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腊月花登魁(八)
苏州城中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懂些把式自立门户的武夫城中比比皆是,武馆帮会黑白两道通明,多少能从各路生意中混些汤羹,如此一来不少利头自然而然就会引起纠纷,城外连绵起伏的山丘成了挟人对峙的风水宝地,地广人稀,加之地貌偏同难以搜寻,大多武馆帮会在此些地方都会有暗处,用于藏人,或藏尸。
康磊现被枢密使孔缯掌下帮派关押在距城北十里外的山丘中,此处山洞多年前就已挖好,外表看不出任何被动过脚的迹象,若从外远眺定不会发现此处还有个山洞,十分隐蔽。
山洞分内外两洞,中间铁栅横隔,似监狱般将康磊关押在里间。外洞石壁上挂着几盏油灯,木桌上几坛烈酒喝得七七八八,三位负责看守的喽啰横七竖八倒地大睡。
康磊在里间满身伤痕,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往前康磊在城中是威风凛凛的捕头,与捕头最不对付的当属这些泼皮无赖,此前康磊在城中不少将这些个地痞流氓打得屁滚尿流,好巧不巧看守的喽啰中就有一位挨过打,风水轮流转,这些日可把康磊折磨不轻,反正上头的人只留口气,并没要好酒好肉伺候。
那日是安恒亲自出劫下康磊,其脚经脉尽数被安恒打伤,连刀都未必拿得起来,加之五花大绑再被几个喽啰拳脚相加,早已奄奄一息,在这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康磊心灰意冷,若不是自知还有利用的价值早就自我了结,此时只可忍着痛苦煎熬。
梁秀一袭黑衣在雨中疾掠,心里盘算此时城中康磊暗杀康愈一事应已传开,各路人马都会纷纷走动,其中枢密使孔缯定会因护身符一事疑心大起,恐怕此时已派遣众多人马往山丘这边赶。
而梁秀要做的是在此些人马赶到前抵达山丘中杀死康磊,让康愈之死盖棺定论。
事到如今梁秀的计谋已初步达成,康愈身死已让康贤失了心智,一头丧子的母牛不会畏惧扑来的猛虎,此时的康贤同是,他的脑海中已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事情真伪,唯有记住“康磊”三字足矣,这就足以让自己把愤恨发泄而出,如此一来,中书舍人康伯民在劫难逃。
孔缯与康贤明争暗斗多年,加之也为人父,深知康贤会因丧子难以平复,以康贤的秉性,凡是与暗杀康愈有一丝一毫牵连的人恐怕都得难逃此劫。此前听闻在案发地寻到康磊的护身符时就令孔缯坐立不安,其一是康磊藏处可能已暴露,恐有人暗中使诈,其二是康伯民,倘若康伯民直接被康贤怒杀,那这些天来的布局怕是得前功尽弃,且这等事发再想救出布政使翁杭亦是不易。加之今夜孔府护院几乎全数身死,孔缯一时也猜不出当中局势,当即之下只得先派遣数十喽啰连夜出城前往山丘处寻回康磊,此子是诸事引子,不容出了茬子。
“哧——”
“哧——”
“哧——”
梁秀掠入山丘,起刀落,三位还在睡梦的喽啰一觉不醒。
里间的康磊听到外边有动静,艰难地朝铁栅靠去,瞧见洞中三位喽啰皆已身死顿时心中大快。
梁秀蒙面黑衣,抬刀挑下一盏油灯扔到铁栅旁,暖芒摇曳可见康磊面容,冷冷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康磊。
“和厚多谢大侠出相救,大侠可是爹派来的?”康愈喜极而泣,磕头跪谢。
梁秀眉心一皱,隐隐间马蹄声颤地,心想孔缯的人马应是快到了,听马蹄声人数还不少。倒未慌乱,自己本就靠着双脚奔来,马匹的速度赶到此处自然不会比自己慢多少。
“当啷!”
梁秀握刀斩断门锁,里边的康磊慌忙往外爬,跌跌撞撞地朝洞口跑去,外边的马蹄声愈来愈大,震耳欲聋。
康磊扶着石壁,亦是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望见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黑影噤若寒蝉,回头道:“大侠,他他们人来了!快跑!”
梁秀望着逐渐放大的黑影,眯了眯眼。
康磊被马蹄声吓得打颤,这会儿也顾不上浑身酸痛,扭头撒腿就跑。
“莫跑!”马上有声大吼。
洞明外暗,康磊这般直勾勾地跑出自然被瞧见,一众人等立马奋力挥鞭朝这处疾驰而来,若不是枢密使孔缯严令要留活口,此时怕已有数十箭矢射向康磊。
奈何康磊拼了命地跑也无济于事,莫有伤在身,即使没有受伤康磊也不可能跑得过马匹,未过几息康磊就被团团围住,为首男子冷笑道:“好一个康捕头,您如今的名声,可是比符某响得多呀!”
