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人都言,衡阳王赵蔺温文尔雅,素有谪仙之风。他年少时云游四海,结交八方豪杰,故又有人他友道好客,不拘一格。
然而这些对于王府的家眷来,都很遥远。到底都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当年那个温雅的白衣世子,早就是手握重兵疏离冷淡的衡阳王。
赵蔺不论身份,还是手中握着的权利,都不是王府家眷能相提并论的,故而她们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印象,向来是如隔云端,模糊不清。到底坐得越高,能看清他面容的人,便少之又少。
赵蔺身为藩王,为手中的十多万兵士在大周疆土界边安营扎寨,守卫国土,不知被多少人尊敬,却也被人从骨子里惧怕。
像是靖安王、平东王这样的异姓藩王,早就没了祖宗那份铁血,朝廷要削藩,承诺他们爵位世袭罔替,这两位犹豫一下,拿个乔便也交了兵。
只有衡阳王和定北王这两家是硬骨头,朝廷啃不得,既需要他们守卫国界,还怕他们有谋逆之心,毕竟朝廷内忧外患不是一年两年,若真要对付其中一个,那既要担忧蛮夷入侵,又要担心这两位藩王联合外敌里外夹击。
故而形式便凑合着一天一天过着,听闻衡阳王赵蔺曾上过一道密奏,自请削藩。不过老皇帝也没答应,反而重金奖赏他,又好言安抚一番。
不懂朝政的以为是赵蔺忠心耿耿,怕皇帝疑心他,故而自请释兵权。
可懂得的人,却摇头叹息赵蔺老谋深算。
这赵氏一族扎根数百年,岂是一纸奏折就能发的?若是皇帝真答应了,赵蔺或许能以撤藩之名,直接一路北上驻扎,又或是以重金相要,使朝廷不堪负荷,再反水谋逆。
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体,皇帝不敢赌,更不相信藩王的忠心。故而不得不下旨安抚,并言明自己的信重。这样一来朝廷数年内,都无法明着提撤藩之事。
真正的衡阳王是什么样子,恐怕即便是老王妃也体会不到。因为他在老太太跟前,一向温和有礼,像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几乎从不动怒,但在谋政时,发出的指令却冷静到残酷异常。
故而从前有人赵蔺很看重王府寄养的那个孤女,也不过是被当作谣传,没人敢,也没人敢真信。
这头阿瑜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屋里是浓浓的药味,奴仆们进出皆是轻手轻脚的。
赵蔺隔着帐子为她切脉,修长微凉的手指搭在皓白的腕子上,细细感受她的脉象。
阿瑜的手轻轻一动,似是有所知觉,扭了扭手腕,却被他牢牢固定住。她的手腕很纤细,落在他的手掌心就像柔弱的嫩枝,赵蔺难得皱眉。
阿瑜再一些的时候,头一次在苏逡的病床前,见到从风雪中走来的他,也是一副苍白柔弱随时便要昏倒的样子,可从没有哪次病的比这趟还严重。
阿瑜的身子太弱了,偏偏姑娘还不懂事,总爱折腾自己。
金乌西坠,病榻上的姑娘微弱地咳嗽两声,顿时便惊动了一屋子的人。
佩玉连忙探身进床帘瞧她,见她微微睁开眼,满面茫然的样子便轻声道:“姐儿……?”
阿瑜张口沙哑道:“我睡了多久?”
佩玉的眼眶都红了,嗓音都是发抖的:“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好在王上来得快些,给您及时切脉熬了药。姐儿可要吃水,或是用些粥菜?”
佩玉把她扶起来,只听阿瑜喘息着道:“蔺叔叔呢?”
一旁的佩剑端了温水给她润润口,答道:“姐儿还没醒,王上便走了。”
阿瑜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轻轻嗯一声。
佩剑换了个话头道:“姐儿不知呢,先头您一昏倒,王上后脚便来瞧您了,可惊掉了一票人的眼珠子,接下来三房的芬二奶奶还特谓来瞧了您,还有二房大太太并老王妃,还有二房和三房的老太太,都来过了,还留下好些补品。”
其中表现最用力的是芬二奶奶洛氏,对着阿瑜便开始扯了帕子抹眼泪,还了好些关切的话,秦氏和另两个不相熟的老太太倒是中规中矩,而老王妃则是开库房拿了好些药材,并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些话,才拄着拐杖走了。
阿瑜听完后继续蔫巴巴的不话。
佩玉一向是她肚里蛔虫,低声对她道:“王上先头走时便交代过了,您并无大碍了,每日按时煎药服用,好好休憩便是。”
阿瑜哦一下,不声不响地滑倒进被子里头,这便是,接下来他不再亲自来瞧她了。她有些失落,为什么蔺叔叔不能等她醒来再走呢?
