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十 剑痴登榜
腊月的苏州城寻不着几分深秋的凉,众人皆被花登魁给扰得兴缓筌漓。连着几夜的花登魁使苏州城成了不夜城,这也让城内的大数客栈、酒楼赚得盆满钵满,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五湖四海闻声寻来的豪情侠客及文人书生挤满了大街巷,没日没夜地议论着这个姑娘的水性杨花,那个姑娘的冷若冰霜。
此间还能留在台上的十六位姑娘并非真就个个身怀精湛技艺,但能在激烈较争中竞赢者,不敢真就怎般出类拔萃德艺双馨,却也算各有千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几些汉子似被灌了迷魂汤般走火入魔,哪怕听人上一句心仪姑娘的不是都不行,这些日城中起事也不在少数。
家家灯火亮,何处悲喜何处知。
傍晚,黄昏逐渐收敛缠满忧伤的云迹,睁着深灰瞳仁俯视大地。世子在梅园中双作枕闭目养神,婢女跪坐在身旁娴熟地煮着汤药,这几日梁秀的身子恢复尚可,除些大力动作外已无碍。
赵雪见端起熬好的药汤,“世子,该吃药了的。”
“康贤的事如何了?”梁秀喝下药汤,苦涩得哆嗦。
“这事李先生在处理,李先生这些日常在外走动,奴婢也不知的。”赵雪见想了想,“晚些大年叔过来再问问,大年叔应是知晓的。”
梁秀自那夜与老酒鬼相叙后便一直在江夏第中养伤,并非不想去凑凑花登魁的热闹,而是南延王梁沼得知那夜世子重伤初醒便匆匆出府一怒之下颁了禁足令,倘若梁秀并未受伤的话这禁足令自然是拦不住的,世子哪怕过南延王?着实是腿脚不便才无法抗令。
梁秀转念一想,随口问道:“不知苏姝的下落可有查到?”
“天中午时曾来江夏第,苏姝乘着破旧马车沿官道北行,猜测是往南庭走。”赵雪见不假思索道。
人一闲脑子就会胡思乱想,这些日大大事无数,最能让梁秀记忆深刻的自然是这位名叫苏姝的薄弱书生,不管是相貌、才学、言行,总会时不时浮现在梁秀脑海中,也不知是世子疑心作乱还是真就这般让人过目难忘。
“南庭音会?”梁秀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这人言行举止不同他人,腹中应是确有真才实学的。”
这时姽婳沿着石径徐徐走来,自那日知晓世子身份后姽婳在府中便可随意走动,但毕竟曾是清乐楼的歌伎,碍于卑贱之身姽婳倒也未在府中闲逛,除了每日必须出府外,大多数时间都只在梅园和自己那间屋之间,江夏第都还未看全。
“姽婳见过世子殿下。”姽婳走至梁秀身旁屈膝行礼。
先有世子赏银三万两,后有世子夺声双倍定赏,两次大赏使得姽婳在今年的花登魁风头大盛,之后几夜的表演皆名列前茅,从未落出前三,不少人已胸有成竹地肯定姽婳便是今年的花魁。
“可有把握夺得花魁?”梁秀道。
姽婳不禁一愣,抿了抿嘴声若蚊吟,“应是不难的”
“因为我?”梁秀笑了笑。
姽婳埋着头脸蛋微微绯红,默认了世子的法。
梁秀淡然一笑,他当然明白姽婳想什么。
到底花登魁不过是苏州诸多青楼使来捞钱的一个噱头,拼的也不是什么才高八斗,而是那些愿意前来捧场的男人兜里的钱财,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到头来皆欢喜。
此些人能大富大贵自然懂得审时度势,世子殿下明摆着想把姽婳捧上榜首,谁会不长眼力去与世子争花魁?亦或谁会糊涂到为了一个九流尘女去触世子的不是?当然,也不是真就一句概下姽婳必定是今年的花魁,只是没人愿意做出头鸟刻意重赏他人力压姽婳之事。但赏银者成百上千,最后加起来的数目谁也无法确定,如今榜上前三人的赏银相差不大,变数还是有,只能姽婳最有希望夺得花魁罢了。
“若没有我呢?”梁秀问道。
姽婳微微赧然,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不出话来。能?置世子于何地?不能?自己实有本事的。姽婳能在九流之地混得起色,什么话该什么话不该自然还是拿捏得清。
虽世子重赏两次,但姽婳能有如此成绩到底还是靠自己多些,多次赏银都能名列前茅就可明姽婳的支持者众多,这些人不排除有奉承世子的人在内,可大数确实是喜姽婳技艺之人。
“公子呐!”
