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面对质
鲁雨田呆立了一阵,直望见元青山的背影转过路边一排杨树不见了,才返身向舅父家所在的山谷徐行而去。
约莫行走了两三个时辰,鲁雨田终于看到一座粗糙的石桥横在并不宽阔的溪水之上,石桥靠山的一侧顺着山势由低及高有三进石屋兀立,石屋外观虽然十分简朴,但比起鲁雨田父女所居住的木屋而言大了许多,样式似乎也更加古怪。
鲁雨田知道已经到了舅父家,暗想以往虽然很少来这里,但每次来舅都将自己疼爱不已,这座石桥上,舅父不知带自己钓过多少寸许长的鱼儿,今次旧地重来心境却再也不同,往事历历不堪回首。
鲁雨田思绪万千,不知道将要如何面对舅父,一时去留两难,心想若是不追查父亲死因则心有不甘,但如果猜疑一经落实,也怕从此这世间连舅父这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取舍。
思考良久,鲁雨田恍恍惚惚沿着溪水边路下到河边,将脸洗了洗,洗完脸头脑清醒了不少,又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权当充饥。
鲁雨田洗净喝足,看着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脸来,怅然失神,正在恍恍惚惚之际,水中突然倒映出现一张胡须拉杂的男人脸来。
鲁雨田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差点跌入河中。身后男子一把揪住她后心的衣服喊道:“雨田,是我,我是舅父,你不要惊慌。”
鲁雨田闻言转过头来看,这男子不是自己的舅父却是谁?只是相较从前憔悴落寞了些,额下胡须花白,更显苍老了不少。
鲁雨田的舅父名字叫做陆成江,其父陆招鹤是一名颇有名望的丹士。陆招鹤精于炼丹之术,偶然得了南朝陶弘景集金丹黄白方一册,即奉他为尊师,也自称是“山中宰相”,“宰相”虽然只是个虚名,黄白之术却十分精通,平生自视甚高。
陆招鹤虽然修道,但不奉斋戒,是个火居道士,因而曾经娶亲蓄子,膝下一男便是陆成江,中年之后又得了一女,便是鲁雨田的母亲陆离。
陆招鹤丹术大成后有意将一身道行传给陆成江,可惜陆成江当时年少还未定性,喜动恶静,非常不耐烦钻研此道,陆招鹤逼得紧了竟然离家出走,且这一走便是近二十年。
陆招鹤无可奈何,只得另寻传人,十多年后在缘之下遇见了鲁公后,见他年轻精壮而且心性竭诚专一,便将其纳为唯一的入室真传弟子。
鲁公后也不负众望,对于炼丹一道的融会能力大大超乎常人,陆招鹤眼见衣钵可得相传,心中自然十分欢喜,几年后又将女儿陆离许配给他,二人终是师徒也成翁婿。
鲁公后与陆离成婚不久,陆成江才返回到家中,陆招鹤使尽办法逼问他去哪里,又做些了什么,陆成江抵死也不。实则陆成江这么多年游历江湖,后来加入李铁枪的忠义军,与许多豪杰做了一番事业,忠义军遇到挫折之后才不得已回到家中。
这鲁公后为人性情敦厚,但处事心思敏,在修习炼丹术之时,夹杂时人炼制火药的方法,竟然能自成一体,多年后与师父共同谱写一书,命名为伏火武经。此书本源固然是炼丹术,但其中内容却都大都是调制火药的配方以及制造火器的技艺。
陆招鹤死后鲁公后便将伏火武经据为自己一人所有,陆成江起初并不在意,但时日久了却发现鲁公后此人贪财好货,深以为他与修道之士当自持身重、不贪求身外之物的宗义大相违背,故而两人之间生了嫌隙,想要追回伏火武经,以致二人关系越来越僵。
后来鲁公后在陆离生下女儿鲁雨田后不久便突然举家迁移,以后十余年间与独居的陆成江也绝少有什么往来。
今日陆成江外出打猎回家,在石桥上看见了鲁雨田,虽然几年不见,鲁雨田形容大变、身着男装,陆成江仍然凭着她的侧脸便将她认了出来,这才从桥上走下来去接她。哪知鲁雨田正在失神,被吓得惊叫起来,待她认出来人的面目后,才平和下来。
陆成江牵着鲁雨田的喜道:“今日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来来,舅父刚好打了野味回来,我烤给你吃,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