阿瑜这头平平静静的,老太太那便可炸翻了天。
江氏跪在屋里抹泪,老太太居高临下坐在上首面色发青,拐杖砰一声敲在地上冷道:“站起来好生话!不然旁人还以为,老身这做婆母的虐待你!喜鹊,去把她扶起来!”
江氏本还想再跪,现下只好算了,她起身满眼盈着泪水,哑着嗓音道:“老祖宗明鉴,先头瑜姐儿的语气冲了些,媳妇才想要训斥她,本意也是为了她好,到底没哪家姑娘开口下跪闭口又排挤人的。只媳妇听信了梅弟妹的话头,以为她真为难婂姐儿了。到底弟妹是自家人,又是年长的,媳妇总想着她话应当公正算数的……媳妇……”
她还待再,却给老太太劈手一盏茶哗啦啦淋在头上,满脑袋全是茶叶。江氏愕然地抬头,看见老太太一张盛怒的面孔。
老太太使劲拍桌子,声音拔高训斥道:“瑜姐儿再如何也是大房的闺女,平日里性子娇气些,那也是正常,怎可能胡言乱语诬陷姐妹?!你身为大房媳妇,到了外头是怎么编排自己人的,啊?!你要让她们都觉得,咱们大房收留了个性子尖酸排挤姐妹的姐儿不成?这对你有甚个好处?!”
老太太完便沙哑着嗓子咳嗽,一张脸通通红,指着江氏气道:“你甭以为我老婆子不晓得你想甚么!”
“梅氏甚么便是甚么,你怎不直接认她作你婆婆?!你身为王府媳妇,首先得做个人,老二媳妇你可懂!你瞧不上瑜姐儿,便以为她就瞧得上你么?!”
江氏的心思被老太太□□裸剖开来了,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一咬牙膝行上前哭求道:“老太太,你且饶了我这一回罢!媳妇是真知错了!”
老太太被喜鹊扶起身,淡淡瞧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拄着拐杖蹒跚转身,声音沧桑冷淡:“老二媳妇,今日的事体到此为止。不过,这件事可不能这么善了了。不是我老婆子要你赔罪,你是我儿媳妇,我难道不心疼你么?你且归去想想,你这到底错在哪儿。来人,给你们二太太匀面上妆。”
江氏被扶着怔怔坐在铜镜前,像个泥人似的任由丫鬟们摆弄。
老太太先头训斥她,后面又不是她要自个儿赔罪。那又是谁,要她赔这个罪?
她嫁进王府十余年了,即便出了错,老太太从没有这般盛怒过。
那个瑜姐儿,又不是老太太的骨肉,而且来府里才两年。
江氏太了解老太太了,这个老妇人并非是那种和蔼心善的老婆婆,从前王妃文氏的死,更是老太太一手做成的。
她连自己亲心爱的外甥女,都能轻描淡写地弄死,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如何值得老太太这般挂心?
江氏的眉头微微松动,她想起瑜姐儿昏倒那天,出现的那个男人。
衡阳王。
他自当政以来从不理家中庶务,但不代表他没看法,更没人敢忽略他的意思。
就算是老太太也不能。
江氏沉沉叹气,心中担忧更盛,看来这个歉非道不可,而且要让全府人都晓得,她江氏做错了,对不起瑜姐儿。
这一边,梅氏秀丽的眉目隐隐带着轻愁,眼里含着一汪秋水:“夫君,那日是妾身唐突了。可那个瑜姐儿,张口闭口地,要我们婂婂给她下跪赔礼。咱们女儿你是晓得的,虽娇纵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哪儿有那么些坏心思?我便出口训斥了那瑜姐儿两句……”
“我知晓母亲不喜我,可她也不能让我给一个辈道歉罢?我不懂我做错了甚么,值得娘这般待我……”
赵蕉看着梅氏那张美人面,心下虽怜惜,却还是摇摇头道:“韵之,娘本是要亲自寻你这事体的。你也晓得,她一向不喜你,我便让我亲自来劝,这事儿你必须去,即便是那个瑜姐儿的错,你也得去。”
梅氏含泪道:“按理,也当是她给我们婂婂赔礼。你不知晓,婂婂那日归去便吓得六神无主了,你舍得咱们闺女给人这般欺负么?况且瑜姐儿即便是病了,这不是又好了么?”
赵蕉见和她讲也不通,于是一甩袖子,闷声叹息道:“唉!韵之!我了,这事儿不是我能定的!你怎的听不懂?”有些话不是能放在明面上的,他以为妻子能明白。
梅氏向来身子弱些,此番听到向来依着自己的夫君也这般,丝毫不愿为自己向婆婆争取,明知道她是被刁难的,却还不肯为她出头,不由愁上心尖,晃了晃便要昏倒。
赵蕉吓得六神无主,连忙抱住妻子,火急火燎地叫丫鬟请大夫来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