数十人哄堂大笑。
康磊认出此人是与自己交恶多年的地痞头子符弘济,心中暗骂不止,开口道:“符帮主若放和厚一马,待他日康某定感激不尽!”
“哟,康捕头还想着他日。”符弘济扭头朝一众喽啰嬉笑,“你杀了康和豫公子,还想有他日?你得问康参政肯不肯喽。”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咻——哧——”
康磊还未来得及去想自己何时杀了康愈,顷刻间一杆长枪破空袭来,瞬间穿透康磊胸膛,重重刺入泥土之中,康磊跪坐在地,两眼睁得滚圆。
忽然响起一串抽刀拔剑声,无数人抬头警惕地望向天空,如此霸道的蛮劲令众人背脊冷冷一凛,众人今日前来所为是将康磊活着领回苏州城,此刻竟被人一枪绞杀,符弘济怒喝道:“大胆贼子,快快现身来!”
符弘济修为六品,在苏州城地痞争斗中以勇猛不畏称霸一方,此时数十号人中帮主、门主也有不少,但并非所有人都似符弘济这般嚣张跋扈。
“噗哧——”
数十人皆抬头望天时,梁秀如魑魅般从马下游入,起一刀拦腰斩落一人,在场大多武艺不弱,几个实力高的率先反应过来,迅速朝梁秀出。唯有一人仅是反应慢了半息就被梁秀一刀割喉,瞬间鲜血四溅。
梁秀回刀挡下刺来的三两利刃,此时已过数息,众人纷纷反应回神,朝梁秀围攻而来。梁秀身如浮鱼躲过刺来的剑刃,左握刀往前奋力一砍,右向后一揽,握住那杆穿透康磊胸膛的长枪,左再奋力一刀挡住劈来的利刃,两腿收缩如兔,轻轻点在康磊的前肩之上,两腿迸发猛力跃起,猛然间抽出长枪,右抬起抡动枪杆,瞬息间在人群中挑出几朵猩红血花。
“何方贼子?”符弘济大喝。
梁秀两眸寒光乍现,左握刀如千万虚蛇刺向身侧的一位持剑老道,老道估摸着得有七品实力,与梁秀相敌数息不落下风。
“好刀法!”老道汗如雨下,渐渐不敌。
梁秀心如止水,脑中缓缓浮现安恒的祭壮士,中刀刃不停挥动,在雨夜里炸起数道银光。
“哧——”
双拳难敌四,毕竟是在群攻之中,梁秀仅是专注攻击身前的老道一息就露出了破绽,右侧瞬间被符弘济的刀滑出一道口子。梁秀立马转念挥动长枪,符弘济哪里挡得住,抵挡半息就被梁秀一枪抖落马鞍。
“拿命来!”老道大喝,中剑刃刺向梁秀胸膛。
梁秀霎时侧身一缩,中刀身朝前挡去,虽老道并未能偷袭成功,但梁秀在抬刀挡老道的同时其他几面又有数人狂袭而至。
“嚓——”
梁秀在群群围攻中不停防守,再在其中不停寻找会用长枪瞬间刺出绞杀敌人。
虽身上不时会被一两把偷袭成功的兵刃划出伤痕,但梁秀能在数十人夹击之下凭长枪刺死不下十人,其实力不容觑。
符弘济冷笑道:“你杀了康和厚,就留下你的头颅交差吧!”
梁秀冷冷地看了眼符弘济,左提刀右抡枪,满身血迹却丝毫不惧,内心古井无波。梁秀唤退大年、水官、元中几人,为的就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若不劝退大年几人,每次战斗都无法真得将自己逼到边缘继而爆发,反正自己不可能会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但现在不然,梁秀必须全心全意应付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剑,哪怕出一点纰漏就有可能被穿膛而死。梁秀此时身中十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约六七十人仅杀十二,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耗死的只可能是自己,想罢梁秀右长枪猛然一抖,刺向后方的男子。
男子心中一寒,这杆长枪可是在自己身前刺死了十三人,不敢不挡。
趁着男子起去挡的半息时间,梁秀猛然挥刀劈出,这一挥刀当然也使得背后露出破绽,眨眼睛背上就被刮出几道血口。
梁秀忍着背部传来的剧痛,长枪朝前一捣,将那男子头颅戳成窟窿,再借势猛然一跃,朝人群外掠去。
众人被其段之狠实实吓得寒颤,一时竟无人敢起身去追,眼见梁秀就要掠出包围,符弘济率先跃起,怒目大喝:“莫跑!有本事与符某一战!”
梁秀微微回头,余光瞥见符弘济,不由笑了起来。
符弘济话音还未落便被一杆银枪在半空中穿膛毙命,犹如飞禽被箭矢射穿胸膛般,霎时没了声息,奄奄坠下。
一道白衣随枪而至,挺立于枪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