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明！”

    前面的背影跑得飞快，一眨眼就要不见。狭的长廊过道弯弯曲曲，贺江几次差点追丢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再次喊出声，“许凡明，你给我站住！”

    “啪！”

    卫生间的大门突然在眼前关上。贺江立马毫不犹豫地握住门把手，凭着蛮力撞开了门，挤进狭窄的厕所后，又将门一下关上，啪嗒一声上锁。

    将他们两人与外界隔开。

    贺江抬起眼，许凡明正站在洗手池后面，脸色苍白地望着他。贺江刚抬起脚，许凡明立马扭过头就又想跑。贺江三下五除二冲上去，压着他一下将人抵在了墙上。

    “比赛进行到一半，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许凡明移开了眼神，他的眼圈和鼻头开始泛红，肩膀微微颤抖，却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贺江看着他，感觉一阵揪心地难受。

    “凡凡，你听好，”贺江的语气放柔了几分，“赛场有赢就有输，但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体育精神，尊重比赛，尊重对手。你明白吗？”

    “我……”

    许凡明的喉咙酸涩无比，音节全部卡住发不出来。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眸里掉出来，沾湿了球衣，慢慢地和汗水混在了一起。

    看到他这个样子，贺江再也忍不下心来去苛责了。他伸手把许凡明紧紧地抱在怀里，体温贴着体温，仿佛想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贺江亲了亲许凡明颤抖的发梢，哑着嗓子，声音温柔成了一滩水，“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宝贝儿……今天的你很棒，非常棒。”

    泪水和痛苦感快要把许凡明淹没了，他不出话来，像只沉溺的鸟，只会一味地挣扎，可却被贺江低下头来一下吻住了唇。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卷入了他的口腔，贴着他的嘴唇轻柔地厮磨。

    许凡明一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并没有汹涌的情欲，许凡明感受到的只是柔和的安抚和眷恋的温情，贺江正在缓缓为他注入力量。

    安静的时间那么长，直到怀里的这具身躯不再颤抖，直到两人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稳，直到胸口开始微微发热。贺江才移开了唇，最后无比爱恋地在许凡明的眼角轻轻吻了吻，咸湿的味道，是他宝贝儿流的泪。

    “你突然跑出去，把大家都吓坏了。”

    许凡明没吭声，贺江就笑着用手指帮他擦了擦脸，“野球场霸王也会怯场？”

    “我没有。”许凡明摇头，咬紧了嘴唇，“没有……”

    “你只是有点儿迷茫，对不对？”贺江轻声，“凡凡，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在比赛开始前，许凡明感到彷徨焦虑时，贺江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候，许凡明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我想赢。”

    可现在呢？

    许凡明深吸一口气，逐渐地攥紧了拳头，“我不想被看轻。”

    贺江望着许凡明的眼睛，沉静地，“所以，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对么？”

    许凡明抬起眼来，他缓缓地松开了被咬得发红的嘴唇，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点了点头。

    贺江满意地笑了，“中场休息还有一分钟结束，和我一起回去吧。”

    “回到——我们的赛场。”

    等贺江和许凡明回到球场时，发现休息区里的气氛十分的沉郁。

    看见许凡明回来了，潘媛长舒一口气，递过去一瓶水，关切地问道：“凡凡，你还好吧？”

    许凡明眼眶一热，接过水瓶点了点头，“对不起。”

    “没事儿，”潘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快归队吧，大家都在等你。”

    休息区内，每个人都低着头，无言以对。

    这样杀人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队长方锐翰突然开口，破了这番折磨的沉默。

    “嘿，你们，别哭丧着脸了，”方锐翰望着大家，突然勾起嘴角来笑了笑，“都开心点儿吧。”

    朱旭尧皱着眉，喃喃着：“老大……”

    他们的队长怎么不怒反笑？难道是受击太大，临近崩溃了么？

    方锐翰只淡淡地笑着，轻声：“换个角度想想，其实，我们也收获了许多。至少懂得了一个道理：在这条路上，我们才刚起了个头。”

