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眼前袁丹正朝他们俩走过来。

    “嗨，”谭仁伸手了个招呼，“你怎么过来了？”

    袁丹看了一下许凡明，解释道，“我来传个话，教练让我们一会一块搭车回程。”

    “知道了。”

    袁丹又转向许凡明，“许凡明，那天的事……不好意思了。邢云炀也是脾气有些急，希望你不会介意。”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虽然许凡明心里仍有些不舒服，可火气终究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也就摇了摇头，“没事，我也冲了点……抱歉。”

    袁丹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又问，“哦对了，你知道贺江去哪儿了吗？”

    许凡明看了他一眼，眼神带了点儿量的意思，“不知道，怎么了？”

    “嗯……”袁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他约个饭。但是今天好像没见着他人。”

    许凡明低下了眼，“喔。那你随便找找吧，他应该就在附近。”

    袁丹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唉，今天还是算了吧，一会我们也有庆功宴。”

    三个人还有一段顺路，就并肩一起走了起来。许凡明在心里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问，“贺江老这么放你鸽子，你不会生气么？”

    “啊？”袁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许凡明这是在为他鸣不平？于是笑着，“我还好，已经习惯了。其实他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大家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还算给我面子啦，对比其他人来。”

    谭仁，“他高中的时候和你关系最好么？”

    “哈，关系最好什么的……”袁丹居然红了脸，分外不好意思地，“怎么呢，我们是一个球队的。有时候比赛输了，他会找我聊天。我也经常找他一起练球，大概就是这样吧。”

    原来“最佳辅攻”就是这么来的么。许凡明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贺江以前这么高冷的啊？”谭仁在一旁也起了兴致，“他高中的时候不是就拿过联赛的MVP么？”

    “对啊！那场比赛我也在场。”起这件事，袁丹的眼里写满了自豪，“贺江高中的时候……怎么呢，大家都觉得他以后一定会去职业队的。毕竟他那个时候真的很厉害，比我们其他人都还要努力，也比我们其他人都还要爱球。”

    许凡明沉默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贺江身边的同学亲口提起贺江以前的事。回想起刚认识贺江的时候，他那对比赛满不在乎的态度，很难将他和袁丹口中的那个人联想起来。

    贺江高中的巅峰时期，许凡明也是亲眼见证过的。那场精彩的比赛，是他职业篮球道路的开门砖。那时候的贺江在泯然众人之中脱颖而出、锋芒毕露。可除了这些呢？

    贺江身上都曾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除了篮球和甜食，他都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关于这些，许凡明全都一概不知。

    许凡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真正地了解贺江。

    他忽然有些烦躁。

    三个人走到了大巴车边，袁丹便挥手作别，要去找教练。谭仁和许凡明正准备上车，忽然看见贺江正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直到贺江在两人面前站定，谭仁礼貌地招呼，“嗨。你来得挺巧的，袁丹刚走呢。”

    贺江看着他皱了皱眉，“袁丹？”

    “他好像找你有点事。”谭仁笑了笑，“一块去车上坐着等吧？”

    贺江又看了一眼许凡明，“你先去吧，我找许凡明有点事。”

    谭仁就回过头，朝许凡明笑着挥了下手，“拜。”

    许凡明本来也想挥手，被贺江一把抓住，顺势往后带了几步，“你去哪儿了？我在找你呢。”

    “随便逛逛，反正也没来过。”许凡明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体育馆还挺大的。”

    谭仁已经走远了，贺江叹了口气，“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许凡明纳闷，“反正都是一个圈子的，这不是你的么？”

    “哦……”贺江下了个奇怪的结论，“你报复我呢。”

    “没有，”许凡明兀自走开几步，“懒得理你个双标狗。”

    双标的贺江站在原地砸吧了半天嘴，才拉着许凡明，妥协一样，“行吧。我跟你一声，教练刚才，今天晚上带我们去喝酒。”

    邱教练带着大家找了家烤鱼店，两条烤鱼，加五盘吃，配上一箱啤酒。喝到后面，气氛逐渐变得火热，大家也都慢慢地有了些醉意。

    烤鱼的袅袅香气升腾在了在空中，给初冬的夜添了几分温暖。

    邱教练红着脸，喷出的吐息也掺着一股酒精味，看上去已经醉了。他不断地唆使着周围的队员满上酒和他干杯，然后把酒一杯又一杯地灌进了肚子里。

    “哦……对了。上次我们开会，还有新成员的事没吧。”邱教练突然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睛，看着贺江他们，“方锐翰，你现在正式向我介绍一下大家吧！”

    方锐翰点了下头，依次把贺江、许凡明、温沁简单介绍了一下。邱教练摸了摸下巴，肯定地点点头，“哦~许凡明和温沁都是第一次比赛啊！大家表现得都挺好的。今年的新人很不错啊，不错不错。”

    许凡明红了下脸，“我一开始心态爆炸，好在后头有点儿经验了。”

    邱教练笑了笑，“很正常啊，有进步就很好。”接着又望向了温沁，“对了，我听方锐翰提起过你很多次，你很有天赋，是很好的苗子。明天给我露一手怎么样？”

    温沁低着头，“我……”

    “不用不好意思，”邱教练笑着给他夹了块鱼肉，“这里的大家又没外人，对吧？你们现在已经相处了快三个月，彼此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

    温沁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的身体僵硬无比，尴尬感蔓延了整个胸口。

    他羞愧得不出话来。这些日子来，他一直觉得如芒在背。不知道该怎样去和学长相处，不知道怎么给队友们一个交代，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回来的教练。

