终于轻轻挑起了帘,这才终于看清了帘内的情景。

    原来地上铺了一张毯,那人正斜倚在毯上,听见帘动,于是将身子轻轻撑起来,背对着她,坐起了身子。

    不等那人开口,姜娆率先启唇。她明白,面对这些贵人们,是断不能让对方先开口的。

    于是她福低了神态,声音轻缓:“奴家姜娆,请公子安。”

    言动,身动。一阵沉默后,那人终于转过身子来。

    只一眼。

    就此一眼。

    他抬了抬眼,睫毛轻轻翕动,有光从他面上下,投得他的眼睑处有稀稀疏疏的阴影。男人目光淡淡,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轻飘飘地落在她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而后,缓缓下沉。

    视线一路而下,扫过她的发、她的额、她的眉。

    最终停滞在她那一双满是惊愕的眼上。

    四目相对。

    男人静静地望着她,似是在等着她的话。他的眸光平静如水,任由她的眼中泛起万丈波澜。

    “阿……阿楚?”

    先是惊愕,随后是惊喜。然而,当她的目光看懂他眼中的冷淡时,却是浑身冷不丁地了个哆嗦。

    她咬了咬微微发白下唇,终于镇定出声:“宋…宋公子。”

    话音刚落,帘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喘息声,让姜娆的面色翻了翻。

    毯上的男人倒是神色自若,似是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已是习以为常。相反,倒是她此时的举动与神态,显得有几分生疏与无措起来。

    一别近两年。两年前,她不告而别,两年后,待他归来时,那人已是名动京城的东宜王,叫她怎能不无措!

    慌乱的眸光中,刈楚终于坐直了身子,他淡淡瞟了一眼帘外正火热的连枝与宋景兰,将袖一抬,食指已从云袖中探出。

    “请坐。”

    声音沉稳,不咸不淡。

    她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了下来,将腿盘起了。

    足尖却无意识地露出了裙角,吸引了他的目光。

    刈楚目光一顿:“你脚上的这串铃铛,倒是好看。”

    姜娆连忙用手掖住了裙角,将莲足掩住了,面色微微泛红:“是六姨给的,算不上是多新奇的玩意儿。公子若是喜欢——”

    “喜欢。”

    原本是一句客套的话,谁知对方竟当了真。他轻悠悠地落下了一句话后,突然掀开了她的裙角。

    姜娆浑身一震!

    防不胜防地,他突然捉住了她的莲足,她脚上的铃铛也顺势发出清脆的声响。刈楚似是满意极了这阵声响,轻轻勾了勾唇,手指也不由得动了动,撩地她脚心一阵发痒。

    她怕痒,她极怕痒。

    于是她沉下声,努力地躲避着他的挠动。对方却不依不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手指轻轻撩拨着她脚上的铃铛,袖子微动,也拂过她的脚心。

    叮铃、叮铃……

    瞧着他一脸闲适的样子,姜娆突然记起了,原先在荷花殿,在他眼疾未愈时,他也喜欢听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风动、衣动、荷花动,包括她在荷花殿外踢毽子的声音,他也爱听。

    一想到这儿,她有些无奈。

    这孩子何时竟有这么个嗜好了?

    不过当他的手拂过她柔软的足心的那一刻,她便立马反应过来了,眼前之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他已是个男人,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娆姑娘,”眼前之人似是玩累了铃铛,终于捧着她的足,缓缓开了口。声音微哑,眼神中却带着淡淡的冷厉,“别来无恙?”

    “有劳公子费心,奴…奴家一切安好。”

    不知为何,如今看着眼前之人这一双熟悉万分的眼时,她竟平白生了一丝压迫感。

    “可是本王却听闻,娆姑娘的身子欠佳。拖着抱恙的身子,还前来接客,真是……敬业呢。”

    这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出的,一字一字,恨恨道。

    他话语中突如其来的恨意引得姜娆微怔,还未来得及答复,却见面前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宋景兰抱着连枝,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

    一见有人闯入,刈楚轻轻皱眉,旋即撒开了姜娆。

    目光落到眼前只着一件肚兜的女子身上,神色之中,已有了一丝不悦。

    “睿荷,”闯入的男子毫不介意刈楚的面色,勾了唇,问道,“聊什么呢,如此热闹。”

    刈楚拂了衣袖,声音清冷:“风花雪月,脂粉鸳鸯。”

    “鸳鸯?”他这一句,又引起了那男子的兴致,下一刻,他忽地将身侧的连枝一揽,露出了她粉白的肚兜与姣好的身材,“我这里倒有一只鸳鸯,睿荷要不要与我一起品品?”