    方锐翰抬起脸来，成群的观众、黑压压的影子、喧嚣的议论声，夹杂着嘲讽与同情……刺眼的灯光，和站在对面一脸云淡风轻的对手。

    “今天这场比赛惨吗？惨。到了现在，比分55:32，在观众的眼里，可能觉得‘所谓四连胜黑马也不过尔尔’。荣誉、胜利、信心……我们把那些珍贵的东西都输掉了。”

    “可既然明白了差距的悬殊，”方锐翰重新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坚定的光，“那就想想我们还剩下些什么吧。”

    就好像是压抑到极致之后的云开雾散。许凡明被袁丹盖帽了以后，大家反而仿若如梦初醒了过来。

    他们还剩下什么？

    一想到比赛前他们五个人围在一起，信誓旦旦地相互气，一定要赢得比赛的画面，每个人的眼角都有些泛红。

    所有人不得不承认的是，空心的篮球手，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确实很厉害……非常地厉害。

    “55:32”。

    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实。而这一场比赛，大局已定。

    可正因如此，就像队长方锐翰的那样，这个时候，悲愤不应该化为消极的情绪洪水，反而更应该成为他们前进的动力。

    比赛才进行到了一半。

    他们还剩下些什么？

    “能走到多远，就尽力地走到多远吧！”

    是的，他们还剩下体育精神！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方锐翰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互相传递了一下眼神。幸运的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不谋而合地合拍。

    这么久以来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多言。一双双叠起的手、一张张认真的脸……

    “三二一，青火，加油！”

    比赛继续！

    球场里不断地传来篮球与地板碰撞的响声，空心一次又一次地碾压，青火咬紧着牙关强撑比分……观众席上逐渐变得安静。眼角泛酸的同时，震撼感也在每个人的胸口蔓延……

    这是一场比分悬殊、毫无悬念的对抗赛。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空心的实力完全吊青火。

    可青火的五抹黑色的身影却依旧那般鲜活，穿梭在火热的赛场之中，哪怕被一次次地抢断、哪怕被一次次地盖帽……直到他们的球衣被汗水浸透，每个人的眼神里却一如既往地透着专注的光。

    他们是真的用心在比赛。

    对于热爱篮球的观众们来，这无疑是一场最好的战役。在场的人，无不为青火的表现而动容。

    就算明知道结果，可以就坚持拼搏到比赛的最后一刻。当拥有过四连胜好成绩的黑马队伍，碰上历年来一流水平的种子球队。这大抵——就是青火选择向观众们交出的最好答案。

    慢慢地、慢慢地，体育馆里升起了一股鼓励的掌声，再渐渐地，汇成了一片波浪。

    “青火，加油！”

    “青火，加油！”

    潘媛湿了眼眶，她哽咽着举起相机，一边拍照一边难受地抽着鼻子。那些男孩子们是多么地努力，哪怕是输，也要坚持漂亮地走完最后一步……

    “老大、朱旭尧、凡凡、贺江、温沁，”潘媛忍不住大喊出声，“你们很棒，加油啊！”

    依旧是步步紧逼的策略，贺江守着邢云炀，朱旭尧用背抵住谭仁，温沁和彭宁站在三分线外，方锐翰正在和持着球的卓畅一周旋。

    突然，篮球飞到了袁丹手里，一秒后，他面前突然堵上了一道坚实的“人墙”。

    许凡明！袁丹的瞳孔微缩了几分，他紧抓着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量着周围适合传球的队友。

    许凡明从最近的地方赶过来补防。他凝视着袁丹的双眸，这一次，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径直地劈手夺球！

    袁丹一怔，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两人对于球权争执不下，几次差点手脚纠缠在了一起。裁判发现不对劲，迅速拿起口哨准备勒令停止，场外的潘媛也愣住了，紧张地抓着相机：“凡凡，快停手！”

    “哔——”

    哨声吹动的同时，篮球也从两人争执不下的手掌之间飞了出去——被许凡明大力拍飞的篮球卷着巨大的加速度，迅猛地朝温沁和彭宁的方向甩去！

    机警的彭宁面向着篮球，第一时间发现了朝他们猛扑而来的球，及时地大跨一步躲了开来。而温沁正背对着身后的危险，还对彭宁突然的移动感到有些迷茫。

    “温沁，心！”