陆成江一抻之下,却发觉鲁雨田似乎有意往回缩,还道她日久不见心生拘束,也不在意。
鲁雨田看着眼前这个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从陆成江中脱开,唇吻翕辟却不知如何开口称呼。
陆成江笑道:“果然是女大生变,性情都与从前不同了。赶紧跟舅父到家里去。”鲁雨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跟在陆成江身后进了石屋。
陆成江这石屋分为三进,前居乃是客房,用以招待客人,不过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茶壶茶碗随意摆放,几案上也杂乱不堪,中间一进乃是陆成江的居室,至于最后一进鲁雨田从来没有进去过,舅父也从来没有起作何用处,略显神秘。
陆成江引着鲁雨田进了中间居室,这间居室也是简陋之极,只在中堂用石头垒了一个火塘,平日里烧水煮饭只须在上面架起铁锅便可,墙角处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供奉着几样果品,墙上挂着外祖父的画像。鲁雨田在画像前磕了几个头,才在陆成江招呼下坐在火塘边的矮凳上。
陆成江未有婚配,一人独居,自然也没有女人衣服给鲁雨田换下,鲁雨田只得依旧穿着元青山的长袍。
陆成江将打来的一只野兔利索地洗剥干净架在火堆上烤着,不一时,野味的迷人熏香就弥散开来,橘红色的塘火不住跳跃,将石屋四壁都照得发红,当真温暖宜人。
鲁雨田看着舅父被火苗映衬地通红的脸暗自胡思乱想:“如果昨天的事不曾发生过,父亲与舅父也从来没有生过恩怨,那该多好,人此一生,能得三五个家人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岂不是尽善尽美?”如此一想,不禁唉声连连。
陆成江察觉出鲁雨田的异样,抬头问道:“你怎么了?”
鲁雨田强自振作,干脆径直问道:“我父亲死了,你知不知道?”
陆成江冷不防她有此一问,惊愕地道:“你父亲怎么死的?”语意迟缓了一下,觉出鲁雨田“你知不知道”这句话问得突兀,又道:“你起之前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鲁雨田忍不住落下泪来,心想无论如何此事也要问个清楚,话头既然已经提起,便索性壮着胆子盯着陆成江问道:“我爹爹是被金人杀死的,我也差点命丧他们之,你当真不知道?”
鲁雨田故意将“金人”二字得咬牙切齿,心想若是陆成江与金人有所关联,他内心也许会有触动,脸色上便或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陆成江噎了噎,道:“你先不要难过,把事情仔细。你是如何识破杀害你父亲的就是金人?”
鲁雨田察言观色,发觉陆成江听到“金人”两个字时眼神闪烁,但也就是一刹那之间便即恢复如常,心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鲁雨田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暗忖眼前这人曾经多么熟悉可亲,今日面目却陡然变得可憎,追问道:“是我爹爹识破的,他告诉给我的。我们家一直深居在幽山里,很少与别人交往,知道这底细的人可着实不多。昨晚有两名金人交谈被我无意听见,他们能寻见我父亲全是因为有一个宋人通风报信。”
陆成江眉头紧锁,喃喃道:“是一个宋人告的密?那可真奇了,那宋人为何要将你父亲告知给金人?那些金人又为什么要甘冒风险来杀你父亲?”顿了顿,又道:“那咱们大可捋一捋,看看都有哪些人知道你们的底细,如此一来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出卖你父亲的幕后人。”
鲁雨田已萌死志,此时也不惧怕,脱口道:“知道我们的底细的只有五个人,便是爹爹、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