    闻声,姜娆转过头去,正好看见连枝的肚兜上绣了一只鸟。

    刈楚也不情愿地往连枝的肚兜上望去,旋即反驳:“景兰兄,这不是鸳鸯。”

    “哦,这为何不是鸳鸯?”宋景兰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

    刈楚应声:“鸳鸯成双,此鸟只绣了一只。”

    “那便是这绣娘忘绣了另一只,”宋景兰也回道,又扭过头,指尖往连枝的鼻尖处轻轻一点,“娘子,你,是与不是?”

    “官人得极是。”他怀中的女子笑弯了眉眼,“是那绣娘疏忽了,只绣了一只鸳鸯上去,还是官人懂得多,一眼便瞧出了这是只鸳鸯。”

    连枝拍得一手好马屁,让宋景兰笑得更是开怀。这回,他问道:“美人,为何那绣娘只在这里绣了一只鸳鸯,那剩下的鸳鸯都去了哪里?”

    “睿荷你,它们都去了哪里,嗯?”

    他的句句话,皆是不露骨的调笑,最后一句,竟将矛头引到了姜娆与刈楚身上。姜娆抬了眼,正见连枝也是满脸的笑意,朝她盈盈望来。

    眼神中,满是看了一副好戏的味道。

    “罢了,”见着刈楚不配合,那男子也觉得愈发无趣,便将话题一转,让人拿了笔墨,呈上前来,“既然睿荷不喜欢这些东西,那咱们便换个玩法。只吟诗作画,如何?”

    这一回,刈楚未点头,却也未摇头。

    宋景兰只当他同意了,左手揽着连枝,右手执起笔,蘸了墨,竟将连枝抵在桌子旁,于她的肚兜上画起画来。

    笔落,画起。浓厚的墨水与少女凹凸有致的身形上淡淡晕了开,没一阵儿,连枝便觉得身上处处都湿漉漉的,衣香卷着墨香,扑面而来。

    因为宋睿荷要在她身上作画,需要她将要弯的极低,不过片刻,她的腰身便是一阵酸痛,难受无比。

    额上已冒出涔涔的冷汗。

    她再也承受不住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忍不住痛苦地低哼了一声。可宋景兰却不停笔,依旧面不改色地自顾自画着,当最后一笔落下时,连枝终于支撑不住了,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重重地磕在身后的桌子上。

    “咚!”

    她的头狠狠磕在墙角,腰肢也被桌边的棱角戳得发疼,女人痛苦地“嘶”了一声,却怕扫了恩客的兴,仍旧强颜欢笑着,用手臂蹭了一把额上将要滴落的汗珠。

    瞧着眼前已疼痛得站不起身子的女人,宋景兰却将目光一挪,只望向她衣上的那副画。见着没人顾及自己,连枝便也不敢再作出娇柔的女儿态,终于用手撑了地,想站起身来。

    一旁的姜娆瞧着,终是不忍,上前轻轻扶了她一把,手刚落于她的臂上时,却又被连枝狠狠甩开。

    “不用你扶,我自己……站得起来。”连枝咬着牙,面色发白。

    “睿荷你瞧,这时候,你还她的肚兜上不是鸳鸯?”

    闻了声,刈楚的目光再次淡淡落在连枝的衣裳上,只见宋景兰方才提了笔,在她的肚兜上又画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鸟,旁边又提有字一行:

    脂正浓,粉正香,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有诗有画,却是春花诗词秋月画,任凭哪位正人君子见着,都会变了面色。

    刈楚算不上是绝对的“正人君子”,至少,他现在不完全是。

    但他还是开了口,瞧着宋景兰方才的落笔之处,再次反驳道:“景兰兄是眼花了么,我瞧着,那并不像是鸳鸯。”

    “哦?”宋景兰又挑了眉,目光落到姜娆身上的那件对襟外衫上,“那睿荷不如给我画画,什么才是真正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