    温沁一愣，僵硬地侧过脸望向方锐翰——

    糟了！

    被高速运动的篮球中后脑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轻则头昏眼花，重则可能会受很严重的伤。离温沁最近的方锐翰立马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两三步冲到了他跟前——

    “砰！”

    篮球碰上了障碍物，终于大力地弹落在了地上。下一秒，因为争球而失去了重心的许凡明摔倒在地，他扶着地板，两眼瞪大地望着前方——贺江和朱旭尧也停下了动作，呆滞地凝望着一个方向，脸上写满了震惊。

    “青、青火的队长被球中脸了！？”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裁判也举起暂停手势放下了口哨。朱旭尧立即冲了出去：“老大！！”

    温沁惨白着脸，站在方锐翰眼前，颤抖着手：“学、学长……”

    方锐翰没有吭声，他捂住了口鼻，只露出紧锁的眉头和痛苦闭起的双眼，整张脸泛着充血的通红。贺江、朱旭尧飞快地跑了过去，许凡明和潘媛紧接着也赶来了队长的身边。贺江扶住方锐翰的肩，沉声问他：“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老大，”许凡明更是红了眼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大！”

    方锐翰努力地睁开了眼，视线却是一片白茫茫的模糊。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想对许凡明没事。可剧烈的疼痛感在整个脑袋里回荡，他的口腔里也开始泛起了很浓的铁锈味，大概是不心把舌头咬到了。

    “啊，血！”

    潘媛突然惊呼了起来，大家才发现从方锐翰的手指间缓缓流出了一股血柱。

    方锐翰松开了手掌，原来是他的鼻子受了重击，流起了殷红的鼻血。

    这时，裁判关心地走到了他们中间，看了一眼方锐翰的情况，皱着眉问：“12号，你还能继续参加比赛吗？”

    方锐翰没有话，眼角挤出了些生理性的泪水。这个无奈的回答，让所有人的脸上充满了绝望。

    裁判叹了口气，对着其他人：“你们先把他带下去治疗一下吧，那边的休息室里应该有应急用的医药箱。”

    潘媛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立马点头，扶过方锐翰：“好！我马上就带他去。”

    裁判“嗯”了一声，等潘媛扶着方锐翰走远之后，又看了一眼其他人，“你们去叫一个候补队员上场吧。”

    朱旭尧点了点头，随即跑了出去。等他再带着另一个队友回来的时候，裁判拿起了口哨。

    “那么，比赛继续。”

    接着，他把口哨放在嘴边，“哔——”

    比赛时间重新恢复了流动。可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比分被甩开了20多分，队长又负了伤……这一场比赛，可以是青火今年的滑铁卢。

    太惨烈了。

    可体育竞技场就是这样，既残酷又公平。让人无可奈何，又唏嘘无比。

    而比起每个队员此刻心中无形的压力来讲，温沁的心态可是一瞬间地崩了。

    在激烈的比赛场上，有人受伤，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可今天，方锐翰是为了保护温沁才受的伤，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青火的队长被运动的篮球狠狠地中了脸，不堪地流了鼻血，最终导致狼狈退场。这就像砸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仅直接影响到了之后的比赛，也一瞬间把青火队友们的心理防线给悉数击溃了。

    温沁快要恨死了自己。在今天的比赛上，他状态不对，不仅没能起到一丝帮助作用，甚至还拖垮了他们整个球队……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学长，也对不起和他一起并肩战斗的队友们。他没有资格站在这个球场上，他更没有这个勇气抬起头来……

    温沁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也开始抽痛。

    “如果实在紧张，就把手环当成是我对你的鼓励。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就好了。”

    “我之前不是过了吗？你是我带来的分卫，”那张温柔的笑脸不断地在记忆里回放，“就相信自己吧。”

    温沁紧紧攥住拳头，孤单地站在球场上。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拼命地忍耐住嘶哑的声音，眼泪疯狂地纵横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