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玉坐在椅子上等待付鱼出现，窗外暮光西斜, 没多时便将天边染成绮丽的玫瑰红。她姣好的侧脸被映得朦胧, 眸子随着门口的晃动轻眨了两下, 旋即略显期待又稍带紧张地盯着门口。

    孟家酒楼的店门没关, 像是当年正常经营一般大开着, 只是门内只坐了怀玉一人, 靠近门边的那张桌上摆了个蛋糕, 上面歪斜着用鲜红果酱挤了鱼的名字, 还有算不上好看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不过对于付鱼来，这个普通的蛋糕却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生日蛋糕。

    她曾为了这个蛋糕在许多个睡梦中暗暗勾画它的模样，还想好了要分给哪些人一起吃，并郑重其事地在生日的前一天穿上最好的裙子来拿她的蛋糕。

    “是给我的吗？”

    付鱼脸上露出腼腆的笑, 看着那个草莓奶油蛋糕不由得欣喜非常。不过她心中仍有些犹豫羞怯, 心翼翼地又提声问了一句：“姐姐，这个蛋糕是孟大厨给我做的吗”

    没有人回答付鱼的话，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安静坐在窗边, 似乎在看她又好像没有，托着下巴的样子有些走神。

    她没有听到付鱼的声音, 就像是付鱼以往大声喊着快来人救她一样，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付鱼脸上有些失望, 不过好在她早就习惯了这件事，并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有极少的两三人能看见自己, 听见自己。而眼前这个让她觉得熟悉的大姐姐并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那我开动啦。”

    付鱼眨了眨眼, 将手放在自己的白裙子上擦了擦, 才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蛋糕顶端的草莓。

    “呀，能碰到诶。”原以为自己的手这次也会直接穿过蛋糕的付鱼惊喜地欢笑出声，这个蛋糕她居然能够感觉到存在。

    “怀玉果然没骗我，孟大厨真厉害呀……诶？怀玉……是谁呢？”

    或许是因为孟怀玉做出的蛋糕灵气保存住的原因，此刻化为生魂的鱼也能感觉到这蛋糕的存在，甚至还能像是活着一般吃这个蛋糕。当然，付鱼所食只是蛋糕的灵气罢了。

    灵气减少了。

    孟怀玉精神一震，目光灼灼盯向桌上的蛋糕。

    对于灵气的超高感知度让孟怀玉能够感觉到桌上这个蛋糕的灵气流失了一部分，大约六分之一的蛋糕失去了灵气，变成了普通的蛋糕。

    装着冷静淡定坐在这儿的女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扶着窗台的手紧了紧，她的声音发着颤，好像嗓子一瞬间被堵了块纱布，变得涩哑许多。

    “鱼，你来了是不是？你在吃蛋糕对吗？”

    悄然无声，没有人回答。

    “我是怀玉，我是孟怀玉，鱼你还记得我名字吗？”

    “这是给你做的奶油草莓蛋糕，你喜欢吗？”

    黄昏的光越发黯淡，窗外远映的斜阳最后沉入西边，整座酒楼归于黑暗，空寂无声，只有孟怀玉微微喑哑的声音在自言自语，问了无数句却无人回答。

    怀玉是谁呢？

    鱼再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蛋糕，一边舔着上面的奶油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蛋糕很好吃，奶油香香软软的，比棉花还要轻柔，上面的草莓又大又甜，比时候在舅舅家见到的那盘还要大得多。

    这么好的蛋糕，尝一块就好了。剩下的得带回家去。

    妈妈一块，爸爸一块，爷爷奶奶家送两块去，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带两块，和怀玉一起当午饭吃吧。

    “诶？为什么又想起怀玉了呢？怀玉……怀玉到底是谁呀？”

    鱼紧张不安地放下蛋糕，绞了绞自己的衣角。

    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人和事，只朦胧记得自己从很远的地方步行而来，走了许久终于抵达自己原定的目地。

    “我要回家了，我记不起你是谁了，可是你要是想跟我回去参加我的生日会的话，你就跟过来吧。”

    没有再多纠结，鱼迅速做了决定，拿起蛋糕就准备往外面走。

    孟怀玉感觉到蛋糕的灵气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她不由得有些慌了。风煦现在不在，自己并不知道鱼走了没有，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怀玉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门口哒哒的急促脚步声渐渐靠近，孟怀玉□□叨着的风煦微微喘着气，拉着个男人进门而来。

    那是个微微驼背的男人，衬衫领口都泛黄磨破了，明明不过中年，不过在怀玉看来他却好似快要步入暮年一般，甚至比自己重病的父亲还要来得憔悴，一双眼昏沉沉的垂着，缩在衬衫袖口里的手露出来的时候更是布满褶皱，像是龟裂的大地似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成尘土粉末。

    “付叔叔……”

    孟怀玉看得有些心酸，起身低声喊了他一声：“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孟怀玉。”

    付鱼的父亲缓缓抬了抬眼皮，量着这家熟悉又陌生的店铺，当年因为怀玉和鱼关系好，所以两家的大人关系也不错，加上那会儿孟东海在滨海市颇有名气，这家店对于老一辈的人来算不得陌生。

    只是这装饰，怎么瞧也不是当年可以相提并论的，男人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挤出笑：“记得的……孟大厨的女儿，鱼……鱼可喜欢跟你玩了。”

    提到女儿的名字，男人脸上的灰败似乎消退了许多，他又凝目量了一下孟怀玉，忽然摇摇头感慨道：“要是鱼还在，也该和你一样大了吧？”

    孟怀玉抿唇，听到这样一句话，她实在没法露出笑，低声应道：“叔叔，明天是鱼的生日，当年她想吃我爸做的奶油草莓蛋糕，没吃成。今年她二十岁了，我托人找到您就是想让您把这蛋糕带回家和阿姨一起吃，也算是圆鱼的心愿。”

    孟怀玉心中抱歉，她没法对付鱼的爸爸实话。

    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残酷，生与死之间隔着的仅仅是薄薄的一层纸，两者之间或许就仅是一分一秒，一尺一寸的距离，可是生者只能从回忆里看亡者，逝者只能独自远观生者，呼唤千万次也无人能应。谁会相信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那个人就在身边呢鬼怪之固然惊异，有时也是安慰生者的方式之一，至少还有相见的妄想可寄托。

    但是世人往往惧鬼，并不信鬼。

    孟怀玉没法真话，只能用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来宽慰付鱼的爸爸，而比起鬼怪之，这个法似乎更让他能够接受。

    原本暮气沉沉的男人眼睛渐渐湿润，本就佝偻着的背开始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干哑着嗓子半天没出话，最后捏了捏拳头才半哭半笑着话：“我还以为就只有我和那孩子的妈妈记得她了……原来还有人记得鱼，谢谢……谢谢你。”

    站在门口一直沉默的风煦忽然扯着嘴角露出笑：“叔叔，带回去和阿姨一起吃吧，鱼肯定想和你们一起吃的。”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灯光，穿过那层阴阳之隔。

    花白头发的男人身前有个姑娘，她惦着脚极其努力地将自己手中的那块蛋糕高举，想要凑到男人的嘴边，尽管知道呼唤玩千次也无人回应，她依然一次一次，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

    “爸爸，吃蛋糕。”