未见人影先闻声,隔着几堵墙都可让梁秀为之一振,可见嗓门之大声音之洪亮,这般嗓门偌大个梁王府找不出第二个——大年是也。
“公子公子公子,大消息呐!”大年踏着虎步匆匆行来,喜形于色。
“何事?”梁秀笑道,大年总是这般大惊怪,别世子,整个梁王府上下皆早已见怪不怪。
大年如常穿着一身朴素黄袍,这会儿捋着胡须挺立在旁,咧嘴笑道:“有剑痴的消息了呐!”
此话一出梁秀立马两眼放光,要世子如今最关心的莫过于江湖事,当下传得神乎其神的东象剑痴苏运剑更是掀动整个江湖,作为初出茅庐的江湖后生梁秀怎会不想听听这类活神仙的动静呢?
“来江南了?何时打鱼刀?”梁秀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若是有幸能亲眼观赏到这二位高切磋,怕是睡梦都能笑醒。
大年那神采奕奕的面容塌下半许,讪讪笑道:“还不知呐,今日传回的消息仅是有人在中原瞧见了剑痴。”
“哦?”梁秀略显几分黯然,“也就是剑痴伤势痊愈了?”
大年捋着胡须点头笑道:“是呐,若是这位剑痴还欲登榜,那接下来他会有两个选择。”
“江湖第七的中原隐士和江湖第八的江南鱼刀。”梁秀稍稍顿了顿,“若按常理来,于规矩于尊卑,剑痴都需远踏江南寻第八的鱼刀杨六才一战才算妥当,但此人能得剑痴之称怕是实有‘痴’念。”
“是呐。”大年点头赞同,“就这苏运剑在东象打画水遥一事,就知道此人不会拘泥于世俗,更不屑所谓的江湖规矩。”
传闻剑痴在与江湖第十的东象刀客画水遥切磋时不留半分情面,也不管自己与画水遥同是东象人,若于情于理都应当待画水遥这位前辈留有一线,谁知剑痴一上来就竭尽全力,使得画水遥脸面失尽,无奈隐退山林。
“所以”梁秀皱眉一想,“以剑痴苏运剑的行事风格,很可能会选择就近先与中原隐士打一架,再来江南与鱼刀杨六才切磋。”
到底不管谁先谁后,剑痴苏运剑都会来一趟江南,会一会鱼刀杨六才。
“好些时间未握刀了。”梁秀道。
自幼浸在药池的身子果然非同寻常,大大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仅是两周时间竟已痊愈。
一旁的婢女见世子提刀,赶忙劝道:“世子伤势初愈,莫要练刀的。”
梁秀低垂着头凝视中的刀,掌用力握了握刀柄,轻笑道:“无碍。”
音落刀起。
腕转刃动,仅是一息间梁秀接连打出十数下,可是一气呵成。
“好久未有这般感觉了。”梁秀笑道。
一旁的大年捋着胡须静观,点头轻叹道:“世子这刀使得是越来越好了呐。”
“那战与半淮联有所感悟罢了。”梁秀淡然一笑,随一摆将刀立于泥中,“大年叔,你我这刀练个十年八年,能耍出点东西来吗?”
那日一战梁秀感触良多,与此相比之前下江湖那点事连打闹都算不上,以往心高气傲的世子在这次战斗中被磨了心气,若澹浜未能及时赶到,怕是得交代在那荒郊野岭之中。
“公子天赋异禀,那肯定能的呐!”
“已近冠年仍是一品,哪有什么天赋可言。”梁秀摇了摇头,“些许城中馆庙的人就可将我置于死地,若不是投对了胎,怕是还未走江湖就得淹死。”
一旁的赵雪见为世子披上貂皮大衣,轻声道:“世子莫要如此讲的。”
大年咧嘴一笑,“那日驾车回城时,澹公子还夸公子是奇才呐。”
听得此话梁秀稍有惊讶,想了想笑道:“哪家奇才这般不堪入目?半淮何出此言?”
“那日公子可是使了枪?”
“是,对敌多数,我刀法又谈不上精湛,不拿把枪怕是撑不了那般久。”
大年嘿嘿一笑,“若是老拙未曾记错,公子从未练过枪吧?”
梁秀点了点头,听出了大年的意思,随即摇头笑道:“半淮若是因此赠我‘奇才’之称,那奇才二字也太过轻浮,我不过是现学现卖了些皮毛,哪有半点真本事,班门弄斧罢了。”
“诶!公子这般讲就不对了。”大年挥道,“这可是无师自通呐!”
大年并非阿谀奉承,这些日大年与澹浜也曾坐下闲谈,细细回想那日之事后澹浜对梁秀更是赞叹有加,梁秀这眼力与记忆力皆颇为惊人,要知澹浜已入尊气,动作之快哪里是常人可随意捕捉,更别在那般短暂的时间里记下其的枪法且无需练习当即活学活用,世间少有。
十多年来大年哪里讲过世子丁点不好,在大年的眼力世子堪称十全十美的璞玉,梁秀只得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道:“不讲这个了,康贤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