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定远二十九年夏,镇国公府已故世子程逡之嫡女,程宝瑜受封寿安郡主,视从一品,同于皇太子之女,食比一千五百石。
前段时日,京城四处皆有传闻,是程大儒的女儿被大长公主接回京城了,现下避居于镇国公府内,一应宴席皆不曾出面。
有人以为实非如此,若真是程逡之的女儿,又是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唯一的孙女,如何这样不声不响的?便是有贵人投石问路,也皆是无果而归,时间稍长了,众人皆觉有猫腻。
况且,镇国公府的大姐儿,程卓玉还好端端的摆在那儿,一应宴席社交照常,温婉淡静的名媛样子不曾有改。
有人问起她关于府内的,关于那位传闻是正统镇国公府姐儿的姑娘,程卓玉大多是婉然一笑,温和道:“谣言皆不可信,家里确实来了一位妹妹,只我日日陪伴在祖母身边,却不见她来。”
她这话得很隐蔽,甚么都没承认,却又像是在告诉旁人,那个传闻中的姑娘并不受宠。
况且她程卓玉的温婉孝敬是全京城都有名头的,即便将来发生了甚么,那也不是她的错,反倒是这个姑娘,会受到更多的非议和猜测。
毕竟大多京城贵女都不喜欢这样的不速之客,非是娇养着土生土长的,怎样都多了几分泥腥气,再多的名头也洗不干净。
程卓玉即便不算名正言顺,但好歹是在京城长大的,一举一动皆有名媛的尊贵自持,穿着扮皆奢华雅致,与那些外头来的麻雀到底不同。
程卓玉的好友宁安县主是知晓一些内情的,现下心里头也替她忧虑,不由端起酒樽微笑,发髻上的赤金莲花头衔珠步摇熠熠生光,珠玉一般的声音响起:“阿玉辛苦,不但侍奉孝顺大长公主殿下,且要顾忌外乡来客,姐姐瞧你这些日子更是纤瘦不少。”
程卓玉顺水推舟,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握住酒樽时丹蔻上的珐琅发出轻扣之响:“为家人罢了,又有何苦?况且妹妹瞧着老实守规矩,教养起来是一点也不辛苦的。”
众位贵女皆会意。
大长公主年事已高,若非是极重要的人,她是见都不见了,更遑论是亲自调教一个姑娘?
程卓玉是京城贵女,礼仪涵养都已是极致,更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大长公主若把这个姑娘给她教养,那便是器重的意思了,想必心里也是很疼她的。
再着……京城的贵女话总是半掩半露的,一个外乡来的姑娘老实守规矩,那不等于她畏缩并一味顺从听话么?
有些原本对那个贵女还有些兴趣的人,也在心里头摇摇头。
都被嫡姐这般了,那还有何好的?
一个人的气质,那简直就是老天给饭吃了,若是从幼时就不曾培养好,到了稍稍年长的时候,更是一生都扭转不过了。
这样的姑娘啊,即便是出身好些,仍旧是有大把大把的人瞧不起的,那不就是给家族丢人么?
况且程卓玉还她自己也在教养这个贵女呢,那若是这姑娘甚时候出来社交了,也必须对程卓玉毕恭毕敬,不然就会被认为是不尊对她教养有功的嫡姐,即便表现得有些涵养仪态,大多数人也不足为奇了,那是程卓玉教导有方么。
而另一些人,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摇摆的。
毕竟,镇国公府这位贵女的出现,其实并非是遮遮掩掩。
人家光明正大从正门进的国公府,听闻还是与大长公主同乘一车,即便这些日子都不曾出来社交,但人家也没遮遮掩掩畏首畏尾过。
故而这些人认为,大长公主应当会有所行动,不会把人一直捂着。
但毕竟,大长公主自从五六年前屠杀了陈氏满门忠烈的宣和门事变开始,便再不曾参与任何政局上的变动。
大家都以为,这个历经三朝的尊贵公主,已黯然退下政斗的重围,开始颐养天年安生过日子,到底她连宴都没再开过,在那之后交际的人也只剩下三两位贵妇人。
镇国公府后院,大长公主一身朴素的布衣,白发绾起,以一根桃木簪固定住,她正在院子里头低头侍弄花草。
大长公主的侍弄,不是随便提壶浇浇水。连着修剪施肥,她皆是亲力亲为。
她的侍女明月站在她身后,只瞧见老太太清瘦却笔直的背影,忙忙碌碌,仿佛是个民间老妇人,却透出几分沧桑贵重。
听完明月的话,大长公主弯腰拾起剪子,锐利的眼睛寻找着多余的花枝,一下一下果断剪掉,语气平淡温和:“卓玉这个孩子,长得好,学得快,京城那些风气她是一点儿也没落下啊……”
弯月不敢评价,只是默默候着。
大长公主一笑,似是宽和道:“她就是笨了点。”
罢老太太缓缓退后两三步,端详着自己修剪的成果,微颔首,右手剪子一扔,转身淡淡道:“收拾干净罢!”
弯月是大长公主的大丫鬟。但却并不是贴身侍候的,她每日都要看很多京城内部,包括全朝上下的消息情报,然后挑出有意义的,撇去无意义的,实时向大长公主汇报。
可是最近五六年,大长公主还是在听,可是却再也没有出过手。
弯月除去和大长公主汇报,其余时间几乎不开口话。只现下她心里却想起国公府大姑娘的样子。
程卓玉或许不知道,即便大长公主待她永远是疏离的样子,也从不出手惩罚她,那也不代表大长公主真的甚么也不晓得。
相反,她的那些话,同友人的几句或轻或重的言论,大长公主都知道。
但是大长公主从不和她计较这些是非。不过是一个无知姑子,对于公主而言,与其他愚蠢的人都没有区别。
弯月不知道大长公主这次会怎样做,是继续无视不计较,还是……
然而阿瑜对于外界的那些风风雨雨,是一概不知的。
她来京城这么些时候,其实都没怎么到外头去转转。经常听京城的宴席很多,时常皆有众多独特的美食,和曼妙的歌舞,虽然她并不多感兴趣,但也确实有些好奇。
在衡阳的时候,因为身份的原因,她很少出府,多数时间是在家里头过过日子,时不时去洲上缠着蔺叔叔,其实和去外头区别不大。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来了京城,是不是也一样要这般过下去。
大长公主拾掇完花花草草回来,见孙女满脸郁闷,又问了她许多事体,老太太笑得暖和,皆一一回答了。
老太太又摸摸孙女的脑袋哄道:“快了,等你皇帝表舅的圣旨下来,咱们想去就去哪里,谁也不敢拦着你。”
大长公主的眼神既柔,又清冷。
对着挚爱的孙女,她是一点也不舍得叫她受气。
所以,她要自己的孩子,自踏上京城名媛的社交圈起,就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而那些自以为尊贵的女子,永远不敢用闲言碎语使她蹙眉不乐,只配匍匐在她脚下,用多年习得的话本领,把她逗乐。
就像是被一只枝头灰扑扑的麻雀逗乐一样,贵人毫不在意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