    这时，方锐翰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笑着回答，“嗯，我们大家都处得挺好的。”

    一旁的许凡明夹起一块土豆嚼了嚼，眨了下眼睛，“温沁就是有点害羞吧，平时也不怎么爱话的。”

    “不过他的投篮真的超——赞！”朱旭尧也附和道，“老邱，你可能要大吃一惊哈哈哈！他可是我们老大不惜厚着脸皮从羽毛球社撬过来的人，之前都没碰过篮球的那种！”

    邱教练一脸惊喜地望向温沁，“哦？这么厉害？那我倒要见识一下了。”

    温沁的鼻子一涩，他咬了下牙，一鼓作气般猛地拿起酒杯，对着邱教练，一口气把大杯啤酒给干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擦着嘴角，“教练！对不起……”

    “嗯？”邱教练刚才还在心里想看不出来伙子挺有魄力嘛，结果温沁突然向他一个道歉，把人给弄懵了，“对不起什么？”

    温沁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出话来。方锐翰在旁边叹了口气，默默地顺了顺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许凡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忽然特别难受。他能感同身受温沁的感觉，在他们早期和阳胜、双篮的比赛时，许凡明也经常失误，拖累整个球队。这一次，温沁是直接把队长给坑了，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这么想着，许凡明就忽然脑子一热，把刚才的想法全都兜不住嘴地了出来，“温沁，老大受伤的事，大家都不怪你。球队输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你真的不用这么自责的……”

    此话一出，空气里顿时被注入了一股窒息的尴尬，连邱教练也懵了。

    贺江捂住了脸，这个没有分寸的傻龙！

    其实这些日子来温沁的反常，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只是怕出来了他会尴尬，所以也就一直看破不破。大家大概也都可以想象到温沁此时的心情，和队友们集训、面对着刚回来的教练，窘迫又羞愧。恐怕，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比赛时的那件事被教练知道，自己没办法抬起头来吧……

    而现在，这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平衡——居然就这样被神经大条的许凡明给一句话挑破了！

    简直药丸！

    “受伤？”

    就在大家集体想钻蚂蚁洞的时候，邱教练一脸迷茫地追问了一句。他看了看方锐翰的脸，鼻梁侧还隐隐透着些痕迹。接着又看了看温沁，最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靠！许凡明这会才察觉了不对劲，是啊，教练那时候不在现场，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那自己不就像故意的了一样吗！

    温沁白着脸，“我……”他还没完，突然就猛地站了起来，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僵持了有足足十秒钟。

    本来没什么大事的，现在这么弄这么一出，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事一样了。

    温沁的大脑放空，好一会都没想好该怎么反应。最终，他转过身，僵硬地迈开了脚步，临出门时还撞翻了一个纸盒。

    “温沁！”

    许凡明懵了，他想也没想，立马就起身追了出去。

    这下，烤鱼店里就只剩下了气氛微妙的七个人。

    “所以……”邱教练看着大家的脸色，试探地问，“是温沁把方锐翰弄受伤的？他刚才道歉，也是因为这个？”

    “什么呀！”方锐翰皱紧了眉，气得揉了揉眼睛，“根本不是。比赛的时候，我替温沁挡了一下球，砸到了脸，就这样而已。”

    “噗，”邱教练挡住了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接着又看向其他人，“仅此而已么？是不是还有你们谁欺负他了？”

    朱旭尧尴尬地摆摆手，“怎么可能啊，大家都知道他是老大的人，我们都把他当好哥们咧！”

    方锐翰叹了口气，“怎么呢，原因很复杂……”

    邱教练沉默了一下，看着满脸心塞的队员们，犹豫地问了句，“需不需要我中间调解一下？”

    “不用，”方锐翰顿了顿，“……暂时不用。我先看看吧。”

    邱教练看着正收拾东西的贺江，“怎么啦？你也要出去啊？”

    “我去看看，”被点名了，贺江愣了下，“怕许凡明又错话。”

    “不用了，人去多了反而把事闹大了。他们过一会应该就回来了。”邱教练指了下座位，“先坐下吧。我来给你们讲讲今天空心的比赛。”

    贺江只好重新回到座位上。可他刚想拿起酒杯喝一口，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贺江以为是许凡明发来的短信，放下酒杯就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后定睛一看，目光却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视线变得有些涣散。

    “江，祝好。下周作协陈叔女儿13岁的生日，勿忘。”

    一句简单的话，17个字，却将贺江的心一下给揉碎击垮了。

    邱教练点评分析了一下今天的这场比赛，和空心每个人的表现。贺江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今天的夜风有点大，丝丝的凉风穿过窗的缝隙刮了进来，让他的膝盖隐隐地作痛。

    没了许凡明，自然也就没有了话的兴致。贺江藏在喧闹的众人之中，一种无人能懂的孤独感缓缓地袭来。

    唔……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距离上一次参加父亲要求的读书会，似乎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这段时间不长不短，长到贺江几乎要患了失忆，短到让他忽然觉得有些低落。

    他发现，自己差一点就要忘记了那个即使远在加拿大，也要远程协调、不断提点自己的父亲。

    或许这种由骨髓而生的孤独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吧。只是新生活的出现，让他暂时忘了自我。可虚假的繁荣背后，黑暗却始终存在着。

    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贺江放下了酒杯，安静地靠在沙发里，直到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心思也不知不觉地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